《恰逢雨連天》第25章

趙衍聽了這話, 剛吃進里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關心過頭,必有貓膩。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齷齪了一點, 卻也不肯看著柳朝明往邪路上走, 打斷道:“這就不必了吧, 若這事兒里頭真裹著甚麼,太子殿下早也善理了, 我都察院橫一道,豈不給殿下添堵麼?”

錢三兒又道:“柳大人,趙大人, 其實十三殿下打發走兩個守衛還不是最怪的。”他覷了覷二位堂的臉, 說道:“最奇怪的是, 這兩個守衛出了應天府沒多久,人便不見了。”

“不見了?”趙衍一驚, “這是個甚麼說法?是被人劫走了, 還是半道上跑了?”

錢三兒搖頭道:“這就不知了,咱們這頭有衛大人的信, 消息倒還快些,估著東宮那頭要明一早才知道這茬呢。”

趙衍與柳朝明對視一眼, 問:“你怎麼看?”

柳朝明略一思索, 算了算此去西北的路線,吩咐道:“命江西, 山西,陜西三道的監察史務必留心,境若發現這兩名守衛的蹤跡, 當即上報,不得耽擱。”

蘇晉又將心里頭的線索理了一次。

許元喆生前說,晁清四月初曾去過尋月樓一回,他失蹤的日子乃是四月初九。

死囚張奎說,四月初七,他在葬崗“尸”時被人打暈,醒來后,被尋月樓老鴇誣蔑說他殺了尋月樓的頭牌寧嫣兒。

一個失蹤,一個死,都與尋月樓有關,且前后只隔了兩日,很難讓人相信這兩樁案子毫無關系。

張奎為了證明自己只為求財沒有殺人,將從尸下來的玉墜子藏進了刑部大牢里的一個墻中。

而這枚玉墜子,眼下正被朱南羨到了手中,現有的,唯一的實證。

這說明張奎說自己被誣蔑,十有八九是真的。

若他是被冤枉的,那麼那名憑空誣蔑他殺人的尋月樓老鴇一定知道些甚麼。

暮已沉沉,蘇晉想到這里,推說自己要歇下了,一揖拜別了朱南羨。

等朱南羨的影消失在巷口,蘇晉迅速轉,吩咐了一句:“阿齊,備馬車。”再掃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周萍,忽然一笑道:“皋言,換袍,陪我出去一趟。”

周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笑瘆了瘆,看刻不容緩的樣子卻也不敢耽擱,忙里忙慌將袍換了,蘇晉已坐在馬車的車轅上等他了。

劉義褚站在衙門口問:“你二人這是去哪兒?”

蘇晉將周萍讓進車,一揚馬鞭面不改道:“青樓。”

劉義褚連忙將茶碗往阿齊手上一遞,追了幾步攀上車轅:“捎帶上我捎帶上我。”

月華初上,十里秦淮笙歌渺渺。

蘇晉將馬栓在坊外,一路往尋月樓而去。

周萍這廂被氣得肺疼,一路走一路責備:“你從前從不沉迷聲,怎麼了一趟宮,竟染上這等惡習?”

蘇晉看他一眼,忍不住解釋道:“我是來辦案的。”

周萍十分不信:“你來辦案?你來辦案為何你穿便服我穿服?你真是太對得起我了,你可曉得為者尋歡被抓是個甚麼懲?就是孫大人,平日里把這兒當娘家的,也只敢自稱是個鹽商,從不曝份。”

蘇晉本要與他再解釋兩句,轉而一想,早上沈青樾誆他說自己是都察院打雜的,他信了,后來朱南羨誆他說自己是個宮里的校尉,他又信了,怎麼到自己,他疑心就那麼重了呢?

蘇晉一時覺得親者痛仇者快,再懶得與他解釋,淡淡道:“為甚麼讓你穿服?這還想不明白?本知事大人頭一回尋歡,自然要找個品級比我高的老爺撐場面。”

前頭帶路的劉義褚回過頭來:“別吵了。”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樓閣,“到了。”

比起另一端歌舞升平的河坊,尋月樓門庭十分冷清,若不是大門還敞著,只當是閉門謝客了。

從外頭進去,樓閣大廳里坐了一個子,手持一把繡著蝴蝶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左邊臺子上倒是有個撥琵琶的,弦音泠泠,也是寥寥一曲離歌。

蘇晉順著方才的話頭,就勢在周萍背上一拍:“腰直了,下仰起來,拿出點老爺的派頭。”

周萍氣不打一來,正要發作,卻被蘇晉十萬分認真的一眼看了回去,低聲音道:“等下我會說你是刑部的周主事,你千萬別餡了,切記。”

坐在廳中搖團扇的婦人見蘇晉三人進來,當中還有個穿袍的,不由訝然道:“幾位爺是——”

蘇晉負手而立,冷冷打斷的話:“這位乃刑部周主事,你便是這樓里的老鴇?”

子一聽這話,連忙使了個眼讓琵琶過來,兩人一起先跟蘇晉三人跪下拜了拜,這才道:“回這位大人的話,奴家不是媛兒姐,媛兒姐早幾日便已走了。”

“走了?”蘇晉一愣,看了劉義褚一眼。

劉義褚當即拉開一張椅凳,說:“大人您坐。”

周萍點了一下頭,依言坐下。

蘇晉也并不說話,提著茶壺為周萍斟好一盞茶奉上,擺出一副要審的架勢:“你們這又是怎麼回事?別的姑娘呢?”

子一臉狐疑地著他三人:“這……不正是因為刑部日前審得那樁案子麼?”被蘇晉泠然目一掃,又連忙垂下頭,諾諾代道:“約莫是四月頭,我們這的頭牌寧嫣兒離奇死了。媛兒姐,就是大人問的老鴇,被刑部去問過幾回話后,忽然說要嫁人,也收拾行囊走了。樓里的姑娘覺得不吉利,紛紛去投靠別的河坊門樓,只有奴家跟妹妹留下來。”說著,看了蘇晉一眼,臉一紅道:“大、大人若只是來尋歡,奴家跟妹妹也是伺候得過來的。”

蘇晉甚是無言,頓了一頓才又問:“那老鴇可提過嫁去哪戶人家了?”

子垂眸道:“這倒沒有,不過像我們這樣的,若非遇上真能心疼人的,也就嫁個老爺富商為妾吧。”

蘇晉點了一下頭,轉而又問可曾見過一個書生模樣的來過此

可惜書生模樣的多了去,怕打草驚蛇,亦不好提晁清的名字,里里外外沒問出個所以然,加之尋月樓的老鴇不知所蹤,線索到此又斷了。

蘇晉在心里嘆了一聲,對周萍道:“稟主事大人,下已問完了,并沒有可疑之。”

周萍“嗯”了一聲:“那……且先回吧。”

兩名子一路將蘇晉三人恭送至尋月樓外,那名手持團扇的又喚道:“大人。”

蘇晉回過來。

子猶疑了一下,問道:“大人當真是刑部的麼?”

蘇晉心里頭一怔,面上倒沒什麼表:“怎麼,本來問話,你還要查一查本印麼?”

子連忙跪地道:“大人誤會了,奴家絕非此意。只是約莫四月頭的時候,也來過大小幾位爺問一名書生的事,后來過不久,我們樓里的頭牌就死了,奴家記得,那幾名爺里,其中一位就是刑部的。且他們還說,日后若非刑部問案,別的衙門來,都要先知會過刑部的大人。”

蘇晉心中一凜。

之所以讓周萍穿了服自稱刑部主事,就是防著這一手。

畢竟張奎的案子只是尋常的謀殺案,這樣的案子未通過京師衙門便直接上于刑部審查,這并不合理。

依這子的話看來,在頭牌寧嫣兒被殺,晁清失蹤前,刑部便有人攪和在這案子里頭了。

蘇晉問:“你還記得那幾位爺提及的書生甚麼嗎?”

子道:“姓晁,晁……晁甚麼來著。”

蘇晉心中大震,又道:“你可記得那幾位爺長甚麼樣?”

子搖搖頭:“當時奴家離得遠,只記得高矮瘦的都有,若奴家見了,必定認得出,可細想起來,卻都是尋常樣貌,描繪不得。”再抬起眼皮看了蘇晉一眼,臉上又是一紅,“絕沒有像大人這樣人品出眾的。”

柳朝明將春闈至今的卷宗又翻看了一遍,找出幾樁尤有疑點的,其中之一便是張奎的案子。

因張奎從前是京師衙門的仵作,為了避嫌,這樁案子沒有走應天府衙而走了刑部也說得過去,怪就怪在京師衙門那頭連個備案都沒有。

柳朝明想到這里,看了一眼錢三兒。

錢三兒會意,立時答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去請了,想必應天府尹楊大人已在趕來的路上。”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又道:“之前讓你找人將張奎從刑部大牢里提出來,你找的可是沈奚?”

錢三兒道:“可不就是大人您叮囑的麼,怕刑部隔墻有耳,這才找了這位刑部的‘太子爺’去提人。”一頓,又詫異道,“柳大人,沈大人辦事您還怕不牢靠?”

柳朝明微一搖頭,可心里總覺得不對勁。

他當時正是因此案避走京師衙門這一點,才懷疑刑部里不夠穩妥,轉而讓沈奚去提人的。

沈奚此人,雖是刑部尚書之子,但里里外外都為自己留了一手,各部均安了自己的眼線,因此要他私下自刑部牢里提一個尋常死囚,應當不問題。

柳朝明原想著將張奎給蘇晉,讓京師衙門自己去查線索,哪里知鬧事當日蘇晉傷過重,十三殿下正好來了,他便順手將死囚塞給了朱南羨。

也就是說,當日他將死囚轉塞給朱南羨,純屬一個意外。

柳朝明想到這里,心中疑團陡然一沉。

既然是意外,那為何后來發生的事,又那麼不像是意外呢?

思緒就像漸漸要被燒沸的茶水,壺里頭水汽蒸騰,只要揭開茶蓋,便能噴薄而出。

只差一只揭蓋的手。

柳朝明抬頭看向錢三兒:“去請沈大人。”

沈青樾沈大人眼下正在京師衙門吃茶,與他一并來的,還有他安放在刑部的眼線,當日為柳朝明提死囚的陸員外。

府丞孫印德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著,見蘇晉三人“尋歡”回來,狠狠瞪他們一眼,又端出一張笑臉道:“沈侍郎,蘇知事已回來了。”

沈奚微點了一下頭,這回派倒拿得十足:“都退下罷。”

孫印德帶著周萍與劉義褚諾諾退了,沈奚這才將雙眼一彎,與蘇晉道:“蘇知事,本近日來,只為跟你說一句話。”

蘇晉道:“大人請說。”

沈奚拿下指了指旁的椅凳,等蘇晉過去坐了,他才道:“你私底下在查今科仕子失蹤的案子?”

蘇晉一愣,抬眸看向沈奚。

沈奚嘻嘻一笑:“怎麼,你好奇本一個戶部侍郎為何知道?”朝另一旁坐著的陸員外努努,“他告訴我的,且還跟我說,都察院的左都史大人還給你開了個小灶,破例從刑部大牢里提了個要犯給你?”

陸員外訥訥道:“沈侍郎這話說的,分明柳大人先找到您,您才命我去提人,下可不是誰的話都聽的……”

話未說完,后半段被沈奚飄過來的一眼掃了回去。

沈奚又是一笑,對蘇晉道:“這是你的案子,你怎麼查,本不管。只有一點,不可從晏家手。”

蘇晉怔了怔:“為何?”

眼下已證實晁清失蹤的確與尋月樓有關,只可惜尋月樓的老鴇不知所蹤。若要查此案,上上策莫過于調轉方向從晏子萋手,查明白晁清失蹤當日,晏子萋去找他的理由。

沈奚道:“你是不是已查到尋月樓的頭牌寧嫣兒死了?”

蘇晉道:“正是。”

沈奚放下茶盞,負手起:“好,本就明確告訴你,這個寧嫣兒,與晏家有些關系,但這是晏家的家丑,你就算查下去,也是揭旁人傷疤。”

蘇晉抬起眉:“那麼依沈大人的意思,晏子萋當日去找晁清,正是為這個與晏家有關系,卻枉死了的寧嫣兒去的?”

沈奚搖了搖頭:“這個本不知。”他回轉來,又彎了彎雙眼,“本對這案子又沒甚興趣。”

可是他眼里的笑意很快便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郁的,看不清的緒,就像是夜月下時漲時落的海,“當日你在宮前苑,太子殿下要杖殺你,最后縱然是柳昀以都察院之力買了你一命,可若不是本趕來,你恐怕并沒有這麼容易。這個人,你可記得?”

蘇晉道:“是該拜謝沈大人。”

沈奚道:“謝就免了,只是那晏子言雖與本一同長大,但卻與本作對,當了一輩子的仇人,我說東,他就要往西,我說仕子無罪被打了板子,他就說仕子有罪,偏要去攬了這樁禍事來查,如今引火燒,要死也是活該。

“他這人清高,虛偽,做作,當自己是名士風流,高潔雅士,最看重的東西就是名聲。你若自此案查出晏家與一煙花子有瓜葛,豈不令晏家聲譽掃地,令世人笑話?到那時,只怕這晏子言做了鬼也會來折騰本。”

沈奚說到這里,忽然沖蘇晉眨了眨眼,又掛出一臉莫測的笑意:“所以,本來跟你討回個人,為了讓本往后夜夜能睡個好覺,不被那討厭鬼擾,這案子的線索,便掐了晏家這一條罷?”

蘇晉對上沈奚的目,愣了一愣,問道:“晏詹事何時行刑?”

沈奚盯著看了一會兒,聽到這一問,答非所問地點了點頭道:“行了,你這就是應了,本回了。”又轉頭看一旁的陸員外一眼,“還愣著做甚麼,走了。”

陸員外連忙將茶盞放下,走到蘇晉跟前,又忍不住比了個揖道:“蘇知事,實在對不住,那日我來京師衙門拿人,本不愿為難于你,奈何祿寺的馬卿品階比我高。聽沈大人說你還有傷在,讓你罪了。”

蘇晉回了個揖道:“陸大人客氣了,大人例行公事,何來對不住一說。”

陸員外卻道:“其實本知道,仕子鬧事當日,蘇知事非但無過,且還有功,若當日與我一起來的人是旁人便罷了,但是我與這馬卿還沾了點親故,這不,今日馬卿為小兒擺滿月酒,說是要擺三天三夜,我現在過去,他還要怪我去遲了呢。”

說著,再與蘇晉對面一揖,這才隨沈奚離開了京師衙門。

戌時近末,外頭早已夜沉沉。

沈奚剛要上馬車,似是想到了甚麼,看了眼天問道:“馬卿家這個時辰還在擺滿月酒?”

陸員外道:“正是,早上已擺上了,正夫人生的嫡子,馬卿高興得很,說是要吃三天三夜,為了添,各衙司都請了老爺,聽說連吏部的尚書大人也去呢。”

沈奚一挑眉:“曾尚書也去?那本怎麼沒收到邀帖?”

陸員外賠著笑道:“沈大人,瞧您說的,您是甚麼份,您可是戶部的侍郎,太子爺的親家,那馬卿怎麼敢跟您遞邀帖。就是曾尚書過去,也是馬卿托尚書大人的侄子曾憑去請的,并未敢遞邀帖。”

沈奚笑了笑,輕飄飄道:“也是。”這才就著陸員外的手上了馬車。

車夫揚鞭,走了幾步又被停,沈奚掀開側簾,探出個頭來和道:“對了,陸員外,我前一陣兒聽說你納了兩個小妾,一時也沒來得及恭喜你,改日親自到你家賀喜去。”

陸員外本已往馬卿府邸方向走去了,聽了這話,又疾步折回來,對著馬車拜了三拜道:“沈大人,實話跟您說,不怕您覺得下丟人,下自納了這兩名小妾,后宅里飛狗跳,下真是連家都不想回了,這不,干脆吃酒去。”

沈奚又笑了笑,放下了車簾。

馬車又自青石路上轆轆跑起來,沈奚臉上的笑意在坐回車的一剎那便消失了。

這名陸員外正是他安在刑部的眼線,原本一直是很放心的。

可從今日的蛛馬跡來看,仿佛有些不妙了。

陸裕為與其夫人舉案齊眉,沈奚一直有所耳聞的,因此乍一聽說他納了妾,他雖驚訝,但并沒有想太多,畢竟為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實屬應該。

但是沈青樾此人,生來就是個七巧玲瓏心,再理所應當的事,也會暗自派人查上一查。

兩名妾室是一對姐妹花,家清白,唯有一點不妥,二人也是七殿下新納側妃的遠房表妹。

不過子嫁帝王家,與本家就已算是分開了,何況一表千里,誰知道這所謂的表親,里頭隔了多層彎彎繞繞的關系。

彼時沈奚這麼想著,心里也就沒將此當一回事了。

可眼下想來,卻是不對勁的。

陸裕為拜六品員外郎,蘇晉不過從八品知事,便是陸裕為要看在柳朝明的面子上,與蘇晉解釋當日怠慢,何必又將這里頭明細代的清清楚楚呢?連他要上馬卿家吃酒的雜事也提。

沈奚想不明白,他約覺得這千頭萬緒仿佛是一條九連環,可他思來想去,不過是在其中一環里兜兜轉轉。

當日柳朝明讓他找人從刑部提死囚,他便找了陸裕為。

倘若陸裕為當真因小妾的關系,搭上了七殿下,那麼他故意在蘇晉面前拉拉雜雜地扯上這許多家常,又是何意呢?

沈奚覺得事十分不妙,掀開車簾對車夫道:“調頭進宮,去都察院,快!”

蘇晉送走了沈奚,一時想起許元喆的阿婆歇在自己的房中,心下一陣黯然,打算到退思堂的耳房里先湊合一夜,沒想到還未到退思堂,便在廊下被孫印德一把拽住。

孫印德與蘇晉慣來不對付,眼下卻是一副言又止有求于人的模樣,遲疑了好半晌才開口道:“蘇知事,本聽人說,你與都察院的柳大人其實走得近?”

蘇晉跟他見了個禮,避重就輕道:“不過是見過幾回,柳大人因公差傳問過下幾回話罷了。”

孫印德將蘇晉拉到一旁的矮檐下,又問:“那你看,你能不能幫本跟柳大人求求,讓他通融通融本?”

蘇晉一挑眉:“孫大人這是犯了甚麼事,竟還要下幫著求?”

孫印德看有小人得志的模樣,心中恨不能掐死,偏偏面子上還不能出一不滿,恍若春風化雨般道:“也沒甚麼,本下值后,時不時去秦淮坊間尋個樂子,柳大人底下的人覺出了些許蛛馬跡,傳本過去問話。”

蘇晉默不作聲地掙開他的手道:“這下就幫不了大人了,大人尋歡作樂,下還幫著求,豈非讓人覺得咱們京師衙門都是一丘之貉?”說著,轉便往退思堂而去。

孫印德跟著快走了幾步,又拽住蘇晉道:“蘇知事,你也是男人,怎麼就不明白家花哪有野花香?”

他看了眼蘇晉,又續道,“再說了,本這還是好的,不過是去外頭尋尋樂子罷了,就說那祿寺的馬卿,他可就不一般了,外頭找完樂子還不夠,還想將這樂子帶回家里。前一陣兒他瞧上了尋月樓的老鴇,非要娶回家做妾,結果娶回不到兩日又嫌人老,仍在柴房里關著任人糟蹋。你說這可惡不?比本可惡吧?”

蘇晉將這一通篇廢話聽完,耳的只有一句:“你說馬卿娶了尋月樓的老鴇?”

孫印德兩手一攤:“是啊,都察院要管,就先去管馬卿,盯著本這樣的良臣不放,這算甚麼。”微微一頓,又扯彎角端出一張笑臉,“蘇知事,那你看你是不是跟柳大人說上一兩句,請他通融通融?”

蘇晉心里頭轟隆隆的,就像一陣接一陣的滾雷碾過。

覺得不妥,不為甚麼,只因這一切都太巧了。

為何剛還在發愁找不到尋月樓的老鴇,眼下就有人為指了條明路呢?老鴇在馬卿的府邸,而馬卿,正在辦滿月酒,三天三夜,賓至如歸。

這就像在敞著大門請著去一樣。

蘇晉知道不該去,可心中的驚雷更響了,倘若因為這一時遲疑,錯過了最重要的線索,錯失了尋找晁清的契機,那的良心又如何才能安寧,這后半生又當以何種屈辱的姿態過下去?

當年自己在最危難時恩于晁清,而今他在最危難的境地,如何能放任不管?

罷了,不過是賭上一條命,賠一回賠兩回都沒死,現如今已是賺得了。

蘇晉想到這里,朝孫印德一拱手:“大人的話,下會好好考慮,下眼下要歇息了,等明日再來回過大人。”

然而雖說是“歇息”,折轉走去的卻是府衙外的方向。

孫印德看著影消失在府外,忽然一笑,低聲音道了聲:“妥了。”

從退思堂的另一間耳房里竟走出兩名穿著衙役著裝的人。

孫印德吩咐其中一人道:“你去,到十三殿下的府上,跟他說蘇知事去了馬卿府上,遇到危險了。”

那人點了一下頭,形一掠,便消失在夜中。

孫印德又對另一人道:“你去回稟殿下,跟他說一切正如他所料,請他放心。”

柳朝明閉上眼,又將蘇晉在都察院險些被毒害的事回想了一遍。

那名送藥的侍,一定是為滅口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在來都察院之前,蘇晉一共去過三個地方,其一,詹事府;其二,朱南羨的府邸;其三,京師衙門。

一定是在這三個地方的其中一發生了甚麼事,才令那送藥的侍如此慌不擇,選在都察院手。

詹事府與京師衙門不可能,那麼只能是朱南羨的府邸了。

柳朝明知道死囚張奎在朱南羨的府邸,蘇晉正是為見他而去的。

朱南羨雖頭腦簡單,人卻不傻,總不至于大肆宣揚說自己府上收留了一個死囚吧?

且朱南羨王府的人都是朱憫達心挑的,應當也不會出差錯。

倘若朱南羨未宣揚出去,那麼那名指使侍來毒|殺蘇晉的人,是如何知道蘇晉到十三殿下的府上見了張奎呢?

柳朝明想到這里,心中一沉。

不對,還有一人!

這個人,自始至終在這個局里面像個旁觀者,卻從仕子鬧事的當日開始,從提著死囚張奎到朱雀巷,到深夜帶兵去京師衙門拿人,一直便在。

刑部的員外郎陸裕為。

腦中一道靈閃過,柳朝明猛地睜開眼,與此同時,值事房的門一把被推開,沈奚闖進來,沉了一口氣道:“柳昀,我恐怕是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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