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絕目微。

他側過頭, 朝蘇沉鶴說了句什麼，似在勸告離開此。

蘇沉鶴卻將劍出，同樣遙遙指向高柱之上的紅老僧, 劍尖在明朗天下凝著耀。

他鼻梁下俱有跡，不知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暗紅，那雙眼卻是湛然的亮。

“杜兄，”他盯著上首, 邊噙著漫不經心的笑, “這般磨嘰, 可不像你啊。”

語氣輕松稔, 看來這二人此前在山上已經結識。

杜凌絕輕輕搖頭, 似有幾分為難, 還開口——

只見劍一閃，方才還同他并肩而立的蘇沉鶴已經在三尺之外！

年姿矯健輕敏，不過瞬息，已經沿著石柱一路執劍而上, 如一道墨殘像。

馬尾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弧線, 劍氣呼嘯席卷，下一刻, 已經近那靜立著的僧人影。

深墨與赤紅, 終于有了接。

翻涌連綿的詭譎紅浪，尖銳明亮的滔天劍意，于半空中陡然盛大。力激，劍嗡鳴，竟勝過臺下戰著的嘶吼。

杜凌絕已經仗劍沖了上去, 加這方寸之間的戰役。

泠瑯手指扣住石屏風的糙浮雕。咬, 一眨不眨地盯著高戰著的雙方。

已經很久很久, 沒見過這樣的手。

蘇沉鶴有多強，再清楚不過。懶散不羈的年天才，劍氣是與之大相徑庭的尖銳靈。

每一刺一砍，均如行云般流暢縹緲，力道仿佛永不枯竭。速度不會凝滯，出手絕不猶疑，從第一劍，到最后一劍。

而杜凌絕是明凈峰最優秀的弟子之一，比劍開始那一日，他自天際而來，劍震，能發出類似笛聲之嗡鳴。已經足夠證明其力有多雄厚，把控又確到了何種地步。

他們已經是世所罕見的高手。

然而在面對空明之時，卻難以討到好。

甚至難以看清，那紅袈裟是如何揮，空明枯瘦的軀又如何轉挪。

赤涌，如漫天海，偶爾從中探出一截蒼老干癟的掌，如影似幻，神出鬼沒，所過之，有盡摧齏的力量。

鬼氣森森，無可捉。

所有奇襲、強攻皆被消解于無無形。一襲袈裟，竟如典故中的幻空之境，任何殺氣至此，徒有寸步難行。

泠瑯看見袈裟上偶有金閃過，似乎是梵咒，似乎是佛偈。那線條纏繞扭曲，森然而神，無從辨認。

真是從里到外的邪門。

邪僧之邪，可算大開眼界。

臺下，明凈峰弟子和層云寺僧人戰在一難分難舍。臺上，空明大師獨對兩個年輕劍客，卻無毫頹態。

蘇沉鶴和杜凌絕，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空明絕不是能這般輕易降服的，深不可測的耄耋老者，打到現在甚至沒被從柱子頂端攻下。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改變了戰。不再同時出招，而是轉為前后攻，一招接替一招，連綿不窮地將空明困與此。

既然無法攻克，那便強留。

泠瑯攥著石壁的手指已經發白，看出即便如此，空明也未顯現出半點左支右絀之力，他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深晦海，無休無止，甚至有遮天蔽日般的架勢。

不自地想，如果這種紅被劃上一刀，會是什麼樣子？

那鬼魅般無蹤跡的掌法，同的比起來，誰要更快一些？

云水刀就藏在五步之外某張翻倒的桌案夾層，現在局勢混，要不被人注目地出它簡直輕而易舉——

泠瑯嚨有點，心跳有點快，耳畔是兵刃激鳴，側是聲聲吶喊。于此，覺自己的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回過頭，對上江琮深而沉的雙眼。

一道石屏的阻隔，外面是重重廝殺，而里，他們用眼神著彼此，無聲地對視。

江琮微，他用口型問詢：“想去？”

泠瑯沒有回答，他此前用于制止的右手還扣在臂上，輕輕握住了那只手。

力道很輕，卻是不容轉圜的堅決。

江琮的眼神忽地了一瞬。

他手指有些涼，同的漸熱截然不同。他結滾，似是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想回握，卻終究緩緩放開了手。

他放開手，同時聽見心底有什麼東西猛然炸開的聲音，像煙花四裂，像城墻坍塌。而他自己立于廢墟之中，在灰燼彌漫看見那雙明亮到讓日都黯然失的眼。

那雙眼說，它的主人在戰。

江琮在這個當下幾乎有些恍惚，他想起前一天夜里曾咬牙切齒過的，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像對他做了太多。

的確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這樣一個眼神，就足夠讓他猝不及防，他無可避免地回憶起的刀。

漂亮、迷人、致命，就像自己。

才多久，他在這種時候還能滿腦子都是這些，看來的確無藥可救了。

這番念頭只在須臾，下一刻，他已經開口：“我去把他引開。”

泠瑯看著他：“你不怕被人發現？”

“沒人顧得上我們。”

“空明呢？你若直面上他，以他的能耐，不難回去將你查個底朝天。”

“他回去不了。”

“……”

“怎麼了？”

“你說這種話的時候，還那個的。”

江琮很想接一句“這種是哪種，那個又是哪個”，但他已不能再放任自己和說話。

臺上臺下的戰況還在僵持膠著，他略微一，形微，轉眼之間便出現在某張翻倒的桌案背后。

袖一拂，一揚，云水刀劃過一道彎弧，穩穩落泠瑯手中。

而他手里提著那把無名劍。

二人對視一眼，泠瑯正開口，忽然眉頭一皺，往場中看去。

聞到了一古怪詭異的氣息，像火焰燒灼后的殘燼般刺鼻，這味道猛然鋪陳開來，似是來自于臺下——

下一刻，雙目睜大。

那是數枚漆黑圓潤的佛珠。

它們原本掛在層云寺眾僧脖頸上，如今被高高拋起，每一顆上都拖著點明亮火星，正在細細燃燒。

而僧人們已經四散開來，各自往屋脊回廊奔逃而去，只留驚愕無措的明凈峰弟子于原地，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泠瑯瞳孔驟然，現在同眾弟子隔了一大象臺，本無從出手相助——

“轟！”

震天地的巨響，幾乎將耳撕裂。

泠瑯仰面朝上，目之所及是一片盈盈藍天，云朵于其中自在悠游。

口鼻中有灰塵氣息，有人卻籠在上，將絕大部分塵土隔絕在外。他發垂落在脖間，稍一移，便是小蟲攀爬而過的。

側過臉，去瞧在危難時刻飛而來將按在下的人。

江琮支起手臂同對視，開合，似在問詢，但聽不到一點聲響。

泠瑯大聲說：“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對方微微一頓，便俯下，湊到耳邊一字一頓：“可有傷？”

氣息半分不落地撲灑在耳畔，溫熱。可是這麼近的距離，怎麼聲音微弱，也聽不分明？

呆呆地說：“我好像聾了。”

“你沒有，只是方才聲響太大，一時半會兒不太靈敏。”

泠瑯被江琮從地上拉起來，剛剛站定，只覺得頭昏腦漲。調整呼吸，一邊咳嗽著，一邊勉力朝場外看去，本以為會瞧見尸山海般的地獄景象——

卻是沒有。

沒有殘肢斷臂，沒有流河，青弟子們分散于會場各，或跪或立，劍仍舊握在他們手中。

而他們面前，多出一個人。

該如何形容這樣的背影？毫無疑問，那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無論是滿頭銀，還是略顯蒼瘦的軀，都彰顯著歲月的流逝。

流逝，亦是沉淀。

沉穩地立在那，紛仿佛被盡數阻隔，周遭唯有安然沉靜。歲月在上沉淀出玄妙深刻的氣度，即使不聲不響，也能人立即察覺。

泠瑯知道那是誰，也看清了那把劍。

劍刻著繁復瑰麗的花紋，如上古圖騰，如神祭文，薄刃上居然能刻這麼多紋路，是把世所難尋的好劍。

很奇怪，一把絕世好劍在此，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劍的主人。

這只說明一件事，這把劍無論如何絕世，在劍主人手中，只是一把劍罷了。

它鋒芒再盛，也比不過劍者本。

顧長綺自己，才是那把歷久彌利的劍。

老者回過頭，臉上有皺紋和微笑，這使和周遭景象格格不。

甚至沒有舉起手中劍，就那麼提著，對高臺上的人說——

“空明，你終于來了。我們多年未見，三十年？四十年？”

空明嘶聲回應：“三十七年。”

顧長綺微笑：“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算不得什麼大數目。”

空明喑啞地笑：“那六百七十三，算不算得大數目？”

顧長綺說：“算得，你把你廟里的人都過來了？”

空明的聲音因為激而短促，他手臂一揮，暗紅袈裟劃出一道波浪。

“你以為能躲多久？顧長綺，我遲早會找上明凈峰，遲早找上你——”

顧長綺搖頭：“你不該讓他們來。”

“他們已經來了。”

“這麼說，我是非出明澈劍法不可？”

“你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既然如此——”

“慢著！”

一個影躍上高臺，那是個小的，提著劍，在止不住地抖。

“沒有明澈劍法，它已經被我燒了。”顧凌雙慢慢舉起劍，對準面前神莫測的紅老僧。

“你的對手，是我。你要尋仇，也應該找我。”

的劍在抖，可是仍頑強地指向敵人，手腕沒有挪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