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穿著白襯衫站在樓梯上，夏庭晚仰起頭看他，那是和他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可一時之間竟然陌生到不知道如何開口。

“坐吧。”

蘇言走下來，他并不避諱夏庭晚，輕輕扶了一下青年的腰，溫和地道：“我想和夏先生單獨談談。”

“嗯。”那青年著蘇言的眼神溫順又帶著亮，他聽話地點頭：“言哥，那我上去陪寧寧。”

神態是做不了假的，夏庭晚只看這一眼，就明白那青年對蘇言的慕。而蘇言的作、話語，也已經認可了青年在這間蘇宅的位置。

夏庭晚忽然覺得自己出現在這里是個天大的錯誤。

一個月前這里還是他的家，可是如今他卻是一個不速之客。多可笑，他還以為蘇言割舍不下，他還以為自己有再試試的機會。

“有事？”

蘇言給夏庭晚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對面。

他整個人淡淡的，眼睛只在他上過，客氣疏離，不做半點多余的停留。

夏庭晚的臉蒼白，他給自己打理的發型、挑選的服，給自己打的氣，都在化為小丑一般的表演，他在頃刻間喪失了所有的斗志：“我……我今天才發現，還有些整理好的東西，我好像還沒收到。”

“我會吩咐管家查一下，如果有，明天我人給你送去。”

夏庭晚臨時想出來的拙劣借口，當然是馬上就被蘇言隨口給拆了，蘇言欠了欠，雖然沒站起來，可是很晦地表現出了催促的意思：“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我……”

夏庭晚下意識地回答，可抬起頭和蘇言淺灰的雙眼對視時，鼻子卻不由一酸。

“蘇言，為什麼要和我離婚？”

他到底還是執拗地問了出口。

“你喜歡上別人了嗎？可你跟我說過的，你那時說過的，我是你的小王子，永遠都是……你都不記得了嗎？”

意炙熱時說的話，此時再說出來，卻令人到又難堪又恥，夏庭晚知道他的質問太任。

可蘇言怎麼能變心呢。

怎麼能對他說了這樣的話之后再變心，怎麼能把他捧在手心里五年再狠狠摔在地上呢。

如果也有時限，如果他只能做五年的小王子，為什麼不在一早就告訴他。

“夏庭晚。”

蘇言的雙眼，在今天第一次凝視著夏庭晚，他的面容繃著，出嚴肅的神。

“五年前我們結婚時，說被心里不愿的人，是你；一句一句說自己喜歡更年輕帥氣的男人的是你；非要簽婚前協議說離婚時不要我的錢的人，是你；喝得爛醉親別的男人被周刊拍到的人，是你；半年前，和我鬧脾氣就跑出去酒駕飆車的人也是你。你沒有安全、要面子，所以做錯了事，也要別人給你臺階才稍稍服。我和你的婚姻，你從來就沒在乎過。這麼多年，因為你，面子我給了，里子我也給了。我累了。”

夏庭晚的抖起來，明明是他自己問的答案，可是蘇言每說一個字，他都難得想要捂住耳朵，蘇言說到最后，他的眼睛里已經滿是淚水，用盡全力才忍住不在蘇言面前大哭出來。

他剛剛勉強拼湊起來的勇氣，在這一刻潰敗千里。

五年了，蘇言從來不和他翻舊賬。

再惱火的事，只要原諒了、翻篇了，就從此只字不提，所以有些錯事，就連夏庭晚自己都好像忘了。

“我錯了，”他哽咽著：“先生，我知道錯了……”

他前一句話他還他蘇言，可是這一句已經換了先生。

他以前只在床上和撒時一聲聲地喚蘇言“先生”，這時這樣，是因為害怕。

他從未在蘇言面前這麼干脆地認過錯，可是哪怕這樣做了，他的心也充滿了恐慌。

他甚至想要時間就永遠停在這一刻，這樣就可以不用聽到蘇言接下來的話。

“我累了，也不再想顧全你的面子。既然你問我，我就告訴你。”

蘇言的聲音低沉，他又重復一遍“累了”，面上的表卻平靜，慢慢地道：“我離婚，是因為不你了，跟別人無關。我既不你，也不恨你，我對你沒有虧欠，也不留。所以，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以后就不必再見了。”

——

夏庭晚是逃跑一樣離開蘇家宅子的，趙南殊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本一個字也不敢問，就只是悶頭開車。

直到駛下香山之后，夏庭晚忽然說：“他不我了。”

趙南殊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想安兩句，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夏庭晚把車窗搖下來，夜中還依稀有蘇家玫瑰花圃的芬芳，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前幾天在趙南殊家里時，他悄悄把蘇言給他的書信整理了一遍。

蘇言有個習慣，只要離開H市出差，無論落腳在哪里都給夏庭晚寄一張明信片。

夏庭晚以前總笑話他是民國時代殘留下來的古董，蘇言也不生氣，他說：在外時，有許多事想跟你分，但是不急，慢慢來也好。

他們真的是很不同的人，夏庭晚是隨時都要弄出些靜的人，吃了巨大的帝王蟹，要拍照片發給蘇言；想蘇言了，就立刻纏著他問什麼時候回來。

可蘇言不同——蘇言很靜、很慢，他像月夜下流淌的河流，不知何時，意已緩緩流大海，再也不回來。

結婚的第一年，蘇言去法國理事也給他寄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寫了幾句話：

庭庭，見信好。

我在黎，這幾日多雨，但是有幸收到圣埃克蘇佩里先生1943年出版的法文原版《小王子》，因此心很不錯。

有幾句話一直想摘錄給你看，就附在這里。

“我的那朵玫瑰花，別人會以為和你們一樣，但單獨一朵就勝過你們全部。因為是我澆灌的。因為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因為上的蟲（除了留下兩三只為了變蝴蝶而外）是我除滅的。因為我傾聽過的哀怨，的吹噓，有時甚至是的沉默。因為是我的玫瑰。”

讀到這里時不想起你。

你一個人，就勝過世間全部，因為你是我的，是我要保護一輩子的小王子。

蘇言給他的回憶，像是玫瑰的香氣，從好遙遠的地方而來，卻還是帶著讓他心酸的甜意。

是這張明信片上的話，給了他來找蘇言的勇氣。

他的上，在那些很的地方，有很多細細的尖刺，只要被到，就會不聽話地豎起來。

或許是因為他從未覺得自己可，在和蘇言在一起之前，他從不相信有人會真的他。

蘇言是他第一個男人，是他唯一的男人。

他服和蘇言做時，蘇言反復細致地親過他上最丑陋的部分，那些被煙燙傷的疤痕，被玻璃劃傷的糙。

他在蘇言懷里大哭，一遍遍地求蘇言，不要打他，可不可以永遠不要打他。

蘇言答應過的。

蘇言一次次地答應過，可是即使如此，他也無法克制自己，他想要刺痛蘇言。

只有蘇言忍著痛保衛他，澆灌他，他才能覺到被，這五年，他重復著這個作，一遍遍地確認被。

到了今天，所有都結束了。

蘇言厭倦了這一切，把他還沒開出花的軀干從土地里連拔起，他實在是好疼，因為痛恨自己，就更疼。

他親手毀掉了這輩子唯一一次被的機會。

——

之后的好幾天，夏庭晚都覺本無法從絕和痛苦中走出來。

先前盡管簽署了離婚協議，可是因為從來沒有和蘇言當面通，這整件事始終都顯得虛幻和遙遠。

直到蘇言當著他的面，親口告訴他不了，他才終于覺到了切之痛。

他窩在家里翻看著蘇言給他寫過的信，有時一天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一個人的時候，總有種幻覺，好像聽到手機在響，可是每次焦急地低頭查看，其實都毫無靜。

夏庭晚想過要把蘇言的微信刪掉，可是他打開和蘇言的聊天界面，怎麼都點不出刪除鍵。

那聊天窗口的最后一句話停留在近兩個月前，是蘇言發的：“庭庭，我要晚歸，記得吃藥。”

他沒有回。

應該是從他們認識那一年起，蘇言的頭像就是《鯨語》電影里小夏縱一躍的背影

夏庭晚不知道為什麼蘇言直到如今都還用著那個頭像，可他忍不住在心里想象那會是出于什麼樣的原因。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時至今日，任何的揣測都是那麼可笑。

他像是得了強迫癥，每天翻來覆去打開蘇言的頭像，一邊打心底害怕有一天看到蘇言把頭像換和那天蘇宅里的青年的合照，一邊又對自己深陷其中的行為到濃濃的厭惡。

他這邊還沒看出任何靜，蘇言的新歡緋聞已經見了報。

其實和夏庭晚在一起之前，蘇言基本沒出現過在娛樂版塊或者八卦小報上，以他的家來說，他低調得已經近乎神。

直到他追求夏庭晚，并且走婚姻，才一下子發掘了這個熱點。

明星和富豪權貴之間的糾葛一向是最吸引眼球的故事，更何況是男人與男人之間，從這個角度來看，夏庭晚和蘇言簡直是八卦界的瑰寶，隨便從哪個角度挖點邊角料出來，都能大眾看得津津有味。

報紙里寫，昨夜年輕男子和蘇言一起吃了日料之后，還一同前去H市的黑箱劇場看話劇，舉止親，疑似是蘇言新歡。

文章里當然又不忘提到夏庭晚，他前幾年沒什麼作品，酒駕事件之后風評更是日漸低迷，再加上離婚的新聞，當年和蘇言的炙熱在人們眼里似乎也變了味。

樂得把他呈現一個投機婚姻中的失敗者，哪怕是在這本和他不相干的新聞中，也要把他拎出來，用揶揄的語調再調侃一遍，揣測挫敗的他酒駕毀容，沒想到因此被年輕小三給PK掉，這好像是一件大家都覺得很好笑的事。

夏庭晚其實不太在乎怎麼寫他，可是看到報紙上拍的照片時，他還是無法平靜。

拍到的照片很模糊，但夏庭晚一眼就能看出來，照片上蘇言邊的年輕男人，的確就是那天他在蘇宅看到的青年。

那青年的材和他相仿，只是長相和他截然不同。靠在蘇言旁邊，微微仰頭和蘇言說話的姿勢都有些像他，那種莫名的悉，他到胃里一陣搐地疼痛。

他也曾那樣，在夜里抬頭看著蘇言，把頭靠在蘇言的肩膀。

時流轉，他有退場的一天，可是那邊總有人能頂替他的位置。

仔細想想，甚至自己也覺得稽。一時之間，他竟然忽然也能夠理解為何大眾覺得這樣的新聞好笑又彩。

旁邊的趙南殊本來還在和他一起看報紙，可是像是忽然收到了什麼消息，神認真地回著手機微信。

“老板，我朋友認識這個人。”

再抬起頭時，趙南殊忽然對夏庭晚說：“他是仁醫院兒科的護士，溫子辰。”

“仁醫院？”

夏庭晚楞了一下。

仁醫院是H市有名的私立綜合醫院，價格極其昂貴，他半年前出車禍之后，就是被送去了仁醫院進行治療，還在那兒住了近兩個月，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覺有些異樣。

“有點怪啊老板，”趙南殊看了一眼夏庭晚，試探著開口道：“要不咱們稍稍查查溫子辰……？”

他說到這里，似乎怕夏庭晚誤會，馬上補充了一句：“不為別的，也不可能找人家麻煩，就是查查看一下況。”

“那也行吧。”

夏庭晚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查，明知道多了解一點，他就多心痛一點，可是卻還是忍不住，他不是對溫子辰好奇，他只是還放不下蘇言。

——

當天晚上夏庭晚又煩悶得睡不著，他這時才想起去找蘇言的時候，似乎溫子辰提到過“去樓上陪寧寧”，而趙南殊又說溫子辰是兒科護士，這些碎片式的信息好像有那麼一點點關聯，可他卻又找不到將它們拼湊起來的方法。

他站在趙南殊家的臺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點了一煙慢慢地著。

趙南殊喜歡熱鬧的地方，因此哪怕到了深夜十二點多，這里的老街區依舊稱得上喧囂，街角有一間大排檔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對面的街道，一個人正在追著的男人廝打，在激烈的咒罵聲中，烤串和啤酒的味道悠悠地飄了過來。

夏庭晚就這麼看著。

他忽然想，這個世界上，其他的夫妻、究竟是怎樣相的呢，他們大概都會吵架吧，就像樓下那對小現在那樣，可是他們會分手嗎？分手的那些人，就真的都不再回頭了嗎？

想著想著，不由有些出神了。

“老板，睡不著嗎？”

趙南殊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著眼睛，頂著一頭睡得蓬蓬的頭發，順手從夏庭晚放在一邊的金屬煙盒里拿出一萬寶路：“借個火。”

“你不是戒煙嗎？”夏庭晚雖然這麼說，可還是把打火機丟了過去。

趙南殊干凈利落地點了火，然后仰起頭，把煙圈一圈圈地呼出去，這才回答道：“陪你嘛。”

“老板，你還記得嗎？去年我失的時候，跟你請了三天假，你那會兒擔心我的，但是我不讓你來看我。其實那三天，我在家里看了好幾遍《春乍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煙霧的關系，趙南殊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離，他笑了笑。

“說來奇怪，別的都還好，可每次看到何寶榮說：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我就很想哭——老板，你會不會有這種覺，有一天醒過來看著空空的天花板，會覺得好難過，忽然很想從頭來過，回到過去的某個節點，或許人生就能變得很不一樣。”

“有過吧。”

夏庭晚想，現在不就是這樣的覺嗎，從頭來過，多讓人憧憬卻又心酸的四個字，“如果真的能從頭來過，你想回到什麼時候？”

“回到跟我初在一起的時候吧。”趙南殊懶懶地靠坐在躺椅上把翹了起來，懷念地說：“我初是高中籃球隊隊長，他媽的，他那時候簡直帥到讓人睡不著覺，直到現在，我還會夢到和他在午休的時候躲在男更室親熱的事，如果我以后了名人，我一定要寫個回憶錄，把他有多帥寫進去，睡過他簡直是我這輩子最賺的事。”

“老板，蘇先生呢——他是你的初嗎？”

“怎麼才算初？”夏庭晚瞇了瞇眼睛，問道。

“這還用我想一個定義出來嗎？你覺得怎麼樣算是就是啊——”

“在蘇言之前，我可能喜歡過邢樂。”

“我，就那個正當紅的邢樂？”趙南殊一下子坐了起來。

“除了他還有哪個邢樂。”

夏庭晚想起多年前，他陪著那個野心要在演藝圈出人頭地的男孩子參加《鯨語》試鏡，卻萬萬沒想到，人的際遇那麼吊詭，最后竟然是他被許哲相中了。

那時，他的確對邢樂有好。

“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初，覺模模糊糊的，有一次我倆都喝醉了，還接過吻，后來彼此就有點尷尬了——可我也不能算喜歡他，只是那時覺得他特別帥吧。”

夏庭晚低下頭，停頓了一會兒才輕聲說：“然后，就只有蘇言了。”

趙南殊大聲地嘖了一聲：“老板，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這種經驗貧瘠可憐的人，進婚姻就像是在賭博，你怎麼知道你以后可能要睡一輩子的人，那方面到底合不合拍，帶不帶勁？”

夏庭晚抬腳踹了一記趙南殊的躺椅：“你才貧瘠。”

他把子前傾，趴在臺欄桿上，著樓下醉酒的人們歪歪斜斜地行走，忽然說：“而且你不懂，蘇言和我——”

夏庭晚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蘇言和他……

除去第一次的疼痛和忐忑害怕，蘇言幾乎是手把手地教會他這世界上最快樂的事。

剛結婚時，他們只要在一起，就是那樣翻來覆去地瘋狂折騰，蘇言把他的一寸寸地親得幾乎發燙，從床頭滾到床尾，再之后就干脆在地上，好幾次他第二天爬都爬不起來，可還是忍不住纏著蘇言，撒要蘇言抱著他洗澡，然后再在浴室里玩上一早上。

這樣想著，雖然在夜中本就看不到，可是夏庭晚卻還是到自己的臉和耳朵都紅了，他掩飾一般地吸了一口煙：“沒什麼。”

“老板，你害起來可真可，哈哈哈。”

趙南殊當然知道夏庭晚憋回去的話是什麼，可他也并不追問。

只是站到夏庭晚邊，拍了拍夏庭晚的肩膀，他頓了頓：“都會過去的，真的。”

“嗯。”

夏庭晚點了點頭。

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提到蘇言卻不到難過。

人真的很奇妙，因為回憶太過好，所以想到時，竟然連傷心都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