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廷買票回去的想法最終了泡影。

他前腳打電話請假，后腳項目上就出了問題。

他們公司是做室設計的，這次的項目是一位老客戶介紹的，顧言廷在公司干了三年，經理有意培養他，便他獨自帶團隊過來了一趟，算是給他個歷練的機會。

顧言廷雄心壯志而來，誰知道到了不過一天，項目委托人就改了主意，表示對他們的設計不滿意，要求換團隊。

顧言廷只能把回去的事往后一，先帶著助理跟對方協調。一時間也顧不上唐易那邊是在馬里還是在驢上了。打了幾個電話見沒人接，只能皺著眉頭，發了條短信過去。

那邊顧言廷忙的兵荒馬，唐易這邊也不好過。

豆原來全名周維維，其老爹正是在前面開車的周昊。

周昊算是唐易的頂頭上司，ER的董事會員。不過唐易就職的是ER在T城的分公司，平時和這樣的大老板見面，一年不超過三次。

更何況每次他都是作為分公司的部門經理去參加會議，在會場的時候只能遠遠的坐在第二圈。

圈的是公司的高層管理，開會的時候目不斜視，對唐易這樣的下屬眼神都欠奉一個。

所以唐易有些后悔那句口而出的“周總”。

畢竟從周昊在餐廳里的一臉疑中，他很快的明白了周昊并沒有認出自己，或者說他就不認識。而自己這一聲稱呼，不僅自己報了家門，還表明了另一件不太讓人開心的事。

他管了大老板的家事——豆，哦不，應該是周維維小爺，正死乞白賴兼施的要跟他走呢。

唐易在后座上無聲的嘆了口氣，不過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周昊顯然是專門來接兒子的，后面裝了一個兒座椅。周維維坐在里面，小手還勾著唐易的小手指。怯怯的又有些好奇的時不時探頭看看周昊。

周昊雖然頂著一臉的不爽，不過還是客氣的和周維維小朋友進行了一下流。

“你維維是嗎？”周昊從后視鏡掃了后面一眼，目在唐易被抓住的小指上停了半秒鐘，就移開了。

周維維鄭重其事的點頭，“是的，爸爸。”

唐易：“……”小孩喊爸爸喊的太自然，跟喊叔叔阿姨一樣，張口就來。唐易眉頭跳了跳，覺得周維維這種十分配合，甚至有些討好周昊的行為有些詭異。

周昊渾然不覺，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又過了幾分鐘，周昊才又說，“我之前不知道你媽把你生下來了，也沒通知我，所以來的晚了點。”

唐易在眼睛后面的眸一凜，不聲的轉了下臉，看向周維維。

三年……這還晚了點？

看來這老板不厚道的，而且他這說法聽起來是道歉，仔細想想，卻是把責任都推到了那個人的上。

周維維抓著唐易的手也了，不過還是繃著小臉一本正經的回答。

“沒關系，爸爸。”

唐易：“……”

周昊又滿意的點了點頭，忽然問“你還有個名字，豆？”

周維維愣了一下，看了看唐易，“嗯……”

這下周維維的“爸爸”還沒出來，周昊就直接從后視鏡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唐易。

“黑豆還是黃豆？”

周維維有些蒙，也抬著茫然的小臉看向唐易，顯然沒理解他這個爸爸的問題。

其實唐易這人看著溫良敦厚，但是也有損的時候。比如他喊維維豆，除了因為那個廣告太洗腦之外，還因為周維維那不靠譜的媽媽有些黑。

黑的淳樸，黑的徹。

剛才看到周昊的時候，唐易驚詫的同時，心里還沒忘給這對爸媽取了個組合名字——“咖啡牛”。

周昊從后視鏡里盯著唐易不放，那視線有些灼熱，被后視鏡一折，簡直殺傷力巨大。

能開口就中問題中心，唐易連掩飾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握拳湊在邊，輕輕咳了一下，大手一邊把周維維好奇的小臉給推回去，一邊簡潔干脆的回答，“黑豆。”

周昊挑了下眉。

倒是周維維愣了愣，又扭過頭來，“我不黑啊……”

唐易：“……”

周維維：“我麻麻黑……”

周昊一路挑著角開到了郊區的一住宅，唐易把孩子抱下來，送到了口，轉就要走。剛開始的時候豆抱著他不放，他不得已幫忙把孩子給哄過來。

不過這會兒眼看著這爺倆就奧特曼和小怪的問題聊了一路，唐易便知道緣這玩意兒開始工作了。

周維維下車攏了攏自己的小外套，唐易把他的手松開，示意周昊把孩子接過去。

“周總，這樣我先告辭了。”唐易見周昊沒反應，只能開口提醒。

周昊走在前面的形一滯，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走？”

唐易眨了眨眼，沒太明白。

周昊隨即又看了周維維一眼，唐易眉頭一跳，就聽周維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蘇蘇騙我！蘇蘇說陪著我的……”

小孩剛開始是干打雷不下雨，到后面卻真哭上了，“蘇蘇，我怕……你陪陪我好不好，就一次好不好……”

周昊也皺著眉頭說，“孩子跟我還不，麻煩唐先生了。”

……

唐易不傻不笨，一看就知道這爺倆不知道什麼時候達了統一戰線，孩子抱著他不撒手，唐易提溜著他的后脖子，一時間真有些哭笑不得。

唐易從小吃百家飯，對于在別人家做客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周昊又顯然對應付孩子沒有經驗，于是待了一下客房等唐易可能要用到的地方后，就自顧自地鉆到了書房里。

一直等第二天唐易醒了要告辭，也沒看到周昊的影。

好在家里來了一個保姆，唐易把周維維平時的喜好待給保姆，回醫院的路上，才發現手機早就沒電了。

等他回到了醫院，又被小護士逮住一通說之后，才慢悠悠開機，看到了顧言廷昨晚發的短信。

“沒事別跑，外面不安全，好好吃飯。”

唐易：“……”

這前言不搭后語的短信讓他無語了半天。

唐易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剛輸了兩個字母，就全都按了刪除鍵。

秋老虎這兩天發起了余威，唐易昨天給自己換了一個單人房，還仗著和醫護人員關系好，特意挑了個充足的病房。

這會兒正午的肆無忌憚的撲他上，金閃耀的把他摘掉眼鏡后出的眸描畫的威風凜凜，細的長眉都點點發亮。

只是他一抬眼，那波瀾不驚的漆黑眼珠中，出的卻是和這意氣風發的表面完全不符的憊懶和煩躁。

倒是符合這初秋的氣氛的，紅紅火火的熱烈后面，不過是徒然的臨死掙扎。

唐易把手機放在一邊，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他和顧言廷說分手是認真的，然而后者顯然對此的理解和他不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唐易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前腳走了，顧言廷后腳就能驚奇的跟他那幫兄弟打電話。

——嘿，唐易跟我說分手呢！稀奇吧？嘖嘖，好奇怪……

這也是倆人的矛盾點之一，一方鄭重其事放在心上的事，在另一方看來可能是無理取鬧。

實際上，唐易也說不清，他和顧言廷之間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到底是因為彼此格不合，還是因為林銳這骨中刺。

唐易剛和顧言廷在一起的時候，倆人都是剛畢業的學生。

顧言廷被他和林銳之間的經濟差距的走火魔，死活要去創業，堅定不移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夠一鳴驚人，艷絕天下。

后來顧爸爸和顧媽媽湊了十幾萬給他，唐易陪著他回家去拿錢，看到那對老夫婦時，不知道怎麼心里一酸，半路把那筆錢給截胡了。

那是他第一次手顧言廷的事，那錢被他送回了顧爸爸手中，顧爸爸明顯松了口氣，卻又擔心兒子因此對自己有所怨懟，也怕兒子無所事事。

于是唐易又找了自己的好友，把顧言廷塞進了一家設計公司，讓好友畫了張大餅給他。大意就是告訴顧言廷這是一份多麼輕松自在，多麼有錢途的好工作。

那是他第二次手顧言廷的事。

顧言廷對此不是沒有怨言，但是他這匹放不羈的野馬，卻不知為何屢屢對著唐易妥協，十分不甘卻又格外順從的溜達在唐易給他安排的楊莊大道上。

唐易曾有一陣子對此特別滿意，甚至有些驕傲的。

直到有次，他無意中看到顧言廷的一封郵件。

收件人是林銳。

容很煽，大意總結出來，就是：你咋不回個電話呢？哎有沒有需要我的地方啊？有你就直說，小爺我現在工作了，能買得起不東西了，你要啥我就送你。

哎你男友了沒？我這倒是有一個，就是他媽的管太多了，哪哪都有他，煩死了。老子又不喜歡他，真想早點掰了算完。

最后兩句話像是火辣辣的一記掌，啪的打在了唐易那張自以為是的臉上，自此，這十幾個字便翻來覆去的在他腦海來烙來烙去，不得安寧。

那是什麼時候呢？

對了，那是當初他們拍“結婚照”的第二天。

如今想起來有些諷刺，唐易這樣格的人，幾乎算得上心機深沉，睚眥必報。

卻容忍了顧言廷提著小刀往他心上窟窿，一一個準。

他從小承了同齡人想都沒想過的磨難，難免有些偏執。然而他也到了這個社會極大的善意——無論是當初善良淳樸的村民鄰居，還是他每次上學時暗中資助他的老師，認真鼓勵他的同學，都讓他肆無忌憚長的同時，保持了心底最真的善意。

所以當唐易到心臟被一句話沖擊的七零八落之時，遠沒有商場上的殺伐決斷鋒刃利落。

他嘆了口氣，開始勸自己：“算了吧，唐易，何苦把心吊在人家的脖子上，讓人嫌腥呢！”

向來做事進退有度的他，反反復復的在分手這件事上徘徊猶豫。

有時聽見顧言廷掐著時差往大洋彼岸一遍遍的打電話，他恨不得立刻分手，一拍兩散。

然而有時看見顧言廷對自己毫無防備的嘿嘿傻笑，深邃的眼睛中全是自己的倒影，他又會覺得分手簡直是瞎折騰——比起周圍分分合合的小三小四，顧言廷連神出軌都算不上。

唐易不想自己太得寸進尺，有時候想想，時間也許能沖淡一切，時間不能沖淡，如果林銳變了，也許顧言廷也就不喜歡他了。

所以他知道林銳同時往過好幾個男人，知道他在學校里的糟糕表現，知道他的拜金和濫的時候，又試探了顧言廷的看法。

然而后者表現出的卻是出乎意料的理解和同。

“他的家庭況有些復雜……”顧言廷當時滿目心疼和愧疚，“在那樣的家庭里，真的很讓人心疼。他很不容易。”

唐易不無諷刺的接話，“活在豬圈里還哭自己一？”

顧言廷皺眉不悅。

然后在林銳回來后，他用自己的實際行證明了，他真的是不嫌棄林銳，他還甘之如飴呢。

唐易請假的幾天很快過完。他不知道如何回應顧言廷，于是便放在一邊沒有回。

顧言廷那邊也保持了同樣的沉默。

不過公司的事倒是不，一到周末，助理小楊就給他來了電話。

“唐經理，十一咱公司組織到總部學習，通知說全管理層都要參加。日程表我發到你的郵箱了，你看看我給你定哪天的機票合適？”

ER的福利花樣繁多，每年至會組織兩次旅游，名目都是學習。比如這次十一的“學習”，就是安排的9.28-9.30的住宿。開會只在29日上午開半天。

他們總公司注冊在海口，雖然做大后把大部分都搬到了上海，但一般開會還是安排在海口進行。酒店和機票都會報銷，但凡沒事的都會去。

唐易之前只要不是正式會議，都是借口推掉的。因為他在ER的各個分公司中，算是爬的最快的一位。而ER部近兩年有分派而立的趨勢，他如果在這種休閑場合中頭，很容易被拉去站隊。

站隊這種事太微妙了，有時候不過一個眼神或者一句托詞，就會被對方過度解讀，然后給你上一個“敵”或“我”的標簽。

如果保持中立，做不好就是兩邊都得罪。唐易不妨這次竟然強制參加，皺了皺眉頭，對小楊說，“我看看。”

小楊應聲，又把與會的名單發了一份過來。

最后的時候，他大約是跑到了什麼角落里，有幾分神的告訴唐易，“唐經理，那個林副經理來上班了。”

唐易說，“嗯？”

小楊微微頓了下，解釋，“他一來就要我去做助理，說反正你不在，公司還沒給他配新的，不如就先用著我了。”

唐易輕笑了一聲，“然后呢？”

“我就去了，”小楊說，“但是掃描文件的時候我不小心多掃了幾份，然后發到您郵箱里了，就是那個，你上次給我傳照片的私人郵箱。”

小楊剛工作時，覺得進了ER做助理覺有面子的。年輕人大約跟朋友聚會的時候吹噓了幾句，有次唐易上班，就上了有兩個孩子要進去找小楊。

公司規定上班期間，除了總經理外，其他人不允許接待私人訪客。兩個孩子在前臺被攔住，臉上尷尬的漲了豬肝紅。唐易笑著給他們解了圍，給他們拍了一張和ER公司logo的照片，又順道夸了小楊幾句，勉勵了一下小姑娘。

私人郵箱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小楊還有些忐忑，“唐經理，我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要錯了你就罵我吧……”

唐易輕輕的嘆了口氣，“嗯，以后別這樣了，你好好工作就行，這樣的事以后別管了。”他沉默了一下，說，“對你不好。”

公司有分派的架勢，林銳從總部空降，又直接落到了他的部門，顯然是對著自己來的。

唐易之前沒參加過站隊，這會兒被人橫一腳，卻還不知道誰拿自己當了眼中釘。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他可以不，但不能被。

小楊這次幫了他大忙，卻也犯了職場的大忌。

小楊連連答應，“嗯，謝謝唐經理。”

機票還是定在了28的早上，唐易簡單收拾了幾件服，就踏上了出差的飛機。

公司給他們安排的都是標準間，倆人一間。之前唐易都是和寧澤宇一間，倆人都是市場部的經理，分管一二部，職位相當，這麼安排也合適。

然而這次等他到了酒店，才發現安排表上，和他同屋的名字是空白的。

唐易瞇了瞇眼，招呼了一下辦理登記的員工：“幫我查下還有誰住在2408？”

“好的，您稍等下……”那邊噼里啪啦敲了兩下鍵盤，說出了唐易最不想聽到的話。

“是T城的林銳林副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