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夜

從前有一個王子，每當聽到什麼噩耗時都要哭哭啼啼地說上一句：「太可怕了，要是落到我頭上，我一定承不了。」如此反覆無數次，有一天苦難真的降臨到他頭上，他才明白，人世間的苦難落到誰頭上都得著，而且都得了。

徐百川就像那個王子。

七年來他無數次被離開唐近以後的想像嚇到——他會覺得生活被挖空、會想念、會崩潰然後重蹈覆轍，因而一次次地打消念頭。直到他真的離開，才發現，很多刻骨銘心只是反覆自我暗示與自我恫嚇產生的恐懼。

徐百川在一次又一次的設想之中一點一點完善自己的心理準備，與其說是他下定決心要離開，不如說是他慢慢接自己需要離開。

這三個月裡，他時常想起唐近，高中時桀驁不馴的年被加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濾鏡，比起冰冷的痛苦更多是的懷念和憾。

記憶中的人瞬間穿梭了時變了坐在沙發上的冷峻男人，冷風吹得手指冰涼，關節像是缺了機油的齒，冷僵直。唯有與手機邊緣接的手指因為越來越重的力產生了些微類似於灼痛的覺。

徐百川重新走起來，他在口袋裡拿出門卡刷卡進了小區。想起剛剛聽到的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他皺起眉。私心裡他想勸唐近一句，畢竟他們一起生活了七年，人做不頂多老死不相往來，不能把自己無的算作唐近的過錯盼盼著人家倒霉。他道：「喝醉了就打給司機或者宋翊羽讓他們接你回去，給我打沒用。而且……」

他本想說不要再打過來，但說了也沒用，只要唐近想打，他也攔不住，於是話頭到這裡打住，利落地掛了電話。

距離B座的玻璃門不到十米，徐百川將兩隻快要凍僵的手進兜裡，快步走進去。

徐百川給自己做了個湯，邊看電影邊吃完飯，躺到床上想將剩下的部分看完，不知不覺間手機掉在上睡了過去。凌晨一點，他被忽然一陣樂聲驚醒，屋子裡漆黑一片，他很快找到聲源，在被子裡面找到悶響的手機。

他坐起來打開床頭燈，頓時盈滿臥室，來電人是陌生的號碼。第一反應是唐近還在酒吧，喝醉了打電話，然而他調出晚上的通話記錄對比號碼不是同一個，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被人買了什麼「呼死你」服務，特地大晚上打電話攪他安寧。

就接這最後一次。如果真是被耍了，就是上天地也要揪出這個不讓人睡覺的孫子。

徐百川接通電話，萬萬沒想到對面是宋翊羽。

沒有任何客套，宋翊羽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唐近住院了，你可以過來看一下。」

不像是問詢，更像是恩準。徐百川聽到唐近住院心裡咯登一下，本想詳細問一下，卻在察覺宋翊羽的語氣時打消了念頭——他想看唐近不需要經過宋翊羽的允許，更何況他不想去。

窗簾的隙裡出涼氣，很快被室的溫熱包裹，徐百川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五十七快到兩點，拒絕道：「太晚了，我就不過去了。」

宋翊羽顯然沒想到他會拒絕，短暫的停頓之後，再度開口：「你不問是因為什麼？」

徐百川道：「應該不是很嚴重，不然你也不會這麼鎮定。」

電話那邊許久沒有聲音，屏幕黑下去，原來是這位宋爺掛了電話。

徐百川心說有病。他已經沒心思睡下去，好在明天是週六，不然上班一定起不來。

從他醒來起，就覺得今天窗外的冷氣格外地足，他穿好拖鞋下床，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目一片雪白。

竟然是下雪了。

徐百川是北方人，下雪早已司空見慣，雪在他這裡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所以小時候他不太能看懂語文書裡一個臺灣作者描繪的見到飄雪恨不得普天同慶的場景。真要說，他比較怕冷，反而不太喜歡雪。

打開窗戶看到樓下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幾個男，大半夜的不睡覺竟然在忙來忙去地堆雪人。徐百川一邊歎年輕真傻，一邊對這場雪生出了一些親切，像是北方的親朋星夜趕來看他。

徐百川心裡樂呵：又不是過年過節，跑這一趟怪累的。我又不能請你進來喝杯熱茶，那這樣，我替你喝了吧。

他虛偽地客套了一番，趕把窗戶窗簾全都拉上，轉擁抱溫暖的空調房，出了臥室到廚房燒水，順便刷一刷俱樂部管的群。值夜班的小姐姐在群裡正和一群夜貓子激烈討論下雪的事，電水壺發出了水翻滾冒泡的聲音，他還沒看完三百多條消息，手機屏幕忽然跳轉到了來電界面。

0472，又是宋翊羽。

他毫不猶豫地掛斷，他翻看完聊天記錄百無聊賴地看朋友圈，最新一條是駱俊宇發的，配圖是一隻奔跑速度過快導致背景拉出虛影的，配字：

「冊那誰都別攔我，我要出去堆雪人！」

嘖嘖嘖，沒想到平時鮮亮麗的人背地裡連雪都沒見過，而且貓也沒有的。

說不定樓下那群堆雪人的就有一個駱俊宇。

正在這時，一條短信猝不及防彈出來：【唐近胃出住院，現在拒絕輸，你可以過來嗎？】

胃出？徐百川愣住了。

宋翊羽的電話接著打過來，這次他沒有掛斷，接通後問道：「怎麼回事？」

宋翊羽道：「醫生說他飲酒過度。」

昨天晚上唐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就是在酒吧，難道一直喝到現在？

宋翊羽道：「你可以過來嗎？」語氣僵，應該是不適應請求別人。

有一瞬間答應的話快要衝口而出，好在他及時擺正自己的位置，徐百川道：「不。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有你在，我相信你能把他照顧的很好。」

宋翊羽終於沉不住氣，聲音變高：「你沒聽到他不肯接輸嗎？」

徐百川道：「我不是醫生，幫不了他。他不肯輸，難道我去了他就肯了嗎？」

宋翊羽：「……」

徐百川繼續道：「況且，我在H市，你們在B市，有沒有航班不知道，就算有——」

宋翊羽道：「這麼大的雪，不會有的。」

徐百川忽然停住，宋翊羽怎麼知道H市下了大雪？

下一秒，只聽宋翊羽道：「我們在H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