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莫世安風塵仆仆，一路快馬加鞭，終于在冬至前夕回到了云城。

正是清晨，今年的第一場雪還沒降下來，干冷的霜卻鋪滿地面。怕馬兒腳底打，便給馬蹄裹上了布。

莫世安進了城放慢了馬速，逆著人流前進，最終停在了一座大宅子前。

他呼著白氣，壯碩的軀裹著大裘，上前一步敲了敲門。

一個干瘦的小老頭出現了，把頭仰了老高才看見人臉。他樂得眼睛一瞇，找不著。

“小莫回來啦，大當家他們等你好多天了！”

莫世安臉溫和下來，邊跟著老伯往里走，邊問道：“今年二哥三哥都回來了嗎？”

“都回來啦，就數你最慢了！”

進正院，一陣酒氣撲面而來。

只見宅中有湖，湖心有亭，亭子四面風，卻有三個男人在里頭呼喝來去，喝酒吃，熱氣騰騰！

“大哥！你輸了！喝！”

“好，喝了！下一賭什麼？”

“就賭……小弟今年能不能討到媳婦兒吧。”

“那必須不能啊！”三人異口同聲道。

莫世安：“…………”

“他們怎麼這麼早就在喝了？”莫世安不為所，好脾氣地問看門老伯。

老伯也不覺得尷尬，依舊笑瞇瞇道：“不是這麼早，是昨天晚上就開始到現在都沒喝完呢。”

莫世安大概知道了這三人的酒醉程度，趕上去終結戰場。

匯通商行有四位當家，分別管運輸，采購，與府打道，以及算賬，這麼幾大塊的事。

其中有些重合，有些，也都商量著來，大符合就是。

莫世安不是普通客商，他便是其中那位管采購新鮮東西的“四當家”。

匯通商行近幾年越做越大，早已不是兄弟幾個帶著一批貨，從南走到北的日子了。

兄弟四個為了效率聚離多，只能約好每年冬至必須回到云城來，大家聚聚，聯絡聯絡。

往年除了管賬的大哥比較準時以外，另外兩位從來神出鬼沒。

莫世安想著反正自己不是最后一個，結果反倒失足。

三位大哥見到人，好一通嘲諷，再三壇子酒灌下去……

好嘛，莫世安確實終結戰場，他喝完倒下，眾人便各回各屋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等到莫世安起來，終于安穩地坐進堂屋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同被醒的三位大哥也出現了。

老大，管賬，是個人才。

畢竟我們知道，管賬的肯定不能太笨，因此這位長了一顆看起來就很聰明的大腦袋，整造型像一顆發育不良的豆芽。

“老四啊，今年找對象了嗎。”

看看，人一聰明就八婆，整天關心些什麼。

莫世安笑不說話，二哥喝了口茶也發了言。

“老四啊，不瞞你說，老三今年抱了個閨，我們四個里面只剩你一條兒了。你說你白長那麼大個子，不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怎麼討媳婦兒，拿你的重量討嗎？嘿你還別說，不小姑娘就怕你這樣的大個兒，倆人站一起像爹帶娃，多膈應。”

老二這一長篇大論下來就知道，這是位很會嘚吧嘚的主兒。

他長相普通，不開口就淹沒在人堆里，一開口頓時閃閃發，能把死的說活的活的說到升天。當年兄弟幾人走南闖北的時候全靠他講價，最輝煌的紀錄是把一位一心尋思的老太婆說得一把年紀改嫁，煥發了人生第二春。

莫世安對并沒有發力的二哥完全不虛，自顧自倒了杯茶，看向三哥。

老三乍一看完全不像個商人，倒是像個文弱書生。他比較畏寒，里三層外三層的裹球，還不忘舉止優雅。脖子邊上一圈，把他那張小白臉襯得更加紅齒白。

到底是今年剛抱了閨的，他清了清嗓子，好脾氣地說：“看我做什麼，我沒什麼好說的。自從我夫郎給我生了娃，我每天一卦，怎麼算都是財運旺人運也旺做什麼都旺。至于你，娶不娶吧。”

莫世安鼻子，干了一杯茶。

要說這弟兄四個里面，就數莫世安個頭大。以前幾人跑商時，一遇到匪徒就讓莫世安站起來給他們看看。

一般況下，敵方會在三息撤退，到極度自信的壞蛋，基本也在莫世安手上撐不過一炷香。

這位，高了得，功夫也是真的好。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練傻了，二十多歲不開竅，讓上面做大哥的著急。

三堂會審每年都要來一遍，莫世安都習慣了。

這座宅子只做幾人每年聚會時用，廚娘都是現找的。

等菜間隙，他們終于說起正事。

“……明年欽差南巡，會將丞相一派的人派出來。我得到消息，從京城往這邊，會走黃城，祥城，云城，石城這樣的路線，再繼續向南。”老二說道。

莫世安心頭一，追問道：“上一次是走了江山吧，這次變了？”

老二點頭，莫世安了下。

“怎麼？”難得見莫世安對府的事興趣，往年他去某個縣遞拜帖的時候總是心不甘不愿的。

“……你們知道，我這次是沖著南天鎮北的煤去的，在沿途幾個縣都有停留。其中有個小縣城，名|春，里頭縣令與地霸勾結，百姓苦不堪言，求訴無門。”

老大那大腦袋晃了兩晃：“還有這種事！？”

幾人面面相覷，多有懷疑，老二率先發問。

“南天鎮離我們這兒這麼近，就算是附近的縣，也絕不會是什麼無人曠野。如果出了個絕世貪，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莫世安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那縣霸坐十抬大轎出行，聲勢浩大，人人惶恐低頭避讓，我也不信。那縣霸背后或有高人指點善后。”

老三卻突然笑出聲，笑完還咳了咳：“四弟是不是在那小縣城遇見什麼命中注定的緣分？不然你們看他何時管過如此閑事！”

一提八卦，三人兩眼放。

莫世安汗：“什麼緣分，別瞎說，我在春縣與一對夫夫很是投緣，人家已經是一對了有我什麼事。”

“那就沒有什麼別的桃花？比如，對你示好的小姑娘？投懷送抱的小雙兒？沒有嗎？”老三不甘心道。

莫世安努力想了想。

“……你們知道，一個走南闖北的客商，穿著普通的布服，哪兒會有人與你談婚論嫁，誰知道要嫁到哪兒去……啊，”他突然停頓了下，頗有那麼點奇怪地說道：“有個小雙兒，跟我買油膏，讓我他手。”

大哥：“……”

二哥：“…………”

三哥：“………”

三人突然站起來。

老大：“我許久不出門，是時候了。”

老二：“欺男霸的混蛋人人得而誅之，我先去探探再看看是賣消息給王爺還是丞相還是鎮南侯府。”

老三：“嘿嘿。”

莫世安果斷起把大門一關，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瞎說的，沒有的事。不過那縣霸確實可惡，我是要回去看看的。到時候有什麼進展，我再與你們說就是。”

老三手，說道：“隨你罷。不過話說回來，我從沒聽過一個縣霸有好下場，往往沒等其他員來查，就要先被民眾弄死了。你的那個小縣城，說不定也正醞釀著呢。”

莫世安笑笑：“這倒是。我剛認識的那對投緣的夫夫，便不像省油的燈。”

“今年你的煤挖完以后便沒什麼事了，你怎麼盯著怎麼盯著。”老三拍拍手，剛總結完，又覺得哪里不對。

“……老四啊，你實話告訴我，那春縣到底哪里特別？”

廚娘這時剛做好菜，一樣樣的珍饈食往桌上端，他笑笑說：“哪有什麼特別，不過是擁有唯一一個我遞了拜帖卻石沉大海的縣令罷了。敢撂匯通商行的面子，多新鮮吶。”

頓時咳嗽聲此起彼伏，大家默默地開始填肚子，日常腹誹莫世安一肚子壞水。

***

春縣。

福氣布莊。

姓馬的掌柜正哆哆嗦嗦地給面前的人翻賬本。

那人在影里，辨不清面目，只是用手托著腮幫，半瞇著眼看賬。

外頭天漸黑，眼見那字越來越模糊不清，馬掌柜提了八百次勇氣，終于開口道。

“我給您，點盞燈……？”

那人不答話，只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仰頭靠上椅背。

“算了吧，今日就這樣，我要回去了。”

馬掌柜苦哈哈地問：“那您明日還來嗎……？”

那人不答，只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聽說你要新買個妾？”

馬掌柜出了一頭的冷汗：“是……是……不過聽說那家好像不賣了……”

那人卻突然笑了起來。

“說反悔就反悔，哪有那樣的好事？你啊，做人不堅持，怎麼能做人上人呢？”

“……教，教。”

“行了，你知道就好。春縣最近很是熱鬧，你們也都上著點心去做生意。生意做不好，你這掌柜的位置坐與不坐便沒什麼區別了，小妾也都送人吧。”

“是是。”

那人起，眼里映出一點新月。

“小妾日子不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