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盡秋分日，春生冬至時。

一年中白日最短的一天便是冬至。自古有“冬至一生”的說法，即冬至過后一天天地回暖，有新循環開始的意義，是大吉之日。

現代人的節日已經被削弱得稀薄，宋煦更是連春晚都不看，來到這里才開始盼著節日的到來。

因為，可以正大明的放假休息了……

盡管莫世安說冬至前后回來，但直到前一天，那旅店都沒有傳來消息。

宋煦雖然失，卻也沒辦法，冬至就這麼來了。

在大石村，過冬至是一件比過年還要重大的事，因為這一帶習慣在冬至祭祖，每個修了宗祠的村子在這一天都要聲勢浩大地舉行儀式。

甚至有些遠游的，去其他地方定居的人，也會回到宗祠來參加祭祖。

祭祖之后的村宴規模更大，嫁出去的姑娘雙兒也可以回來吃席。

老村長這幾天忙得要命，不僅要準備儀式的事，修整族譜，安排回村的外鄉子孫的住，還要張羅一頓村宴。

參加村宴的人家，每家要二十文出來，主要用作吃飯和其他小花費。

人太多的家和一些族老家，則隨心意得更多一些。

宋煦這錢自然是得毫不心疼，卻管不住有些小氣的人，能為了二十文錢在家跟婆婆吵架。

說的就是隔壁那個孫金媛。

說起那個人，宋煦真是白眼都懶得翻了。

幾次上都一副要搞得家宅不寧的面相，天然惹人討厭。聽說家一直不算窮，也不知道是怎麼養得這麼摳門。

瞧瞧他家小春，以前過得那麼慘，吃不飽穿不暖的。可現在呢？讓買什麼都不心疼，頓頓蛋，炒菜放油，前兩天還從柜子里取了一吊錢，也不知道去干什麼了。

……還以為他不知道。

宋煦心大得狠，認定媳婦兒干不出什麼出格的事，便假裝不知道。

冬至這天，宋煦醒的時候，外頭才蒙蒙亮。

其實論時間已經不早了。

宋煦醒得雖早，卻是個賴床選手。盡管做了一床厚棉被，小春還是喜歡在他懷里睡覺。

抱起來暖呼呼一團，簡直……人生贏家的。

終于等小春紅著臉爬起來旋風一樣洗漱完，牛嬸就來敲門了。

祭祖快要開始了。

“天地悠悠，乾坤朗朗，泱泱宋氏，源遠流長。列祖列宗，德業輝煌，子孫追慕，敬勿忘……”

宗祠前的空地上，搭了祭臺，點了紅燭，燃上長香。

宋李兩家分左右兩側站立，各有一位長輩帶領，按著男丁，雙兒子的順序排好，在朗朗誦聲中一個個上前祭拜。

宋李兩家在數百年前來大石村落戶，曾是關系非常親近的兩家人。子孫后代繁衍至今，仍然一同祭祖，甚至連祖宗神像都置于一，接子孫后代的祭拜。

“忠孝仁義，倫理綱常，祖系綿延，祖訓堂皇。承先啓後，開來繼往，深葉茂，花繁枝壯……”

有小在香案邊一點點撒著紙錢，青煙裊裊，直上云霄，不一會兒便消散在寒風中。

氣氛莊嚴肅穆，即便是宋煦這樣的外來人，也收斂了表，放空了大腦，不敢有毫不敬的念頭。

到他時，他攜小春上前，一前一后的跪下。

“第二十三代，宋煦，攜夫郎春氏，拜——”

眼前是一片紅，煙霧迷了人眼，神像高高在上，睥睨著他。他高高仰頭，再鄭重地磕在地上，心平靜安寧。

邊的小春也同樣的做了，然后半跪起，手虛扶了宋煦起來，站到了隊伍的末尾。

細小的雪花突然飄落。

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白點落在這莊嚴的畫面中，協調中也著一溫，像想象中不滅的魂靈。

銅罄在耳邊一聲聲地敲，最終與場景相連，了記憶中的一抹。

直到散場時，宋煦仍久久不能平靜。

祖先崇拜要說有什麼意義，宋煦畢竟不是在寫論文，也并不相信靈魂不滅，說不出什麼道理。

但在他直觀的中，最鮮明的一點，是歸屬。

在這樣的活中，你是集的一員。

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只靠你天生帶來的分，不管你是人渣還是圣子，都天然存在于這個集。

人是群居，是可以為了“集意志”而抹殺獨立思考能力的。也怪不得以家族為單位的集擁有天然的凝聚力。

宋煦會到這一點，心緒不平地問小春：“那如果知道自己會嫁人的雙兒和子，出嫁前參加祭祖，會有歸屬嗎？”

“……不知道別人，但我沒有。”兩人暫時回到家，午飯還有一會兒，他們可以換件暖和點的服，慢慢地往曬場去。

小春想了想，又道：“除了跟你在一起，別的我在哪兒都不覺得高興。”

宋煦先樂了一下，后想想也是，他剛來時小春那個冷漠的態度，顯然是看什麼都不順眼，更不像要融集的樣子。

這種人意志堅定，不在乎別人想法，特立獨行又酷，想必對他不認同的人，半點好臉都不屑給。

雪片很給面子，只是象征地飄了飄，很快就晴了一小片天。

等到宋煦夫夫來到曬場時，一溜近百張桌子，一眼去真是人丁興旺。

“怎麼這麼多人？”宋煦懵了一下，視線所及之有不生面孔。

“煦小子怎麼突然傻了？”牛嬸正巧經過，把他拎到不遠一張桌邊，“有些嫁出去的人雙兒拖家帶口，雖然不祭祖，但飯還是能來吃的。以往偶爾來幾家，今年不知道怎麼了，全都來蹭飯。”

麻利地搬了長凳，把宋煦與小春整齊碼在上面，滿意道：“坐直嘍！”

宋煦，牛嬸繼續道：“在外面吃飯，一碗面都要八文，但辦村宴的時候，大魚大的都有，一整個家也只要二十文！基本上一家有三口人，不就吃得劃算了嗎？不過帶太多人的，雖然不會被趕走，卻也人瞧得不舒服。”

牛嬸說完被喊走幫忙去了，小春心里卻咯噔一聲。

有祠堂開村宴的村莊并不多，許多男丁冬至這天并沒有去，或者有去但路程太遠。

那麼去媳婦兒的娘家村里，也是許多人家會做的事。

村宴越熱鬧越有面子，只要確實沾親，哪個村都不會拒絕這樣的人家。村子強盛，村人便好嫁娶。

漸漸地，不僅僅是掌家媳婦兒的娘家，婿在的村也可以，但親戚關系再遠一點，便要遭人側目了。

但就有那麼一家人，給過小春難堪。

這事兒，往年就發生過。那就是他那勢利眼的舅家。

那是他剛嫁過來第一年，宋煦娘雖然不好，卻還活著。那平時萬事不管的舅舅舅母，三個娃兒大的大小的小，拖家帶口地來大石村找他吃宴席，還其名曰“這孩子說過年不回來了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們不得不過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厚臉皮說的就是他們了。

那一年，他舅舅舅母連吃帶拿丟了他的臉，所以牛嬸這麼一說，小春就警惕起來。

過了一會兒，涼菜陸續上桌。這一桌都是宋家人，除了牛嬸一家外，還有另外幾家住得近的。宋煦僅僅是面，小春一一在他耳邊提醒他都是誰家的誰。

“也沒見你跟人來往，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嗯？”他趁著小春主和他咬耳朵的檔口，也咬了回去，小春紅了耳朵，閉了。

“哈哈哈，小春看著氣好了許多，是不是宋煦最近對你言聽計從啊？”一個婦人揶揄道。

這一桌人，除了孫金媛外，宋煦都不討厭，半調笑地答道：“言聽計從算什麼，做牛做馬我也愿意呀。”

孫金媛眼看著翻了個白眼。

婦人樂了，想了想又勸道：“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小春有孕，你現在對他好一點也是應該的。不過要是生了個雙兒或者是閨，你也別生人家的氣。以后還有機會呢……”

這話有點淺言深了，放在有的人耳中，保不準是生不出男丁的詛咒，可宋煦卻十分激，起碼這大媽真誠啊。

“雙兒閨我都喜歡。哪怕真的沒有男丁，招贅都行。我家夫郎，我不疼誰疼呢？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現在想開了，以后會好好過的。”

婦人喜笑開，連連夸贊。孫金媛邊坐的宋老二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帶了點淡淡的慨。

小春：“…………”

再這麼說下去，他都要以為自己真的有娃了。

老村長在前頭不知道講了啥，完了大家終于開吃。

菜不錯，有燉豬之類的菜。雖然宋煦吃得起，但農家大鍋菜傳承多年，自有一番風味。

一道豆腐丸子端上來，小春眼睛一亮，了筷子夾了一個，舉到半空頓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先放進了宋煦碗里。

宋煦心里別提多了，丸子吃進里，那鮮香滿口，忍不住唔唔出聲！

小春忙道：“怎麼？燙到了嗎？”

宋煦搖頭，沒等咽下去就又夾了一個送到小春邊：“好吃，快嘗嘗！”

小春耳朵一紅，眾目睽睽之下假裝淡定地張接了。

現殺的鮮豬，瘦適中，與水的豆腐完結合。沒有用什麼濃油赤醬，僅僅是靠食材本的鮮，便征服了一切。

鄉下宴席，沒啥面子不面子的，大家都吃得吸吸呼呼，不一會兒這道菜便空了。

“早知道這麼多不相干的人都能來吃，我用綁的也把天天帶回來了。”

小春聽聞點點頭：“確實可以，看著還小，估計沒人計較。”

畢竟今天是祭祖團聚的日子，昨天兩人怕天天不回家，一個人太寂寞，就企圖把帶回村。

不過天天十然拒，死活不肯跟他們走，聲稱自己一個人也很快樂。

宋煦明白小姑娘的顧慮，怕自己一個外人，遭人白眼，東家人再好也和沒什麼關系。

但看那小小一個人，每日辛辛苦苦的工作，拿那麼一點工錢，逢年過節卻要一個人度過，實在是不忍心。

可惜江天天態度堅決，宋煦后來也沒再堅持。

不過看這樣子……虧了啊！

這頓飯會吃很久，不過兩三個熱菜下來，大家都放開許多。

糧食酒上來，男人們紛紛拿碗倒了，開始走桌聊天，跟你喝跟他喝，一時間熱鬧非凡。

宋煦這桌除了他以外還有四個男人，不一會兒就跑了兩個，再一會兒又來了兩個，

宋煦統統不認識，只管哈哈哈好好好行行行地喝酒。

還好這時候的酒稀得很，頂多喝到臉紅，腦子不至于喝糊。

換了幾撥人，突然，小春繃了子。

宋煦驚訝地抬頭，卻見這次來的是一對夫妻。

男子高壯，臉上的笑容卻假得很，婦人笑得更夸張，卻是一臉算計。

“誒喲我的小夏啊，聽說你懷了娃，怎麼連信也不報一個！？你舅舅舅母多擔心啊……這不，我們趕忙來看你了！”

小春冷了一張臉，拿過宋煦的酒碗就站起來，話也不說一句，直接一飲而盡。

喝完放下，半晌才道：“謝謝舅舅與舅母。養育之恩不敢忘。別的就沒什麼誼了吧。”

舅母：“…………”

惱道：“看你說的什麼話！？敢大石村我們還不能來了！我們肯來是給你面子，你難道就不想要娘家了嗎？”

小春沉聲道：“我出嫁時你們收了宋家多彩禮，又給了我多嫁妝？娘家我不曾有過，現在自然也不需要。你們要來就來，以后別扯我的名字。”

舅母尖聲道：“你什麼意思你個兔崽子！？難道我們還貪你這頓飯呢！？”

當然是貪這頓飯。

小春舅舅家一共五口人，死皮賴臉花二十文就能飽餐一頓。如果不報小春的名號，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雖然每家都出了錢，但這麼多靠那些二十文肯定是不夠的，德高重的族老家，或者家境富裕的人家，普遍要出得多些。

這些全都是實打實占到的便宜。

小春心中厭惡，也不想多言，誰知舅母卻不依不饒。

“你對長輩還有沒有點尊敬之？聽說你家開了鋪子賺了錢，你想過你舅舅家沒有？我們養你到這麼大，你還嫌棄我們沾了你的親了嗎！”

憤憤道：“沾了親就能來吃席，本就是這樣的規矩！”

“田小慶！”宋煦忍無可忍，突然拍桌而起，大聲點名。

正暗地捧著個鍋在不遠看熱鬧的田小慶一個激靈，連忙沖過來。

“在在，煦哥，要小弟做啥你說！”

宋煦微微一笑：“跟村長借個車，去鋪子里把天天接過來。今天不是沾了親就能吃席嗎？那我家的親戚也要吃個夠本。”

小春舅母被搞懵了，明明記得宋煦死了娘以后便沒有直系長輩了。

“什麼天天，是你什麼人？”

宋煦下：“江天天，是我和小春的養。”

“咳咳咳——”小春一口水嗆了個昏天黑地，田小慶腳下一個趔趄，附近其他人則好奇得要死，桌上的婦人忍不住問：“養？多大了？”

“十四吧……小我五歲？”

看熱鬧的人：“………………”

養還是小妾，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