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彩秀進來的人同樣長著一張苦瓜臉, 壑遍布的臉上寫滿了煩悶。

宋煦愣了下, 轉頭看向坐在另一邊的賣藕漢子。

像，太像了。

“老三？”

“老七！”

兩位苦瓜見了面，臉上齊齊綻放驚喜, 互相推肩膀, 你一下我一下的，變了兩顆樂呵呵的苦瓜。

竟然是認識的。

宋煦讓田小慶又做了個煎餅，兩顆苦瓜便一起喀吱喀吱起來。

許是太久沒吃過這麼量大味足的東西，那跟著彩秀來的苦瓜臉, 吃了一半便把餅子包了起來。

彩秀心酸道：“萬哥，嫂子還好嗎？”

那萬哥嘆了口氣：“還是老樣子。”

賣藕人倒是把煎餅吃完了，好奇道：“老三怎麼來了這里？”

萬三：“說來話長。”

宋煦不與外人多講機要事, 便先打斷他們道：“兩位老哥是同鄉嗎？”

買藕人答道：“是，我們是萬家村人。這一輩我行七，他行三，你可以我們萬七萬三。”

小春比較關心蓮藕：“這蓮藕是你們村種的嗎？我們家想收藕, 量大。”

萬七激道：“那好啊！那塘也干不了別的, 只能養點藕。我與萬三都有份兒，每年幾家流挑了賣, 也賣不上幾個錢！”

宋煦意外地看了萬三一眼，高興道：“那這樣吧，我們直接關了店，先去看看藕吧，別的先不急。”

萬家村有點遠, 一行人又拖家帶口的，宋煦索就去租了輛驢車。

最興的要數江天天。到底年紀小，又沒見過藕，本藏不住雀躍的心，像個要去春游的小學生。

彩秀弱，先回家休息去了，于是這輛驢車，勉強載著六人往東跑去。

大石村在縣東十里，再往前去十里，便是萬家村了。

萬家村遠遠瞧來，與大石村一般模樣，倒是路邊的大水塘十分顯眼。

那水塘大約有一畝地大小，在太照下閃著粼粼的波。微風吹過，枯黃的荷花花微微晃。

明明是一番冬日蕭條的景象，卻因為淤泥里埋著藕，激起了大伙兒的滿腔熱。

荷花是好看，但有藕好吃嗎！？

萬七看著塘，盡管已經見怪不怪，但看大家喜歡，自己也仿佛瞧見了銅錢在朝他招手。

他指著水塘道：“今年挖的慢，還有一小半，估計還剩五百斤左右。冬天冷，挖多了容易凍壞，只能慢慢賣，我們都怕今年賣不完。”

這塘比較淺，水只到人大高，所以挖藕本不是難事。只是今年的初雪已經下了，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冷，哪怕這塘暫時還沒結冰，下水的滋味想必還是很酸爽。

“沒關系，你們市場上賣多，我就多跟你們收。但是你們要負責挖和送貨，我們要多，你們前一天要送過來。”

“沒問題！”不僅萬七高興，萬三也面喜。他們甚至不用問另外幾家的意見，出點力氣就能賺到錢，誰會反對呢？

萬七一高興，就想把大老板留住。

他看江天天一直盯著水里看，琢磨著大家都想看個新鮮，便自告勇地要下塘現場表演挖藕，給老板看看他們的藕種得多好！

宋煦玩心大起，也想跟著下去，被小春在后腰狠狠擰了一把，只得作罷。

幾人便在岸上遠程看熱鬧，兩位苦瓜下了塘。他們一會兒萬七往左，一會讓他往右。萬七到一壯的藕，沒有趁手的工，又怕鏟斷了，便使勁兒往上拽。

“啊啊啊——”江天天也跟著，仿佛力氣能使到萬七上去似的。萬七齜牙咧地拽了半天，終于力氣到位，啪地一聲，一條白胖藕節躍出水面！

“好大啊！”江天天好一聲，原地蹦起來，誰知腳下一，失去平衡，與那飛出的藕節一同砰地一聲砸進了水里——

“天天！”小春跟著一步前，抓住了天天的腰帶，可一條也給帶進了塘。

刺骨的冰水讓兩人不自覺地起來：“啊啊啊啊啊！”

宋煦嚇得夠嗆，待到幾人手忙腳地上了岸，連忙給小春擰腳，讓天天棉襖。

“沒事吧！？看看你們，蹦個什麼！”

天天和小春只顧發抖，兩位萬哥也忙著腳，只剩田小慶一個人驗收的喜悅——抱著一半人高的大藕，站在寒風中寂寞蕭瑟。

“你們……不喜歡藕了嗎……”

***

“哈哈哈哈！”萬七的媳婦兒笑得前仰后合：“多大人兒了，還能掉塘里去呢？真掉了就掉了唄，那塘就深，爬也爬起來了！”

小春和江天天丟了臉，無地自容地裹著棉被喝著熱水。

宋煦笑道：“打擾嫂子了。”

因為江天天了個，小春的子也遭了殃，萬七便盛邀請他們倆去自家坐坐，換件服。

萬七家條件還不錯，吃得飽穿得暖，跟田小慶家差不多的水平。

萬七媳婦翻箱倒柜，終于找了件小春穿得的寬松袍子，讓他把服換下來。

小春接過袍子，小小的腦袋冒出大大的問號……怎麼是桃紅的？

他言又止，萬七媳婦兒看見，笑道：“這是萬七他娘留下的舊服。他娘生得高，服就做得寬。當年他們家窮，嫁人扯不起紅布，便裁了些桃紅，做的也不是正經嫁，想著平常也能穿穿……”

有點不好意思道：“老人家雖然去了，但是是喜喪，你別嫌晦氣。”

他們家沒有雙兒的服，穿外男的服又不太好，小春沒得選，只能換上了。

雖然是幾十年前的舊服，但保存得很好。它做工說不上致，但掐腰寬袖，不是農家人常做的款式，讓小春頗有幾分不自在。

這可是新娘穿過的服啊。

他一向對自己的長相不自信，此刻看向銅鏡，突然覺得好像不認識自己了。

單眼皮，薄，眼窩很淺。只有鼻峰括，帶得整張臉棱角分明。

他長得很冷淡，卻穿著一桃紅的服。

小春別扭極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宋煦正在院子里跟萬七談錢，他站在不遠聽了一會兒，只覺得夫君頭腦清楚，談吐進退有度，直的腰背更顯威武，實在是萬里挑一，閃閃發。

他出神地了自己的肚子。

這樣的宋煦，是自己的。

宋煦轉過頭來，就看見小春帶了抹淡笑站在不遠。

……他竟然穿了件的服！？

宋煦給雷傻了，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怎麼突然覺得小春穿竟然還好看！？話說回來，為什麼能讓小春散發母的輝！？

宋煦求生極強地把吐槽全部都咽回肚子里，喊上同樣換好了服的江天天，再三道謝后便準備離開。

“多謝嫂子。服我們回頭洗了讓萬七帶還給你，下次來我們家吃飯啊！”

萬七夫婦笑著擺擺手，目送驢車離開，便找另外幾家人通知這事兒去了。

驢車一路行到村口，便見萬三站在那兒等他們。

宋煦問道：“回家看過了？”

萬三上了驢車，激地笑道：“謝謝你的餅，我家人很喜歡。”

“行，先上車，的到我家說。”

同樣是苦瓜臉，萬三比萬七要多了幾分灰暗的氣質，看一眼就喪，看十眼更是喪到想自殺。

彩秀自己就是個悲慘世界主角，找的同病相憐的人，不悲慘都不好意思與做朋友。

和平年代的現代人永遠無法想象，為溫飽煩惱的生活是怎樣的。

天橋下的流浪漢，再慘也不過翻垃圾桶啃饅頭；天橋上面的乞丐，竟許多都是騙子；穿梭天橋的人們，或許父母離婚，或者人背叛，或許再就業困難……但那是與瀕臨死完全不一樣的驗。

神上的痛苦固然極痛，但難以生存的困境，會讓人喪失做人的尊嚴。

宋煦來到這個世界，最大的，就是這種困苦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與小春天然綁定，他懷疑自己本活不過三天。

宋煦做了一下心理準備，盡量溫和地問道：“基本況彩秀已經告訴過你了吧？錢三狗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有什麼冤屈，說給我聽聽吧。”

萬三深深嘆了口氣，疲憊的軀寫滿了霾。

他慢慢道：“我也是被錢三狗害得家破人亡……”

宋煦點點頭。

“以前我家有十兩積蓄，在我們萬家村算很不錯了……”

宋煦又點頭。

“誰讓錢三狗在我們縣里開了好幾家賭館，我一時想岔就進去了，全給賭沒啦……”

宋煦：“……”

小春：“……”

田小慶：“……”

江天天：“……然后咧？”

“然后我攢好的聘禮就輸了，沒有錢娶親，到現在還打著兒咧，苦啊……”

宋煦一腳把人從驢車上踹了下去。

等車到了大石村，小春和宋煦帶著他們買的雜先下來了，田小慶繼續把江天天送回春縣。

宋煦扛著行李走了好一段，那萬三才捂著屁追了上來。

“宋老板，宋老板——！你等等我啊！”

大石村的標志大石頭邊，依舊是那棵聽遍了全村幾百年八卦的大槐樹。

今天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也依舊在這棵樹下講些家長里短。

“李寶珠逃回來了你們知道嗎？”

“什麼，不是冬至那天就被娘家帶走了嗎？這也能逃？”

“是呀，今早鬧了一上午呢，我剛看見村長把娘家人送走。”

“那是留下來了？”

“唉，是啊，咱上積點德吧，無兒無的，也翻不起風浪來……但不是我說啊，我覺得還不如再嫁一個呢。現在這樣有什麼好的，家里連個人也沒有，日子一長怎麼過呀？”

“誰知道怎麼想的，說不定還等著嫁給宋煦呢。”

“哈哈哈哈……等等，那是誰！？”

幾個姑娘就看一個陌生大叔，捂著屁一路從村外跑進來，上還喊著宋老板？

再盯著一瞧，那不是宋煦嗎！

“噗嗤，宋老板，哈哈哈！”一群人笑開了花兒。

們之前只聽說過宋煦做了點小買賣發了點小財，這麼一想，宋老板好像也沒錯。

就是說不出的好笑，仿佛自小看著長歪的街頭混混，突然有一日變了x總。

“要我說，還是種地實在，每年苦過了就能有飯吃，可做生意能做出個啥來？哪天說虧就虧，飯都吃不上，這輩子也別想買頭驢馬牛的……”

一個姑娘剛說到一半，就見那條通往村外的小路上，突兀地出現一陣煙塵。

一壯碩男子騎高頭大馬飛奔而來，沖著宋煦家的方向就過去了。

那沖擊力，不亞于路上看到一個開敞篷法拉利的英俊霸道總裁。

姑娘遲疑道：“那人也是沖著宋煦去的嗎？”

旁邊一人瞪：“快宋老板！”

宋老板并沒有想真的扔掉那位因賭博輸掉了自己人生的失足中年，相反，他因此打開了思路，覺得青樓賭館也是個很好的切點。

盡管是錢三狗的地盤，但他不可能完控制那里的一切。

如果能收買個青樓小丫鬟給他下個毒，簡直一勞永逸。

“我了解，我可以帶你去啊！”萬三一聽提議就很是興：“你想知道那姓錢的幾點吃飯幾點拉shi，晚上摟著幾個姑娘睡覺嗎？”

小春端了碗水，剛從灶房里走出來，就見那苦瓜萬三湊在他夫君耳邊，講什麼摟著幾個姑娘睡覺！？

他還沒來得及換下那瞎眼的袍子，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一把揪住萬三的后領：“你說什麼？”

院門突然被敲響，小春扭頭一看，卻是許久不見的莫大哥！

還沒等萬三自我申辯一下，氣昏了頭的小春就喊道：“莫大哥，這人竟然要帶我夫君去外面摟幾個姑娘睡覺！”

莫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