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斜風細雨，落英繽紛。清脆鈴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高放行匆匆，連門也不敲就直直闖進書房。

「教主，青狼的人已經到了山腳。我們不能這麼坐以待斃……教主？！」

高放進來得太急，君書影來不急遮掩，正趴在桌前乾嘔，一副狼狽模樣。

「滾出去！」君書影隨手抄起桌上的東西砸向高放，氣急敗壞地吼道。

「教主，你不適？讓屬下看看吧。」高放面憂，躲過砸來的書籍筆，上前幾步。

「我沒事！」君書影氣急地出聲，扶著桌面站直，「我現在要練功。你出去，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來煩我，也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雖然強作鎮定，君書影面上卻毫無，蒼白地嚇人。

看君書影扶著桌子仍搖搖墜的樣子，高放無論如何也不敢這樣離開。「教主，諱疾忌醫總是不好的。屬下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相信我？！」

君書影冷笑一聲：「是啊，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馬上給我出去。不要我殺你，高放，不聽話的狗我不會養。」

高放頓了頓，倏然笑道：「教主莫不是現在本就殺不了我？要是以前，你早就手了。還會跟我廢話那麼多？」

君書影的臉沈得要滴出水來。高放說得不錯，他放在桌上的雙手連握都做不到。高放笑地步步踏近。君書影腳下一，卻突然一倒在地上，腹一陣翻天覆地的作嘔，彎著腰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眼前陣陣發黑。

一雙手輕上背慢慢拍著，手腕也被翻了過去，幾微涼的修長手指搭上腕間。君書影扯手腕，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連高放也掙不開。腹又是一陣作嘔，大有要把五臟六腑都倒出來的架勢。君書影哪裡還有閒心去管高放。

慢慢地順過了氣，君書影已是滿頭大汗，眼前發黑。高放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教主，你的力……」

君書影猛地抬起頭盯著高放，切齒道：「聽著，不準說出去！否則……」

高放急忙搖頭：「我不會。你放心。」

事實已經被高放看穿，君書影也不用再在他面前強作威武，氣吁吁地倒在地上，一副虛弱模樣。

瞥了高放一眼，君書影嗤笑一聲：「我的力只是暫時無法施展，休息一會兒就會好，想是餘毒未清，過幾天自然會好。你做什麼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高放皺著眉頭沒有作聲，拿起君書影的手腕又一次細細診脈，纖秀眉宇越皺越。君書影被他這副表攪得心煩，一把掙開高放，不耐煩道：「我說了沒事，不用再診了。」

高放，難以啟齒一般，遲疑地問道：「教主，你……你嗜睡，作嘔──的狀況，什麼時候開始的？」

君書影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沈思了一下答道：「上個月中。」

高放低頭沈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看向君書影，卻目閃爍，不敢直視君書影充滿疑的雙眼。吞吞吐吐道：「教主，有一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書影不耐煩地說道：「快說！」

高放嚥了嚥口水，眼睛看著君書影的肩膀，說道：「雖然很不可置信，可是，教主你的脈象，是──喜脈。」

滿室寂靜，惟有窗外沙沙雨聲。

「什麼脈？」

「喜脈。」

……

「……什麼東西？」

「……是喜脈，教主。」

君書影愣怔了片刻，艱難起，推開高放扶上來的手，踉蹌走向門外。

「教主……」

君書影抬手阻止高放跟隨，低聲道：「讓我一個人靜靜，我一個人靜一靜。」一邊說話一邊向門外慢慢挪著，腳步拖在地上，重似千斤無法抬起一般，連到了門檻也不知抬腳，絆倒在門邊。

高放輕嘆一聲，走過去蹲下，手扶住君書影的肩膀，想開口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種事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連聽也沒聽說過。人類，飛禽走，花草樹木，孕育新生命的永遠是雌，母親。他和君書影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君書影是個男人，還是個自傲自大野心膨脹的男人。這樣一個男人，此刻他的裡，卻在孕育著另外一個弱小的生命。無比荒謬的現實，無比現實的荒唐事。

「教主，其實古代的傳說裡，很多上古之神都是父生子子生孫……這個也不算什麼稀有的事……」高放睜著眼睛信口胡謅。君書影低著頭，沙啞的聲音驀然響起：「給我一碗藥。」

「什麼？」高放頓住。

「給我一碗藥，你知道是什麼。過後就──你忘掉，我忘掉，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

高放沈了一下說道：「剛剛兩三個月，墮胎是可以……」君書影聽到這句話時明顯一震，高放心知這種話對他刺激太大，忙轉開話題，「可是，有一個問題。我雖然不知道這，這個東西是怎麼來的，但是看來和青狼下的盅有關，你的力總是無法恢復，也和它有關。把這東西拿掉，好的結果是，它無法再錮你的力，你會恢復功力。壞的結果是……」

「我的功力會跟著一起流失？」君書影接過話。

「嗯，就是這樣。」高放怯怯地點了下頭，猶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剛才給你把脈，你的力並沒有損失，倒像是被那個東西吸引住用來保護自己。所以如果等他長……生下來，到時它用不到你的力護，自然會歸還。」

君書影右手抓住門框，手背上青筋暴突，被抓住的地方劈劈啪啪地陷了下去。

「教主，你的力……」

君書影突然站起來，暴發似地大吼一聲，飛衝出屋廊，影飄忽，消失在雨中的樹林裡。高放急忙追去。君書影所過之草木盡折，去路明顯，高放很快找到了他。

此時他正在一片花樹當中，發洩似地釋放功力，跳轉騰挪，招式凌厲，四周落花飛舞。原本滿樹繁華，很快只剩殘枝敗葉。君書影猶不解恨地一掌掌發力，摧折樹。

「為什麼？！為什麼要是我？！全天下比我狠比我毒比我惡的人多的是！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做了什麼要如此對我？！」君書影嘶吼著，裹脅了力的聲音震耳聾。

直到發洩完了，累了倦了，君書影低頭跪倒在泥水裡。凌髮下的臉上滿面是水，分不清是汗是雨。重的呼吸漸漸平復，他躺平下來，把住滿是落花的土地，仰面朝天，閉起雙眼。

高放默默地走來，站在他後。

細雨沾，微涼而舒適。

黨參、黃！、當歸、川芎、地黃、生地黃、菟子、桑寄生，對水熬一碗濃黑藥。君書影剛讓人把只了幾筷子的飯菜撤下，高放就把藥放在他面前，笑地看著他：「教主，喝了吧。」

君書影看了眼那黑湯，濃烈的藥味讓他本就不好的胃更加難，皺眉問道：「什麼東西？」

高放笑道：「教主，你不會想知道它的名字。當它是傷藥，快喝了吧。」

君書影厭惡地瞅了高放一眼，拿起碗仰頭倒進肚裡，喝得太急以致有些反胃作嘔。高放端出一盤梅子放到桌上，君書影的臉刷得黑了：「高放，你當我是什麼？不要做得太過分。」

高放收拾了藥碗，笑得眼睛彎彎：「教主，能讓自己好些的事為什麼不做？何必在意那麼多。你永遠是我們英明神武的教主。」說完便輕盈離開，留君書影一人在那裡皺眉頭瞅著桌上那盤人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