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想到那些個庶出姐姐，哪個不是被扔進了虎狼窩。

現在，最自信功的一條路，就這樣斷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隔著一層碧綠油油的窗槅子，陸婉伏在黃花梨木梳妝臺上，杏腮于藕臂之上，輕聲啜泣。

寶珠滿臉焦，聲勸道：“小姐，其實吳郎君對您一片真心，便是做妾……也不會太委屈吧？”總比在興寧伯爵府這大染缸里頭的好。

陸婉了趴僵的脖子，歪頭看向寶珠。

的眼珠子極黑，蘊著水霧，像貓兒似得略過來，靜悄悄地看，不知為何，寶珠心頭突然一，上發。

陸婉緩慢側頭，一滴清淚從眼角落，略過小巧鼻翼，浸耳邊稍凌的青鬢角。歪斜著子，看到鏡中自己淚霧朦朧的可憐模樣，稍側，指尖過青，拉扯下來一縷，垂在白皙額前。

臉上戚戚然，心中卻想：這樣哭的樣子更好看，還能顯出段。

做完后，陸婉又要哭，卻突然覺得乏了。

已經哭了半柱香時辰，再哭下去，連最好的脂都遮不住眼睛周邊的紅。

雖哭起來比平時里更加人，但如今邊只一寶珠，哭得太多，亦是浪費。

陸婉用帕子輕按臉，坐直子，攬鏡自照。

哭這麼久，胭脂竟沒花半分，只是久哭，眼睛有些腫，可眼眶周圍這抹紅卻更顯白如玉，若含丹。

發髻上的首飾未除，不過一珠一翠，疏散畫意。這是今日為了見吳楠山特意心打扮的妝容發髻，還有上這件今春最相中的水綠春衫。

這綠染得極好，微亮不顯老氣沉悶，翠玉一般又不覺輕挑，反在端莊之中襯出幾分小荷才初芽的。

可如此心打扮，卻抵不過旁人一句，“聽說縣主看上了翰林院庶常館中的吳庶常。”

陸婉紅著眸憶起吳楠山臨考前讓寶珠傳過來的錚錚話語，意，句句在耳，本以為苦盡甘來，卻不想最后竟落得這番結局。

陸婉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

水綠的衫子著，約出一層凝脂玉，勾勒出心養護出來的段。陸婉抬手，腕白紅，指如削蔥，甲長三寸，指尖新染的紅甲已然微褪，出白潤，那是指甲本來的。

陸婉了，因著懶怠，也就懶得裝，所以子像沒骨頭一般著，哭得久了，嗓子微啞，開口時尚帶哭腔，雖未刻意，但就是出一子可憐來。

“寶珠，染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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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吳楠山的妾，不如再尋人。他那樣的弱子，日后娶了正頭娘子，可是要被磋磨死。

陸婉看著自己染好的指甲，純正紅艷的像火。

的眼神瞬時凌厲起來，平日里蘊在眸中的水波瀲滟仿若浸了一層寒潭冷意。沒有時間繼續在吳楠山上浪費，必須立即重整旗鼓，重新尋找目標。

陸婉將京師正值待娶之齡的男郎、公子們都列了出來，記在小本子上。

春日剛剛開頭不久，就一頭扎進忙碌里。

積極參與各類詩會，只是到的卻都是些吹噓之輩，沒真本事不說，樣貌難看，品低劣，家世又低，簡直不堪目。

陸婉怒摔小本本。

這日，吳楠山派人送來詩社帖，寶珠猶豫著遞給陸婉，“小姐，咱們去嗎？”

陸婉著請帖挑眉，“去，為什麼不去？”

真縣主那邊信未定，吳楠山又不想失了這位貌心的小表妹。志得意滿的男人，魚與熊掌皆想得，故此兩方好。

陸婉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嘲諷一笑。

現今這吳楠山便是倒給，都不要！他當全天下就他一個男人了嗎？當陸婉是真嫁不出去了嗎？

陸婉氣罵罷，突又傷。

已經十七了，再過小半年，就是十八。

大周子，十五及笄始議親，為了等吳楠山，生生磋磨兩年，耗費青春。

京師最不缺的就是貌子，們一茬一茬，跟春日里的花一般冒出來，或出名門，或詩才橫溢，比優勢太多。

陸婉抬手面，攬鏡打量。

有什麼？一副再過幾年怕是就撐不住的面容。

這是唯一的資本。

幸好，幸好生得。

這是陸婉的幸運，又是的悲劇。

因為，又有才名在外，所以興寧伯抬高了的價錢，并未讓像其的庶一般，到了年紀就往外頭換錢，而是多留了兩年。

陸婉趁著這兩年景，將賭注下在了吳楠山上，卻不想輸的一敗涂地。

知道，父親再等不得了，最多不過一年，就要像旁的庶那般被送進某些權貴家中，換來了銀錢繼續維持興寧伯爵府的門面，而，則會像塊腐爛的木頭般，一直在那深宅腐坑里爛到死。

陸婉不甘心，不甘心啊！

小娘子紅著眼，咬住一口貝齒。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功了。

陸婉氣得子哆嗦，緩了好一陣才松弛下來。吐出一口濁氣，攥著手中灑金的詩社帖，鎮定下心神，一邊開始盤算，一邊讓寶珠梳發。

參與吳楠山詩社的人定然比現如今夠得上的某些小詩社好多了，如此機會，為何不去？不僅要去，還要心打扮再去。

那些文人雅士，最喜清麗素雅，天婉的子，就往這方面裝扮吧。

陸婉重整旗鼓，開匣上妝。

生得，便是不施黛也清麗俗，可子自然希自己更。

陸婉梳了個松鬢扁髻，發際高卷，臨風吹拂，甚是雅麗。再添青黛細眉，臉上梅花鈿，珍珠耳墜，襯出頸后線條。

選一件天水碧的春衫，削肩細腰，襯出一雅倩風味。腰佩白銀條紗挑線香囊，四穗連墜，裝玫瑰花蕊并排草。行走之際，裊裊娜娜，暗自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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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楠山的詩社開在京師一桃林，正是上次真縣主開設詩社之。

寶珠看著這漫山遍野的桃花，怔愣半響后道：“這吳楠山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陸婉道：“不是他有錢，是真縣主有錢。”

寶珠立刻皺起臉，罵道：“惡心！”

陸婉擺手，“人之常，算了，咱們這次還沾他的呢。”

雖說沾，但其實陸婉也沒沾到多。

吳楠山的詩社確實多了許多高門，除了某些賞臉過來的郎，男郎卻是沒見多，盡是些年邁的老頭子，書生酸氣的。

而雖說年老，但有些人的眼神卻黏糊的厲害，，意明顯。

陸婉惡心又難，不浪費時間，領著寶珠就走。正轉過桃林要離去，便瞧見前頭有位小娘子。

年歲不大，穿桃紅春衫，低鬟金珠，珍珠半臂，奢華非常。

陸婉當下立斷，此小娘子份不一般。

“這位娘子，可是需要幫忙？”陸婉抬手面，提，走至小娘子邊。

小娘子急得面頰冒汗，杏腮微，有梨渦兩點，雙眸黑亮，不施脂，如朝霞映雪。說容貌是極好看的，再說眼神，干凈澄澈，一看便知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掌上珠。

“我的簪子掉了。”小娘子聲音帶哭腔，“那是舅舅送我的。”

“什麼樣的簪子，我替你一起尋。”陸婉語氣和，面容溫婉。

小娘子比劃道：“就，就是一金的簪子。”

陸婉：……行吧，金的簪子，這桃林總不至于到都是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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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連天，野火燒云，陸婉直起自己酸脹的腰，“你的簪子真掉在這了嗎？”

“唔……”小娘子沉半刻，“或許還有可能在別的地方？”

陸婉：……

“寶珠，你在這里找，我與這位小娘子去前頭看看。”

穿過一小半桃林，前方有一小土坡，桃花樹下，沿坡生了許多黃梅花。不遠還有三間掛著簾子，靠水而建的敞室。

日過細薄帷幔敞室，敞室下頭水波紋紋，飾華貴的使們穿梭其中，里頭滿是華服的男郎和郎們在玩笑。

若沒有看錯，吳楠山也在其中。他正卑躬屈膝的與一頭戴金葉冠的赤子說話，看那子型裝扮，陸婉想著，果然是真縣主吧。

陸婉迅速反應過來，不是這詩社里沒有年輕的男郎，而是好的男兒郎早已別聚它，就沒有見的機會。

這一刻，陸婉突然覺到了自己跟吳楠山的天差地別，并且明白過來吳楠山請來詩社的目的。

他會忘恩負義是有原因的，他看到了更為廣闊的天空，自然是再看不上。他要讓看到的，就是他與之間的差距。這是興寧伯拒絕他后，他給陸婉的報復。

陸婉覺得心中悲苦，更多的卻是憤怒。

因為吳楠山進了一個無法企及的圈子，所以這就是他能說出讓做妾的底氣和理由。

可男兒能走仕途，們子呢？出生決定了上半輩子的命運，婚嫁決定了下半輩子的生活。已然因為劣勢的出生而比不得旁人，如今連婚事都要被人著作賤。

“這位小姐？”邊傳來一道清脆聲音。

陸婉眼神呆滯地轉頭，那小娘子道：“我方才就在這里玩的。”

陸婉鎮定心神，眸中仍有渾噩，胡走了兩步，突然覺腳下一硌，想著難不這麼巧，就這樣被踩著了？不想低頭一看，竟是一個被埋了半截在土里的……金子小人？

陸婉認得這種小人，最近京師很是風靡，專門用來詛咒怨恨之人，上至宮闈，下至普通百姓之家，隨可見。不過大家都用木頭的，金子的還是第一次見，實在是難得啊。

陸婉看一眼旁邊還在尋找金簪的小娘子，彎腰把金子小人扔進了寬袖暗袋。

這個金子份量這麼沉，又這麼，應該值不錢。

陸婉這樣想著，腳步又輕快起來，覺得今日運氣著實不錯，然后走了沒兩步，眼前金一閃。

找到了！那金簪竟是在一堆黃梅花中。

這黃梅花是金的，金簪也是金的，怪不得難找。

陸婉彎腰，手去拿，不防另外一只手更快，陸婉沒抓到那簪子，反倒抓住了男人的手。

這只手修長白凈，比的大了一大圈，卻并不顯得實，反而秀竹一般漂亮，養尊優，連指尖都出細白的。春日是暖的，他的手卻沒什麼溫度，跟他上冷的白皮一樣。

“哥哥！”旁小娘子聲一喊。

陸婉迅速收手抬眸。

只見自己眼前不知何時站了一男子。

寬肩窄腰，型拔，一套寶藍長衫，束白玉冠，眉如墨畫，若春曉，一雙丹黑眸狹長含，可偏面相薄，又極白，是那種毫無瑕的雪白，生生將那風韻了回去，只覺外貌極好，周清冷，不堪。

他站在那里，像棵佇立在青山頑石之中的扶桑樹。

“你的簪子？”男人手指修長，著那金簪轉了轉，作輕挑卻不下流，反添風流貴氣。他的目穿過陸婉，落到后的小娘子上。

陸婉覺男子聲音耳，只一時想不起來。

“是我的。”小娘子高高興興蹦去，拿過簪子，噘道：“幸好尋到了，不然舅舅可要生氣的。”

男人笑了笑，嗓音低沉暗啞，眸中冷褪去，顯出寵溺，甚至手了小娘子的頭。

小娘子看向陸婉，“今日多謝你，對了，我扶蓮華，你什麼？”

扶？姓扶？那這男人就是……扶蘇！

陸婉穩住呼吸，以團扇掩面，出一雙翦水秋瞳，細聲細語道：“我陸婉。”話罷，陸婉微側，有從團扇中過，在臉上，出玉。

團扇稍下移，作細微不可見，姿態卻已然與之前明顯不同。

似在避嫌，后退一步，正站在最靠近的一棵桃樹下。陸婉將垂落長發撥到耳后，出瑩白脖頸。

春香搖曳，花如錦，重重疊疊，風起花落，人翩然。

笑得很，卻因著面容純善，所以并不顯突兀心機，反而出一可。

可惜，男人始終未看陸婉一眼，也沒有跟說一句話，仿佛只是一草，一灘泥。

“走吧。”扶蘇聲音冷淡，攜扶蓮華從陸婉側而過。

扶蓮華憨點頭，朝陸婉道：“多謝你。”

春風起，花香溢，男人側而過，陸婉聽到自己“砰砰”跳的心臟聲，也聞到男人上熏后散出的冷檀香味。

男人走遠，陸婉上竟熱出一汗。抬手，上自己缺了一只珍珠耳墜子的耳垂，張興的緒緩慢平和。

陸婉轉，遙遙向扶蘇。

男人漫不經心地走著，袍踞略過地上青草，劃出“簌簌”之音。前方霞仿佛在為他開路，后艷桃了他的陪襯。

桃林開在河邊，夾岸桃花蘸水開。一片桃花落，在扶蘇脖子上。

那極白的，極紅的艷。河面有水鳥略過，其聲鴻鵠。那是養在桃林的一對鴻鵠（天鵝）鳥。

鴻鵠的脖子極，扶蘇的脖子也很好看。

陸婉死死盯著扶蘇的脖子。

什麼都毀了，只剩下一個人，若是潑出臉面來，去摘那天上的月亮，去抓那水中的鴻鵠，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這是上天給的機會，該握住的。

陸婉再次上自己的耳朵。

沒錯，握住了。

方才趁扶蘇路過之際，摘下一只耳墜子，掛到了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