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禮地點選在王家的私人別墅群，像電視畫面裡那樣大到一無際的草坪，漂亮的白噴泉和修剪得完無缺的植被雕塑，所有許然見過、卻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全部出現在他的眼前。

今天的賓客不，多是朋友，比普通同事或合作夥伴更親一些。這只是場婚禮，之後還有幾場或大或小的酒席，走的就是人和面子上的普通關係。許然知道，能得到今天這場宴會邀請函的，才是與王家在商道上來往的真正的利益核心。

像賀承這種被新郎直接一個電話過來的，沒有邀請函也沒有喜帖，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攔他。王家請的服務生都很有眼，只消瞄一眼就能知道哪位是走路帶風的大人。

許然跟在賀承邊，安靜得像個人偶。

他向來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說他配不上也好，或是氣氛不合也好，總之，許然不想，也不喜歡來參加這種宴會。觥籌錯之間盡是算計，錢權的易，他跟哪方面都搭不上邊。

也許是賀承的氣場太強大，沒有人多看他一眼，像是不屑於將目分給這個外人一星半點一般。

好在已經習慣了被忽略，現在這樣倒正合他心意。

但悠閒的時沒過多久，剛繞過尾酒的吧臺，迎面就上了一張悉的面孔。

“賀承？”

說話人的聲音帶著極其刻意的驚訝，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與賀承認識一般。許然習慣地先去看賀承的臉，發現在一瞬間他的眉頭不甚明顯地皺了一下，很快便舒展開，出一個工作質的禮貌微笑。

許然太悉這個笑容了，表面上如沐春風，但在心裡，他已經很生氣了。

大清早就這樣生氣，會影響一整天的心。許然想勸，挨著賀承胳膊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擡不起來。

他不能主這個人，了，事就變得麻煩了。

賀承從路過的侍者手中接過兩杯香檳，一杯自己抿了一口，另一杯在空中轉了個圈，從人面前略了過去，遞到許然面前。

許然從善如流地接過那杯金香檳，學著賀承的樣子抿了一口，然後苦惱地笑笑，輕聲說，“這個不好喝。”

他知道賀承帶自己來這裡的原因了。躲避不想要的豔遇最高明的辦法，就是隨帶著一個足以阻擋爛桃花的人。賀承懶得去找不認識的人來演戲，乾脆將他帶來。

既然賀承需要做戲，那就做全套吧。

賀承略責備地瞪了他一眼，在外人眼中卻只看到對人撒的無奈和寵。

香檳杯被自然地過到賀承手裡，他讓侍者去拿了杯給小孩子準備的的可樂，塞到許然手中，“這個甜，好喝了嗎？”

許然用力喝了兩口，笑著點點頭。

其實一點也不好喝，可樂是無糖型的，加足了二氧化碳，喝下去一氣堵在口，漲得他難。

賀承毫不嫌棄地接著許然用過的杯子品著香檳，過了一會兒才像想起被晾在一邊的，略帶抱歉地說，“抱歉，別介意，我家這位只喜歡甜食。”

人名鍾豔豔，不過這是高中時候的名字了，現在鍾小茹，是新郎王力的遠房表親，當年和賀承同班，追賀承追得驚天地，據說也是個被寵壞了二代。

許然確信像鍾小茹這種眼睛長在頭頂的姑娘，是不會記得當年隔壁班有他這號人的。果然，鍾小茹在看清了他確實是個男人之後，還故作淡定地笑著說，“是嗎？沒想到你對人還是這麼寵。”

“啊，”忽然一捂，像個說錯話的小可憐，眨著眼睛對許然說，“你好像不是之前那個，換了？抱歉，我有點記不清了，別在意啊。”

許然搖搖頭。他已經開始覺得累了，卻還是平靜地說，“沒事，我都知道的。”

賀承激似的攬過他的肩膀。

這樣毫不遮掩的作終於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不過大多數都只扭了下頭又轉回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只有幾個人私下談了些什麼，一起向這邊走來。

“賀承，許然。”

許然愣了一下，在這種場合會他名字的只有一個人——白錦明。

同爲富二代，白錦明的價地位與賀承平起平坐，但魄力比賀承太多。他的畢生願就是做個悠閒的二世祖，所以邊除了些想結他父親的，沒有多豬朋狗友。

白錦明個頭很高，穿著一藏藍的西裝，繫著暗紅的領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晃晃悠悠地來到三人面前。

許然往他後一看，心裡就是一咯噔。今天相當於賀承他們的高中同學會，那些上得名字不上名字的，基本都在了。

白錦明將手裡的紅酒杯在賀承面前晃了晃，英俊的臉上出帶著些氣的笑，“好久不見。”

賀承舉杯與他相，神淡淡，沒有表現得太親，但許然知道，其實這兩人私下關係很好，是競爭對手，也是朋友。

白錦明又將目投向許然，說，“上次跟朋友借住，給你添麻煩了。”

許然只能微笑。

後面有個男人大聲說，“承哥，豔福不淺啊？”引得衆人哄堂大笑。

許然擡眼看去，一衆男樂得開懷，眼神中卻著明晃晃的猜疑。賀承喜歡男人在他們之中已不是，但帶著什麼伴卻是件新鮮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最麻煩的，而賀承最討厭麻煩。

顯然已經有人認出了他，從白錦明後傳出輕微的議論聲，但沒有擴大，許是忌憚著賀承的脾氣。許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是主承認還是等他們來問，一時間愣在那裡，做不出反應。

賀承看他一眼，忽然用力了一下他僵的肩膀，疼得他一個沒站住，歪倒在賀承懷裡。

“打招呼。”

落在耳邊的呼吸溫熱中著一寒意，賀承湊到他耳邊，親昵地用溫的表說著冷漠的話語。

許然覺一涼意從腳尖傳遍全。

他只得舉起可樂，對著那些人乾笑，“好久不見。”

“還真是他啊？”有個人低聲說。

而許然腦中沸騰，已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認識對方。

他覺無數雙眼睛在他上肆意遊走，自己好像被剝了服，赤地站在下。

他有多想躲進地上的影裡，可無論怎麼後退，形始終拖在腳後，一雙無形的手推著他的背，不允許他躲避。

賀承搭在他肩膀的手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得他骨頭生疼。

“我去一下衛生間。”許然小聲說。

他逃也似的離開賀承生的懷抱，用盡全的力氣向著遠離會場的方向走去。後的目如芒刺在背，右膝蓋像是扭到一樣，半月板周圍每走一步都有如針紮。

有風吹來，許然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何時已滿是冷汗。

衛生間在西側小別墅裡，許然來到門口，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拿著半杯可樂。飲料已經沒氣了，他將杯子遞給迎上來的服務生，輕聲說了句謝謝。

乾淨得好像沒有人使用過似的寬闊空間，三面牆的鏡子映照著一張蒼白消瘦的臉。許然將領口鬆了鬆，長出一口氣。

他很累，神被全方位碾似的疲憊，可這雙令他無法逃離。

況且除了賀承邊，他還能去哪裡？

許然低下頭。他費了點功夫才弄明白這復古式的水龍頭應該怎麼開，熱水瞬間流下澆在手背上，噴濺到白瓷水池的邊緣，濺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驟然泛紅的皮，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將水溫調涼。

從門口約傳來說話聲。

太過安靜的環境不可避免地將聲音放大，許然站在離門口最近的水池旁，門外的聲音像長了似的溜進他的耳朵裡。

“苗苗可真行，這都快生了吧？”

“還有三個月了，酒席一辦，就可以在家養著了。”

第一個生哎了一聲，羨慕地說，“真好啊……”

們兩個又小聲嘀咕了些什麼，許然沒有去細聽。他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就聽見外面響起一個男人好聽的聲音。

“麻煩，借過一下。”

這聲音聽起來有種莫名的悉，許然愣了愣，一擡頭，正撞上來人映在鏡子裡那雙漂亮的黑眼瞳。

喬安。

冷汗從脖頸瞬間流到脊背，許然剛被燙紅的手都涼了，要不是還沒反應過來，他可能都會開始打起哆嗦。

喬安似乎奇怪於他驟然變化的臉，走過的時候多看了他幾眼。許然立即低下頭，在手上打滿了洗手，一濃香瞬間盈滿整個空間。

許然窘得無地自容，喬安卻很理解地假裝沒聞見。他從口袋裡出一張手絹，原本白的絹布染上了葡萄酒的紅。

可能是誰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喬安用力了手絹，卻只能洗掉一點顔。剩下的酒紅在原本潔白的布料上顯得額外紮眼。

許然在一旁看著，不由得看得久了，喬安一擡頭，兩人實打實地對上了眼。

喬安笑了起來。他還和高中時一樣，笑容燦爛而明亮。

“這個不好洗，”他有些苦惱地歪歪頭，歎了口氣，“還是扔了吧。”

做工細的手帕被團，丟進了金的垃圾桶。

“客人？”喬安問他。

一愣之下，許然緩慢地點了點頭。

喬安沒有在意他慢半拍的反應，笑著問，“男方那邊的，還是方那邊的？”

哪邊也不是，許然心想。他是賀承那邊的。

沒有得到回應，喬安只當他是個不聊天的怪人，自顧自洗了手，擡腳就要離開。不得不承認，看到他轉的一瞬間，許然鬆了一口氣。

但他在吹風機前停了下來，將手上的水一點點吹乾。許然還站在洗手池前，他不想在喬安面前行走，自己那一瘸一拐的步子，他唯獨不想讓喬安看到。

兩個人之間只剩下吹風機的嗚嗚聲，折磨著許然的耳。

忽然，喬安擡起頭，疑地看著他，“你……”

許然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我們以前見過嗎？”喬安困地笑著，一雙大眼睛細細地上下打量，“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競標會？大學？高中？”

他突然一頓，一拍腦袋，“高中！你是隔壁班那個……”

“許然。”許然輕聲說。

“對對對，”喬安開心地笑著，“差點就忘了，我高中畢業就出國去了，快有十年沒見過了吧？”

許然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喬安在那兒笑。許然不知道他爲什麼那麼開心，好像得到了什麼天大的好消息，就差沒拉著他跳舞轉圈。

“你怎麼樣？我記得你學習特別好，是不是上了不錯的大學？”

想到了什麼，許然輕笑一聲，搖搖頭。

高中畢業，他怕賀承在大學玩得太過而忘了自己，將志願從排名第一的大學改到了第十，配合賀承的績線。

其實對於普通學生來說，第一和第十沒多大差別，但對於許然來說，卻是放棄了更優秀的老師、更好的深造空間和直博的資格。這他沒對賀承提起過，不過賀承大約也是知道的。

天聊不下去，喬安終於察覺到了尷尬，眨眨眼睛，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許然擡起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

“好久不見。”

他轉過頭，對喬安出一個微笑，從一旁出紙了雙手。

然後在喬安驚訝的注視下，他瘸著，走到垃圾桶前將紙巾丟掉，又走了回來。

路過喬安邊時，許然用餘瞄到了他的側臉，忽然想起在賀承哪個舊皮夾裡還放著當年喬安的照片，也是側臉，每次一喝酒，賀承就會拿出來看上半天。

漂亮的，好的，前途無量的喬安。

讓賀承牽掛十年的喬安。

還真的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