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爲半夜只穿了睡就被趕出家門，回到自己住的許然整整燒了三天，第四天一起床就接到主任的電話，讓他趕到單位上班。

到了單位許然先去了趟頂樓的領導辦公室，在最盡頭的那間小屋子裡，中年發福的主任放下手裡的報紙，一反常態地笑嘻嘻地看著他。

許然有些困，以前自己請假的時候主任都是面無表甚至帶了些嫌棄的，爲什麼這次跟變了個人似的？

“小許啊，你跟我說實話，現在手裡的工作還行嗎？忙不忙啊？”

許然愣了愣，“還好？之前的項目……”

他說了一半，見主任興致缺缺，便知趣地住了。

主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繼續笑著說，“最近我們單位要準備一個審查，需要整理的資料多的，你看要不來幫個忙？ 東西不多，周末加加班就能弄完了。”

許然張張，想說些什麼，可是看到主任的表後卻只能僵地點頭，“好。”

“行，一會兒我讓他們把資料發給你。”

主任滿意地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許然後退兩步，出門時回頭了一眼，發現主任將目重新投向報紙，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領導辦公室外的走廊空的，走路都帶著回聲，許然慢慢地往回走，偶有幾個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裡面也沒有人影，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存在一樣。

來到樓梯口，他停了一會兒，俯下用左手撐著右側膝蓋，右手抓著樓梯扶手，一級一級臺階地走下去。

燒雖然已經退了，但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整整三天病在床上，吃飯也只能點外賣，清粥小菜，忍著嘔吐的沖才能勉強吃下去一小半。現在他渾無力，用盡全力氣才不至於從樓梯上栽下去。

幸好周圍沒有其他人，他不需要跟別人解釋自己這樣的原因。悲慘的事只有自己知道就好，若是被人同，只會在原本就痛苦的回憶上雪上加霜。

三天，賀承沒有給他打過一通電話，發過一條消息。

這其實並不罕見，只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想到參加婚禮那天發生的一切許然就覺得心痛不已。他不由得抓心口，右卻撐不住力，差點跌下去。

他抱著樓梯，弓著子大口氣。

事原本不應該是那樣的，他本就不該出現在那裡，親眼看著賀承對待喬安和自己的態度變化，看著賀承站在離自己那麼遠 的地方，聽見別人對自己的嘲笑。

這麼多年來，許然一直避免出現在賀承習慣的場合，就是怕給他添麻煩，怕讓賀承丟了面子，怕賀承一怒之下會甩了自己。他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影子，讓別人意識不到他的存在，哪怕是賀承本人也會時常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在邊。這樣就夠了，至他還可以去抓賀承的手，可以跟在賀承後。

現在，一切都變了。

兩個人一起去婚禮也許是賀承想都沒想就下的決定，但他現在一定非常後悔當時的一念之差。以後大概再也不會這樣了，許然只求他還能讓自己待在原來的位置上，不趕他離開就好。

賀承的心就像一棟房子，許然只占據一個小小的、暗的角落，往外一步就是會灼傷他的。他會乖乖坐在角落裡，給自己周圍畫一個圓圈，再也不走出去。

蜷著困頓著，只要賀承心裡還有他，哪怕只有一點點，其他的也都無所謂了。

許然緩緩直起子，將紊的呼吸調整好。他知道自己這樣活得像個笑話，他笑不出來，賀承能笑得出來便好。

淤積的病毒還在盡職盡責地蠶食著神經，早起帶來的一系列痛苦不停地折磨著他，許然強忍著關節的疼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辦公桌上已經堆滿了需要整理的資料，原本負責做資料的大姐抱歉地對他說，“這段時間得麻煩你了。”

許然對笑笑，他知道主任早就不滿他這個行不便的人一直待在辦公室裡做設計，被踢出去做後勤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沒想到會是現在，在他的生活陷泥沼的時候來這樣一齣，或許歪打正著地爲了死駱駝的最後一稻草。

他好累，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累。也許是因爲快到夏天了，整個人都浮躁起來。坐在辦公桌前連擡手按電腦的開機都沒力氣，看著資料上大段大段的字，腦袋裡一片空白。

他消失三天了，賀承應該已經消氣了吧？

賀承的脾氣向來不太好，或許是從小家中要求太過嚴格的緣故，他習慣於將怒氣發洩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因爲這，他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覺，十八歲時已經是讓普通孩子敬而遠之的對象。這麼多年過去，賀家的長輩們早已無法控制他一分一毫， 而他容易氣急的病卻一直沒有改掉。

許然盡量讓自己不去想賀承那晚爲什麼會生氣。他上有很濃的酒味，那種刺激的味道至今還殘留在許然的鼻腔。婚禮結束後他們那些朋友大概是去哪裡玩 了，都是認識的人，賀承對他們並不算客氣，沒有將怒火憋到那種程度的道理。

唯一有可能將賀承惹那副模樣的，也只有一個人。

只有將人放在心尖上，才會爲他怒。高中時期許然不知道看了多次賀承爲了喬安跟其他班的男生大打出手，年人的那種沒來由的熱和傲氣，看得當年還是書呆子的許然心不已。

最初的最初，賀承的一切都是他的向往，他目所追逐的方向，一定有那個拔瀟灑的影。或許是那時的深埋進了骨髓，現在的許然並不介意賀承將他當發洩的目標。

實際上，說句不好聽的，這十年來，他一直都是喬安的替代品。賀承不願承認這一點，是因爲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曾被拋棄，可每一個纏的夜晚，那種不自然的宣占，包括偶爾上頭頂的不算溫的手，都在訴說著原本應該躺在這張床上的人是誰。

會生氣，說明他在乎。許然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關係到他與賀承的未來。

說起來或許可笑，但時至今日，他已無法想像沒有賀承的生活。他的未來早已刻下了“賀承”這兩個字，一筆一劃，是在他心口用刀留下來的、翻出皮的帶的刻痕。

許然了自己的左口，單薄的襯衫下是消瘦滾燙的膛，他不到自己的心跳，愣了愣，低頭看向桌上的資料。

該工作了。他對自己說，不要胡思想。

賀承一天沒說分手，他們就依舊是人。只要賀承說一句，他就可以回家。

有名有分，這是他最後的底牌。

集團八層的辦公室，助理給賀承遞上今天上午的會議紀要，低聲說，“董事長讓您今天務必去見他。”

賀承眉間皺，忍了忍，沒有爲難自己的助理，擺手道，“再說吧。”

助理有些猶豫，卻又深知他的脾氣，只能暗自歎了口氣，退了出去。

半明的玻璃門被關上，賀承將會議紀要丟到一旁，深吸一口氣，了自己的眉心。

焦躁，從心深升起的無法言喻的焦躁，看著桌子上擺放規矩的各類文件和辦公用品，賀承有一種想將它們全部掃到地上的沖。但他終究沒有那樣做，只是出手，將擺在桌子最前面的那個印著他名字的金屬牌扣了過來。

打開電腦，輸登錄碼的界面屏保是三只小邊牧犬，茸茸的在鏡頭前吐舌頭。這是他兩個月前剛換上去的，替代掉以前那個用了多年的日出。

賀承不太喜歡可的東西，但這張屏保圖例外。第一眼看到這圖的時候他就有一種被萌到的覺，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將圖片下載進了電腦裡。

他是從哪裡看到這張圖的來著？

哦對了，許然。好像是許然的哪個同事家養的犬，拍了藝照發到朋友圈，許然給存了下來。有天晚上他閒來無事翻看許然的手機，就將圖發給了自己。

這是他邊有的與許然有關的東西，甚至他都很難回想起這一段細節。照片好看，賀承喜歡，也就不去計較自己究竟是從哪裡看到的。

想當年兩個人剛“在一起”，他對許然是怎麼看怎麼嫌棄，本不願朋友知道他與那樣一個人在一起。現在倒是看開了，或許是時間的作用，這麼多年下來，他終於在想起許然的時候不會心口堵著一口氣了。

如果剛才助理沒有說那句話，也許賀承這會兒心還能好些，但他現在只覺得莫名煩躁，看了那屏保一會兒，又將屏幕按滅。

許然，喬安。

前者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後者的過往，那些賀承想要忘記卻怎麼也忘不掉的過去，年輕狂，敢敢恨，每每想起高中時代賀承都想狠狠自己一個掌。

那時的他高傲得無法無天，擁有讓人羨豔的家，以爲那就是能與喬安天長地久的資本。所以在喬安決定出國時，他的世界幾乎崩塌，才會那樣黯然神傷。

喬安是個漂亮的聰明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應該怎麼去做。他當年的選擇也結結實實地給賀承上了一課，讓賀承知道， 想要珍惜一個人，自己究竟應該做些什麼。

十年了。賀承看了看寬闊的辦公室，想，自己應該已經有了同齡人無法擁有的最好的條件，如果當年的一切放到現在，他有足夠的資本讓喬安不會離開。

他曾無數遍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是現在，喬安會怎麼選擇，他會怎麼選擇。兩個人的選擇連一條線，勾勒出無數好又溫暖的畫面。

他相信自己能將人留住，也曾做過許許多多的夢。可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一想到那天晚上喬安說過的話，賀承便不由心頭火起。

什麼回國不是爲了他，這麼多年，那人心中就一點都沒有留？

還是說，高中時孩子似的在他看來只是小打小鬧，本沒有放在心上！

賀承不相信，他不信喬安會那麼無。

胡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散落的紙張，賀承起往樓上的董事長辦公室走去。

分別十年，與舊人再相見或許多會覺得害，賀承不會怪他。如果喬安需要時間，他可以等。

但在那之前，他好像忘了件什麼事。

食指的關節敲在門上發出悶響，得到回應的賀承按下把手，將門推開，看到不遠父親那張嚴肅的臉，忽然想起來，自己現在不是單。

得先解決這件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