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碼》第8章
數日后,江子蹇整理了自己的一淘寶款服,白條紋polo衫,土黃長,六十塊錢一雙的球鞋。拿著本《青年文摘》卷在手里當道,在星克里坐下,翻了翻助理為了這次相親,特地給他準備的錢包,里頭一堆眼花繚的卡都不知道是做什麼的,算了不管了。只是上這件T恤脖后領標刺刺的,整得他很不舒服。
“嗨!”江子蹇抬手,一名看上去像個大學生的男生穿著件格子棉襯,挽著袖子,穿著豆豆鞋,脖子上掛著條銀項鏈,熱洋溢地朝他說:“你好!”
江子蹇燦爛地笑著:“才下班嗎?”
“對,對,下鐘了。”佟凱看見江子蹇,眼前頓時一亮,說,“哥哥今天休息?”
“調休,休到晚上八點,還得值夜班,你喝什麼?”江子蹇說,“我請你喝!正想喝杯咖啡,不然晚上沒神。”
佟凱忙道:“我來吧,剛發薪水。”
“我來我來。”江子蹇說,“今天收了兩百塊錢小費。”
江子蹇去收銀臺點飲料,佟凱忙一個箭步跟了過去,江子蹇說:“兩杯大杯的香草拿鐵……”
佟凱:“中杯就行,我喝得不多,別浪費錢。”
收銀員:“我們有三種杯型,您要的大杯在我們這里是中杯,中杯其實是小杯,最大的杯型是這種,先生說的大杯是中杯還是超大杯?”
江子蹇被咖啡店搞糊涂了,心想你們是故意陪我演戲嗎?不像啊。說:“那就隨便什麼杯……就中杯吧。”
“中杯是最小杯哦。”
“我的意思是大杯……”
“大杯其實是中杯,還是說,您想點一杯超大杯?”
江子蹇:“親的,你在鍛煉我的繞口令嗎?”
“這個杯型。”佟凱準確地理解了江子蹇的需求,手指指向看上去是中杯,實際上被稱作大杯的紙杯。
“要升級超大杯嗎?只要加五元……”
“升升升。”江子蹇終于擺了中杯、大杯、超大杯的魔咒,朝佟凱說,“弟弟你別客氣。”
佟凱剛過二十九歲生日,先前助理幫他上網聊天勾搭時,報的年齡是二十三,恰好就比江子蹇小一歲,聽到這稱呼時,他一下有點不習慣,忙道:“喝不完,別浪費。”
“才五塊錢,”江子蹇笑著說,“沒關系。”
“五塊錢也是錢嘛。”佟凱心疼地說,并走過去等咖啡。
“請輸一下您的信用卡碼。”
江子蹇:“……”
收銀員:“?”
江子蹇:“多來著?忘了,等等,我問一下……不不,不用了,刷這張吧。”說著從兜里出一張黑卡,說:“這張不用碼,快,謝謝。”
收銀員刷過,江子蹇火速把卡收起來,還好沒被佟凱看見。
兩人拿了咖啡,坐到靠窗玻璃墻前,江子蹇以上流社會的眼神掃了下店里,朝佟凱說:“調休的時候,我就喜歡來這兒,點上一杯香草拿鐵,在店里坐上一下午,看看書,度過閑暇時間。”
佟凱說:“我也喜歡來這兒,好東西多,在老家都是看不到的。”
江子蹇說:“一個人來大城市打拼,想家嗎?”
佟凱想了想,說:“還行,有點想家,爸媽都在荷、荷……河南。”
“啊。”江子蹇道,“中原人,又高又帥,我祖籍西北。”
佟凱認真道:“你給我分的書,我還特地去買了本呢!”
書?江子蹇不記得資料上提到這個,可能是看了,接著佟凱拿出一本《阿彌陀佛麼麼噠》,說:“夜市里買的,便宜,一斤只要八塊。”
江子蹇有點不著頭腦,料想是那經理小弟給對方推薦的,回過神來說:“好啊,好!這書是我最喜歡的。”
咖啡放在桌上,兩人都沒有喝,短暫沉默后,江子蹇只笑著端詳佟凱。
“笑什麼?”佟凱也覺得這人有趣,助理是個孩兒,與江子蹇聊著聊著,總會被他逗笑,吸引了佟凱的注意力。佟凱看完照片,特地征求了助理的意見,換了地攤貨,出來見網友了。
“笑你長得帥,像明星。”江子蹇就是這麼半點不含蓄的格,只要是他喜歡的,能把人夸出花兒來。
這次佟凱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有錢,也不希重演上次失敗的經歷,先嘗試看看,不行再想辦法。卻萬萬沒想到,用這種方式認識的第一個,居然就令他有怦然心的覺。
江子蹇也有點意外,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沒想到對方居然質量這麼高,半點也不像在足浴中心上班的。
“工作很辛苦吧。”江子蹇說。
佟凱被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在酒店當門的男生問“工作辛苦吧”,只想放聲大笑,總算苦苦忍住后,答道:“還行,快升職當高級足浴員了。”
“那不錯!”江子蹇認為這人很上進。
佟凱說:“就是累,常常加班。”
“為了賺錢生存,沒辦法。”江子蹇答道。
佟凱誠懇地說:“升高級以后,一只腳可以多拿三塊錢的提呢。”
“好!”江子蹇連連點頭,說,“那什麼時候可以不按腳?”
佟凱答道:“怎麼了?做一行一行,我喜歡這份工作,好啊。”
江子蹇馬上改口道:“我是怕你累。”
佟凱緩和些許,說:“調組以后吧,明年有希調到藥浴中心,給客人按按肩膀,會舒服點。”
江子蹇忽然想到這小男生給客人按,那會不會……頓時就有點擔憂,表只是一變,佟凱便讀出了他心的想法,忙澄清道:“我們店里從來沒有那種事發生。”
“哪種事?”江子蹇笑容掛在臉上,反問道。
“你想的那種事。”佟凱打機鋒的本差點沒藏住出來,忙以笑容稍微掩飾了下。
江子蹇答道:“我可沒想什麼。”
佟凱笑而不語,江子蹇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酒店里也沒有那種事。”
這下兩人都笑得歪在沙發上,佟凱說:“哥哥,你真有意思。”
“好了。”江子蹇掏出碎屏手機,看了眼,說,“飯點了,吃個飯去,繼續聊?”
“我請你吃!”佟凱主道,“你給我買咖啡了,我知道這里有家西餐廳,剛發薪水,你一定要讓我請。”
江子蹇爽快地說:“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佟凱:“咖啡別忘了。”
佟凱把江子蹇帶到一家自助牛排店,座后佟凱去前臺先買單,作半天,實在不會用,朝前臺收銀經理說:“算了,刷卡吧。”說著也出一張黑卡,隨口道:“口紅的很好看。”
“謝謝。”收銀經理笑了起來,說,“送您個果盤。”
“請問牛排要幾分?”服務員過來點單。
“八分。”佟凱忠實地按照劇本演著。
“我也要八分。”江子蹇又補了句,“別煎得太。”
服務員記下后,兩人開始談天說地,有來有回。江子蹇問佟凱平時喜歡做什麼,佟凱的回答是刷抖音,佟凱問江子蹇住哪兒,江子蹇告訴他酒店提供宿舍,八人間,周末回城中村看爸媽。
“我還沒去過你們酒店呢。”佟凱說,“裝修得真漂亮。”
江子蹇答道:“沒意思,一杯水賣六十塊錢,死貴了,傻子才去那里消費,有這錢做什麼不好?”
“就是。”佟凱看見江子蹇拿在手上來回晃的錢包,不無艷羨地恭維道,“這個是LV吧!朋友送的嗎?”
江子蹇說:“淘寶給自己買的生日禮,高仿的。喜歡嗎?改天給你買個。”
佟凱說:“現在高仿做得越來越像真的了。”同時心想這人很誠實,誠實是一個人最好的品德,然則忽然覺得不對,按眼下的人設,怎麼可能知道真的假的?
江子蹇卻沒想這麼多,隨口道:“對,很多人喜歡買名牌,不值當。”
牛排上來了,滋啦滋啦地冒著熱氣,澆了刺鼻的醬,攤在鐵板上糊一團。蔬菜沙拉上面粘著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油湯上浮著一層鼻涕般的泡沫。
兩人都盡量努力不去看它,佟凱吃了口沙拉,江子蹇用湯勺在一碗油蘑菇湯里攪來攪去,營造出自己吃得很滿意的熱烈氣氛。佟凱問江子蹇是什麼星座的,又開了個件,開始速配,速配度是95%,吵吵嚷嚷的餐廳里,客人們大呼小,卻仿佛有著別樣的浪漫氣氛。
江子蹇開始有點后悔,萬一他們真在一起了,那以后要慶祝紀念日,不就每年都要來吃這家西餐?想著想著,忽然靈機一,可以把這家店給買下來,重新做一下嘛。
佟凱說:“我沒上大學,這是我一生的憾。”
“沒關系。”江子蹇安道,“可以讀個自考,也是一樣的。我正在準備人高考呢,明年就去考。”
佟凱說:“那空了咱們一起復習吧?上職高的時候,老師還經常夸我。”
“行啊。”江子蹇說,“等我下次把報名的章程和教輔資料帶出來,咱倆一起復習!”
佟凱頓時就有點,其間他接了個電話,電話里助理道:“佟總,國那邊問,能不能開個臨時會議,只占用您二十分鐘時間,胡總希您能盡快回來。”
佟凱眉頭一皺:“在外頭呢,沒空,讓他們等著。”
江子蹇:“怎麼能讓客人等著?客人點了,證明他們認可你。”
佟凱瞬間回過神,忙笑道:“哥哥說得對,我這就回去。”
“那我這就讓司機過去接您?”助理說,“他正在辦公室里發火呢。”
“我自己回。”佟凱這次很小心,說,“等我半小時,你先……那個……拿點小熊餅給胡……給他們吃著吧,讓大家看會兒電視。”
助理:“呃……佟總,胡總和老板們全在辦公室里,開著視頻,快急瘋了,我覺得他們可能現在不大想吃零食看電視……”
“先這樣。”佟凱道,“掛了。”
“我送你。”江子蹇正好也不想吃,忙起,佟凱知道鐵定是諾林事務所的總公司那邊出了幺蛾子,又給他們添麻煩,忙說:“我坐地鐵,兩站路就到了。”
“送你送你……”
“真不用,哥哥繼續吃吧,別浪費……”
“哎,咖啡別忘了。”
“對對。”佟凱也想起來了,兩人拿了咖啡離開餐廳。
江子蹇掃了共單車,按著車把,在路口朝佟凱道別,說:“明天見?”
“后天吧?”佟凱說,“后天我調休,給你打電話。”
“一言為定,拜。”
佟凱下地鐵站,找到垃圾桶把咖啡扔了,過了口,又從出口走出來,轉進一家商場地下車庫,在上了半天,終于翻出車鑰匙,按了下,法拉利亮起車前燈,佟凱上車,開走。
江子蹇騎著共單車,在下個路口找到樁,還車,繞到最近的一家江曼五洲大酒店,門忙紛紛站直,江子蹇下樓,坐上他的阿斯頓馬丁,實在不了那T恤,在駕駛座上換了件服,開車出來。
“江總,您用過晚飯了嗎?”店長站在崗哨旁,躬道,“今天有新到的松,您要不要嘗一下。”
江子蹇今天心很好,搖下車窗,說:“我上朋友家吃去,幫我把這個扔了,謝了!”
江子蹇把滿滿一杯超大杯香草拿鐵遞給,揮揮手,把跑車開走了。
天和在書房里足足待了三天時間,最后出來時,頭發糟糟的,一臉憔悴。恰好這天江子蹇在客廳里吃午飯等他出關,方姨把燕窩粥端過來,放在桌上,說:“忙壞了吧,解一下燥。”
“我要告訴你……”江子蹇已經迫不及待,要朝天和分他最近的約會了。
天和收拾了自己,吹過頭發,舒服了不,活僵的脖頸,江子蹇則滔滔不絕地告訴他,自己是如何通過認真地演繹劇本,而找到了真。
天和喝了點粥,味道很好,打開了他連著三天食不知味后麻木的味蕾。
“百出。”聽完江子蹇的分以后,天和簡單地評價道。
江子蹇說:“吳舜幫你找了另一家公司,這次說不定能為你提供擔保,今天去見見。”
“改天吧。”天和說,“行程已經排好了,我今天得去挨家拜訪,還得再招個助理,過幾天得去機構拜訪下。”
江子蹇說:“吳舜倒是熱心的,我真建議你和他聊聊,上回沒啥機會……咦?要麼我當你助理吧?”
天和:“不!待會兒萬一你又把別人家董事那啥了……我沒法代。”
江子蹇:“上回那個董事很好啊!年輕有為,還長了一張娃娃臉。”
天和:“哦?我以為你換口味了,吳舜應該不錯吧?”
天和懷疑地一瞥江子蹇,眼里帶著笑意,多年來的默契甚至不必天和問出口,江子蹇便明白過來,隨口道:“他對我沒意思!我們也從來不討論這方面的話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和你猜的一樣。”
“嗯。”天和答道,“國環境就是這樣,公務員系統里尤其。”
江子蹇說:“不過能覺到,他羨慕我能大搖大擺朝家里出柜。”
“你那些演員、男模、網紅小男生。”天和笑道,“都能組個足球隊了吧,你爸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江子蹇說:“我可是認真的!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像看見小凱的時候那樣,我一見他,就覺得有戲,眼神里,格上,我覺得我倆太合適了……我說話的時候,他會認真地聽,他說話的時候,我也想認真地聽……而且我們很談錢!”
天和說:“你別戲太深了,不如好好想想,萬一被知道真相得怎麼辦?”
江子蹇道:“對!所以今天,我就是來找你討論對策,現在我心里清楚,他是在我一無所有的況下,喜歡上我的。所以哪怕后面找我要得再多,我始終會惦記著這個妙的邂逅!啊——!”
江子蹇了個懶腰,說:“何況別人還沒要這要那的。雖然吧,不算太門當戶對……”
“門當戶對,是說人之間,有著一樣的追求。”方姨拿來咖啡,放在桌上,耐心地說,“眼界可以培養,家庭條件跟不上,可以慢慢學習,誰也不是天生就懂這些。”
江子蹇笑道:“對嘛,方姨也是這麼說的。”
天和道:“我對所謂‘門當戶對’也沒什麼想法,像關越那種夠門當戶對了,還不如去扶貧呢。”
江子蹇哈哈地笑了起來,掏出碎屏手機,方姨看了眼,正想問是否拿去修時,天和解釋道:“他戲太多了,就喜歡用這個。”
江子蹇洋溢著墜河的、大男生的靦腆笑容,認認真真地,兩個手指頭像螳螂般輕快地在手機上給佟凱回消息,又朝天和說:“我準備攤牌的時候,給他個surprise。你幫我計劃計劃?”
天和想了想,說:“帶他去黎玩吧。”
江子蹇說:“上回問星座,知道了他的生日,我想在他生日那天,讓我叔叔把直升飛機開過來,你覺得他會生氣嗎?”
天和誠懇地說:“如果是我,我也許會的,子蹇,不是開玩笑。”
“呃。”江子蹇也意識到自己玩得有點過頭了,“你說我把足浴城買下來,送給他當禮怎麼樣?”
“哈哈哈哈——”
其時佟凱還不知道,自己也許將收到一個足浴城作為告白禮,正在關越的辦公室里眉飛舞地朝他分,這段日子里發生的詳細經過。
關越表淡定,佟凱又說:“……要知道我比他大著五歲的話,不知道是什麼表。現在就兩個問題,第一,他會不會生氣?第二,看樣子像個top。”說著佟凱又皺眉道:“應該不會因為這個,最后一拍兩散吧?”
關越看完今天的財經新聞,眉頭不抬,非常淡定。
“人民幣跌得太厲害了。”佟凱的思維總是很跳躍,“貿易戰開始以后,前幾天的紐約,中國幾家公司陸續接到調查,其中一家還是我們的大主顧。你們家的大boss沒召喚你?”
“路上。”關越答道。
佟凱:“什麼?”繼而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說:“親自來了?”
關越沒回答,佟凱道:“接待夠忙上一會兒的。”
財務長敲了敲門,佟凱道:“進來,我這就走了。”
總助跟著進來,抖開西服外套,讓關越穿上,關越對著鏡子看了眼,與佟凱一起離開公司。近十名高管紛紛跟上,六輛黑林肯開出,車隊浩浩,駛往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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