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碼》第11章
三天后。
普羅:“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為你預訂下個月的機票。”
天和發現普羅作為助理非常合適,沒有實,不會打擾他,對互聯網門路,除了不能替他拎包之外,連開車也沒問題,還能多個進程同時運行,一邊開車一邊查資料一邊和他閑聊。
“明天就走。”天和說,“我得想個辦法,找到我二哥的下落。”
普羅:“現在你是被限制出境的。”
天和答道:“你知道那對我來說并不是問題。”
“找到又有什麼用呢?”普羅說,“你期他向你解釋什麼?”
天和也不知道見了二哥的面該說什麼,尋思道:“他總得對我有個代吧。有結果了麼?”
“我無法在銀行系統搜索到他的流水,”普羅說,“安保級別太高了。”
“當然。”天和答道,“反黑客系統也不是吃素的。抵達國再看吧,相信我,我想侵個系統比你快多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借用一下師弟文森在紐約工作室的終端機。
普羅:“目前只能查到他在舊金山的境記錄,他也許已經離開國。很大概率不會留在舊金山等你來找,我建議你延遲行程一段時間,直到國慶節假期結束,到了那個時候,你將有不一樣的選擇。”
“你的信用也破產了。”天和開著車,說,“上次你給我選擇的路線,半路上關越。建議我打馬球,又被他攪黃一次;還給我存了個關越的電話,害我在吳舜面前下不了臺……”
“但我對他的行進軌跡預測準確地應驗了。”普羅說。
天和:“然后我的航模也沒了!我決定以后要與你的建議反著來。”
普羅:“你現在已經是了。”
天和說:“你簡直就像以前的關越。”
普羅:“也許,畢竟我獲得了他大多數時候的緒,當然,也繼承了一定程度上他對你的。”
天和聽到這話時心里百集,沉默片刻,而后說:“謝謝你,普羅。如果你有實的話,我小概率會把你當我男朋友。”
普羅說:“雖然我不太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我會慢慢學習。不過我建議你認真考慮我的建議。”
天和在會所前停下車,答道:“我會的。”繼而將車鑰匙給經理,進了江岳會所。穿著西服、沿途來來去去的侍應停下腳步,朝天和稍稍躬。七月份兄長已經將份全部轉讓給了江子蹇的父親江生,以聞、江兩家的良好關系,一家小小的私人會所雖然換了老板,卻仍像沒有變更過。
江岳會所坐擁別墅區環抱,位于青山綠水中,面朝曲文河,秋天天氣很好,閣樓臨江而建,四面掛著復古的紗簾。江子蹇今天在會所里約了人,招待吳舜找來的另一個朋友,上天和一起吃螃蟹。
天和拾級而上,吳舜正在欄桿前朝外眺,朝他吹了聲口哨。天和便抬頭與他揮了揮手,笑了起來。亭閣里坐著一名中年人,江子蹇介紹后,天和打過招呼,吳舜笑著說:“今天蹭一頓子蹇的飯吃。”
江子蹇笑道:“這就是咱們工信部的……”
天和忽然想起,見過這中年人,驚訝道:“王叔叔!”
父親還在的時候,天和就見過他,但那已經是十來年前了。
“果然還記得我。”那姓王的中年人打量天和,“你們聞家人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真是傳的。”
這段往事就連江子蹇與吳舜都不知道,聞言彼此看看,都笑了起來。天和的記憶力相當好,甚至記得他王溯,當年在計劃生育委員會,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在與父親吃飯時,一次是父親去世后,前來吊唁的賓客里。
但天和默契地不提半句往事,只是傷地笑了笑,并朝吳舜遞了個激不已的眼神。看來吳舜為了幫他,說不定還求了他父親出面,才請到這人。
吳舜示意天和看飯桌上,天和坐下時,發現餐盤里放著一封邀請函。
江子蹇笑著說:“王叔叔他們這個月底,會舉辦一場互聯網高新技峰會,和融輝辦的那場本質上完全不一樣……”
王溯道:“融輝已經決定與我們政府召開的峰會合辦了,我只給他們三分鐘時間,但我給你五分鐘,你可以慢慢說,想說什麼說什麼,說個夠。”
“謝謝。”天和低頭看邀請函,再看吳舜、王溯與江子蹇,只能點頭重復道,“謝謝。”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王溯說:“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年輕人,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你能走到今天,已經將太多的同齡人甩在了你的后,遭打擊不要氣餒,爬起來再戰。”
天和點點頭,說:“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王溯喝了兩口茶,簡單聊了幾句就起走了,飯也沒吃,吳舜將他送出會所去,回來后示意走了,江子蹇與天和便松了口氣,隨意了不。
“哎。”江子蹇說,“聞爺,當的一走,就原形畢了,這可不好。”
吳舜笑著說:“還有個當的在呢。”
三人一起大笑,天和面對政府人員時多有點不自在,知道江子蹇也是,但有年齡差著,實在沒有辦法。換了他們的父輩,想必就不會有任何拘束。
吳舜道:“我就說他不會留下來吃飯的,江子蹇,你也可以滾了。”
江子蹇喝了口茶,說:“我得找小凱凱吃肯德基去了,你們聊,螃蟹雖然不算太好,卻也勉強能吃,吳舜你看著天和吃點,別回去頭疼。”
江子蹇正與足浴新星佟凱沒沒臊地打得火熱,到了約定時間,跑得比兔子還快,又剩下吳舜與天和二人臨江而坐。
“這家會所,好像是不對外開放的?”吳舜注視天和的作,天和拆開邀請函信封,看了眼,里面還有一枚嘉賓別的鍍金針。
“子蹇沒告訴你嗎?”天和手指拈著針,打開邀請函,掃了一眼。
吳舜愕然道:“不會又是你們家的吧?”
“現在不是了。”天和笑得不行,他的心實在太好了,再多的錢,也比不上這封邀請函對他來得及時。
吳舜也笑了起來,說:“這是政府舉辦的科技峰會,融輝也只有三分鐘呢。”
天和“嗯”了聲,抬眼看吳舜,普羅在耳機里道:“后面還有三個字他沒說,是‘喜歡嗎?’。”
天和:“……”
普羅又說:“我只是提醒你,天和,你現在有點騎虎難下了。”
天和說:“用你太大的人了。”
吳舜想了想,答道:“不,我始終覺得有點奇怪,他已經安排宣傳口的人把邀請函給我了,完全可以不用親自來,可他堅持來見你一面,我就覺得有蹊蹺,這個倒是得說老實話,你們原來早就認識呢。”
天和說:“父輩的集,在我二哥接手公司以后,政府關系經營得乏善可陳,已經聯系不多了。”
想了想,天和又補了句:“以我所知是這樣,謝謝,吳舜,我不知道該怎麼謝……”
“吃螃蟹吧。”吳舜笑地說,“過了今天,你可得好好準備到時用的PPT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經常偏頭痛?”
經理過來給兩人燙黃酒,揭開蒸籠,里面是江子蹇家在江蘇蟹田養的頭批蟹。
江子蹇吹著口哨,開車出來,在自家酒店停車場里停了,換上經理借給他的西服,心打扮了一番,還噴了點發膠,揣著個包斜挎在后,大步流星走過兩個街口,背后突然有人一拍,江子蹇忙回頭,見是佟凱,笑著拿出兩本破舊的英語教材,說:“我買到書了。”
佟凱說:“上哪兒復習?星克?”
江子蹇打了個哆嗦,說:“還是……換個地方?肯德基不錯,我剛領了兩張優惠券,請你吃……吃炸翅。”
佟凱:畢業于哈佛大學,同時修大陸法與英法系,博士學位。
江子蹇:畢業于劍橋大學哲學系,碩士學位。
佟凱本來想報個法學,卻在江子蹇的勸說下,最后學了“制冷與空調技”。
“有一技之長,不死。”江子蹇誠懇地說,“聽聽我過來人的話。”
“好。”佟凱在選擇志愿的過程里與江子蹇有點小,但最后還是聽了江子蹇的。然而作為報復,在他極力勸說下,江子蹇則心不甘不愿地選了“小龍蝦養”。
兩人同時心想,我為什麼要讀這個啊???
“be是什麼意思?”佟凱在肯德基里攤開教材,第一頁就上了難題。
江子蹇說:“be就是am、is、are的統稱,‘be詞’。‘是’的意思。”
“這樣啊。”佟凱點點頭,說,“哥哥懂的真多。”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江子蹇慨道。
這下佟凱心肅然起敬,他居然知道莎士比亞!兩人復又低頭,看著自考教材上的閱讀理解,兩人都像在看低年齡普及版的兒園書,各自心想:
這都是什麼七八糟的。
江子蹇最近有種被人高考所支配的、揮之不去的恐懼,我考這東西到底是要干嗎?奈何說都說了,還得著頭皮裝下去。老爸要知道自己在本市教學院考了個水產養,不知道有什麼想。
佟凱則開始后悔,做什麼不好?非要說什麼“一起復習自考”,老子博士畢業四年!現在居然在看一個大專的英語教材,這個世界簡直太魔幻了!
佟凱看一會兒就刷刷手機,看國那邊總公司是不是又出幺蛾子,每次出事了分公司老板總把他搬出去。江子蹇卻捧著閱讀理解,看得津津有味,上面的英文短篇摘抄就像漢語里的故事會,偶爾看看沒營養的小笑話消遣時間倒也不錯,仿佛打開了一個新天地。
“讀不下去?”江子蹇注意到佟凱坐不住。
“太難了。”佟凱說,“很多詞不認識。”
江子蹇說:“堅持,聯系上下文猜測一下。”
“這個是什麼意思?”佟凱指著“wish”問江子蹇,江子蹇說:“希。”旋即意識到自己似乎懂得太多英文了。
“我還以為是‘洗’。”佟凱笑道。
江子蹇補救了一記:“那是‘watch’。”
“噢……”佟凱點點頭,江子蹇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翻來翻去地看教材。佟凱觀察江子蹇的眉眼,只覺得這家伙實在太帥了,果然酒店門出的,禮儀方面經過訓練,與普通人有很大不同,吃東西既不吧唧也不抖,換西服拉出去,站著不開口,妥妥男神。
不,哪怕談吐也很風趣。是個好材料,可惜命運總不會公平地眷顧每個人。
雙方認識了一周有余,初步了解對方況后,佟凱大概知道了江子蹇家里做什麼的,因為江子蹇的回答是“我爸游手好閑,到晃膀子”“我媽有時候和朋友打打麻將”。
于是佟凱了扶貧的心思,設想中如果順利在一起,可以把江子蹇失業的父親介紹到自己公司里,開開車,母親則來家里做飯。再給江子蹇買套百來平方的房子,寫對方名下。
這樣就正好把媳婦的娘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當然,酒店大亨江生并不知道自己將會擁有一個去給一家法律公司當司機的明未來,喜歡與闊太太們打麻將的自家老婆,也已經很久沒下廚做飯了,也許需要先練下手藝。
江子蹇從教材里抬頭,朝佟凱投去的一瞥,佟凱眉眼間帶有他最喜歡的學生氣,雖然品他不太喜歡,但只要給他換上Hugo Boss今年新款的冬,簡直就像男模一般,和卻鋒銳,按理說這兩種氣質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人上。而更難得的是,佟凱認真的時候,有種異樣的執著與穩重,頗有點聞天和的氣場,那是一種世家子弟從小習慣于優渥生活,養的淡定表。
佟凱生機的,就像一縷,照進了江子蹇總是沒睡醒的生活。他告訴過江子蹇,自己的父母在河南種地耕耘為生,上面還有個已經嫁人的姐姐,于是江子蹇也想好了來年陪著佟凱,把自考考完,就把那家足浴城買下來送給他,順便朝他表白。在河南買塊地,讓天和幫著設計下,弄個全自養,弄點吃的,供他們酒店做食材用,大家隔三岔五,還可以呼朋引伴地去佟凱家里玩一玩。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一,雙方都不知道對方在床上會做什麼,總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幾句,但很快就把話題岔開了。
二,相一周后,彼此也發現了對方格里,還有待磨合之,譬如說……
“錯了幾個?”閱讀理解做完以后,開始對答案了。佟凱錯了四個,江子蹇錯了三個。
“應該選B。”江子蹇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明天‘不會下雨’。”
“一定是答案錯了!怎麼可能?”佟凱說,“他說‘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今天會洗服,希明天不下雨……’
江子蹇:“你要結合語境判斷。”
“語境就是這樣!”佟凱已經把劇本拋到了腦后,做人自考的閱讀理解錯了四題?!開什麼玩笑?!凡事非要辯出個是非來的職業病發作了,開始與江子蹇吵,江子蹇說:“你要想,寫這篇文章的人的初衷!初衷!”
“文章一旦被寫出來,就和原作者沒關系了!”
“怎麼可能沒關系?!出題人的想法呢?你要認真考慮!”
“我們只認既事實,要講證據,對不?”
雙方在肯德基里吵了起來,佟凱使勁指著C選項,一時針鋒相對,江子蹇說:“你聽我說!”
“你先聽我說!”
一時誰也不聽誰的,都想在專業上狠狠地倒對方,突然佟凱意識到了,說:“你懂好多!”
江子蹇回過神,哈哈一笑道:“啊,對啊,其實我出來之前,先讀過一次,想著……”
江子蹇這麼一解釋,佟凱便有點,心想自己還是太強勢了,江子蹇為了教他英語,居然還在家里先備過課。
“你學得很快嘛。”江子蹇也發現了。
佟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是你教得好。”
江子蹇看著佟凱,手去拿可樂,佟凱正想把可樂遞給他,兩人手指了下,又各自回來。
外頭雷鳴電閃,伴隨著餐廳里的音樂,雨水順著落地玻璃墻下,江子蹇說:“這回真的下雨了。”
“嗯!”佟凱點頭道。
太原的秋天到了,公園里、路上,滿是紅葉。
私人飛機降落在機場,加長版的勞斯萊斯馳上高速,關越坐在車里,看著路邊飛揚的楓葉。
座駕停在山前,山腳下坐落著占地近百畝的關家大院。外圍保安將大鐵門打開,車進,到得院門外,司機下來打開車門,關越站在家門口,呼吸了下新鮮空氣,電瓶車開過來,關越擺擺手,徒步走進去。
時近黃昏,上百所宅邸屋頂連著屋頂,飛檐遙遙呼應,層層相擁,簇著最大的宅邸,像紫城一般。關正瀚從父親手里接過大院與關家的所有權,為當家主后,依舊保持了對舊時代的忠誠。
老管家正在中堂外拄著拐杖等著,笑道:“爺回來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關越道:“說了。”
這聲“爺”一,時空的距離瞬間就被拉開,仿佛穿越回了解放前。
老管家唏噓道:“上飛機前剛接到的電話,這可又有一年沒回來了。”
關越走進中堂,四名傭人正伺候著,已備好熱水給他洗手,又有人接過西服外套,太原的天氣比南方涼爽,黃昏已有寒意,另一名傭人取來一件敞襟貂皮背心,抖開伺候他穿上。
“我去看下爺爺。”關越說。
老管家拐杖點了點,說:“太爺剛服過飯前藥,正在用飯。”
關越走出新院,穿過回廊往老院去,家里的占地設計呈雙喜結構,需得穿過數十米的甬道。老管家跟在后頭,關越刻意地放慢了腳步,管家笑瞇瞇地說:“可神了不,年初還買了你的雜志專訪,念給太爺聽。”
關越明顯地頓了一頓,有點尷尬,點了點頭。
關越的爺爺心臟不大好,又有帕金森病,已經九十七歲了,正坐在房里瞇著眼,一名本家的姨正在喂他喝粥,脖子上戴著圍脖,直哆嗦,灑了不在上。
“爺爺。”關越進了老院,用山西話問候過,先跪下磕頭,老頭子“喔”“嗯”地了幾聲,關越便站在一旁,觀察那把大木椅上,裹著厚厚氈子襖子、皮鶴發的魁梧老人。
老管家代了最近的況,關越只是沉默地聽著,爺爺出手,握著關越的手,帶著茫然看他,明顯已認不出自己的孫子了。
老頭子一轉頭,粥便喂不下去,關越又洗了次手,接過碗,說:“我來吧。”
“昨天還念叨爺呢,”姨又笑道,“今天就來了,你們祖孫倆就像有心靈應一樣。”
關越點了點頭,開始喂爺爺喝粥。自打老伴去世后,老頭子便慢慢地開始記不得人了。帕金森發病有早有晚,最開始時家里上下忙了一陣,還特地請了國的醫生過來會診,奈何這病只能進行保護治療,外加心臟問題,困難重重,漸漸地,也就沒人來管了,活幾歲算幾歲。
“都九十七了,就看開點吧,還能仙怎麼的?”這是關越老爸的原話,“你自己能不能活到九十七還難說呢。”
這病會傳,但關越不想去做基因測試,有時候,關越看見爺爺,就像看見了年老的自己,只不知老了以后,回顧這短暫的一生,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陪伴他的又是誰?喝粥的時候,心里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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