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瞪著眼前的鏡子，腦袋還有些昏沉。

那是一面臟兮兮的浴室鏡，鏡子里面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全，單薄的膛上肋骨分明，纖細的脖子上出淡青的靜脈，整個人瘦得厲害，看起來非常憔悴。

雖然憔悴，但那張臉倒是很秀氣，淡而干凈，眼尾微微下垂，眼珠又黑又大又水潤，著一迷茫的神，像迷路的小鹿一般怯生生的，一副膽小又溫的樣子，正好是宋然最喜歡的類型。

“這誰啊？模樣倒是不錯……”宋然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等等，不會吧？”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盯著鏡子，試探著眨了眨眼睛。

果然，鏡子里的“他”也眨了眨眼睛，宋然咧了咧，鏡子里的“他”也咧了咧，宋然了臉，鏡子里的“他”也了臉。

宋然整個人都懵了：“怎麼會這樣？！”

鏡子里這個清秀溫的瘦弱青年，本不是自己！

“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了？”宋然一陣頭痛裂，他狠狠甩了甩昏沉的腦袋，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回憶之前的事。

之前……之前他遭遇了車禍。

深夜暴雨，蓮花山的盤山公路又又，當那輛巨大的八重型卡車迎面來的時候，為了保護副駕駛座的宋清霜，他選擇了往右打方向盤，用自己這一側去迎接大卡車的撞擊。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那輛他親手挑選的原裝進口悍馬SUV就像紙糊的玩一樣，輕飄飄地在盤山公路上翻了好幾轉，然后墮了山谷，他很快就在劇痛中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冰冷的浴缸里，頭痛得仿佛宿醉了三天三夜，手腳得像面條一樣，他幾乎用盡了吃的勁兒，才從浴缸里爬出來，然后在浴室鏡里看見了一個陌生人。

著鏡子里那個瘦弱的陌生青年，宋然只覺得太一跳一跳地疼，這本不是自己，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然一邊重重著太，一邊打量著這個小小的浴室，浴缸里是滿滿一缸冰冷的水，浴缸旁邊散落著七八個空酒瓶，地上還有一灘稀糊糊的不明嘔吐，彌漫著一難以形容的酸臭味。

“難道這哥們兒醉死了？我上了他的？”宋然喃喃道。

事似乎漸漸明朗起來，這瘦弱青年是個爛酒鬼，一個人醉死在了浴缸里，而宋然恰好遭遇車禍，穿進了他的。

宋然呆了許久，終于勉強接了這個極其荒謬的事實，心里一片五味陳雜，其實往右打方向盤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誰知道不僅沒有死，還重生了一個陌生人……一時之間，他的心簡直復雜極了，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只覺得老天爺給自己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看著鏡子里那個形容憔悴的瘦弱青年，忍不住嘆了口氣：“哥們兒，酒確實是個好東西，但不是這種喝法，你這麼年輕就沒了，你爸媽得多傷心啊。”

鏡子里的青年回著他，眉目間依稀殘留著一抹淡淡的哀愁，仿佛生前并不快樂。

宋然惋惜地搖了搖頭，又覺得有些冷，便從浴室角落撿起兩件酒氣熏天的臟服，馬馬虎虎套在上，然后輕輕把浴室門推開一道，屏住呼吸往門外去。

外面靜悄悄的，果然沒有人，宋然心中一松，推門走了出去。

這是一套老舊寒酸的兩居室，廉價的布藝沙發上散落著幾件臟兮兮的男式，茶幾上擺著一大摞外賣盒子，一看就是單漢的房子。

宋然在堆里找到一個又破又舊的智能手機，他用指紋解鎖之后，先看了看手機日歷，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驚——距離那場車禍已經大半年了，難怪他剛才覺得冷，原來已經是初冬了。

他定了定神，又打開手機地圖，定位倒是還在江城，只是位置比較偏遠，在一片七八糟的城鄉結合部。

所以自己仍然在江城，只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那場車禍到底怎麼樣了？自己真的死了嗎？……宋清霜那小兔崽子呢？

宋然點開手機瀏覽，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在搜索欄里輸“宋然/車禍”兩個關鍵詞，然后輕敲回車。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新聞彈了出來。

“卡車司機盤山公路超重逆行，兩車同時滾落山，卡車司機當場死亡，宋氏兄弟雙雙被送往醫院！”

“宋然腦死亡，宋清霜手臂骨折！”

“商業鬼才宋然已植人，宋氏帝國今后何去何從？”

“宋然昏迷不醒，宋氏集團票暴跌43%，多名高管同時辭職！”

“八年前，宋然力挽狂瀾，八年后，宋清霜能否再次挽救宋氏集團？”

好幾家都用宋然那張著名的《財富》封面照片作為配圖，那張照片出自國著名人像攝影師喬舒亞之手，在他的鏡頭下面，二十八歲的宋然俊得幾乎不可視，一雙琥珀的淺眼珠靜靜凝視著萬千讀者，角帶著一淡淡的笑意，仿佛天底下所有的事都盡在掌握。

下面很多網友留言：“臥槽，真正的霸道總裁啊，又年輕又帥，可惜了！”

“這車禍是怎麼回事？不會是競爭對手搞的吧？”

“他這麼帥，搞不好卷進了什麼狗三角，敵爭風吃醋，痛下殺手什麼的……”

“對啊，居然還了植人，簡直太像狗韓劇了！”

“有人磕骨科嗎？聽小道消息說，宋然和宋清霜不是親兄弟哦。”

看著吃瓜網友們極其富有想象力的八卦，宋然簡直啼笑皆非，但原本沉重的心也輕松了不，自己雖然了植人，但好歹保住了宋清霜那小兔崽子的小命……等等，既然自己變了植人，那自己的植人在哪兒呢？在哪家醫院里嗎？

他趕在搜索框里輸“宋然/植人/醫院”三個關鍵詞，敲擊回車之后，立刻跳出來一條點贊超過百萬的熱門視頻——《宋清霜前往江城醫院探植人宋然，發誓絕不放過幕后真兇》。

“發誓絕不放過幕后真兇？他還真有臉說。”宋然嗤笑一聲，點開了視頻。

視頻鏡頭對準了江城醫院國際部大門，一個高個子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他面如雪，眉眼漆黑，披著一件純黑的羊絨長大，左胳膊被雪白的繃帶吊在前，邊簇擁著幾名壯實的保鏢。

大批記者立刻圍了上去，鎂燈明晃晃地閃一片：“小宋總出來了！”

“小宋總，我是江城日報的記者，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小宋總，小宋總……”

宋清霜面無表，雪白的面孔如同罩了一層厚厚的寒霜，膀大腰圓的保鏢們狠狠推搡著黑的記者，護送著宋清霜上了一輛黑轎車。

一名瘦小的記者泥鰍般突破重圍，手里的話筒直直進車窗，幾乎上了宋清霜那張雪白的漂亮臉蛋： “小宋總，我是江城在線的記者，麻煩您回答一下我的問題，關于那場車禍，您有什麼幕消息嗎？大宋總真的不會醒了嗎？”

宋清霜猛地抬起頭。

他的目簡直可怕至極，仿佛某種吃人的野一般，記者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連聲音都磕起來：“小，小宋總……”

宋清霜冷冷道：“夠了。”

鬧哄哄的醫院門口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這位宋氏集團的新任掌門人。

“我絕不會放過幕后真兇。”宋清霜閉了閉眼睛，又輕聲道，“大哥他……他也一定會醒的。”

視頻在這里結束了，最后的定格畫面是宋清霜那張雪白的臉，鼻子上有個稽的三角符號“重播”。

“絕不會放過幕后真兇？哈哈哈。”宋然忍不住哂笑出聲。

蓮花山那場“意外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天宋家發生了什麼樣的鬧劇，自己為什麼會冒著暴雨半夜開車上山……這所有的一切，宋清霜心里難道不清楚嗎？只是宋清霜實在太年輕，也太心急了，本無法控制事態，最后差錯地把他自己也搭了進去，釀了那樣慘烈的后果。

當時，自己那輛SUV滾下盤山公路，卡在了半山腰的一山坳里，天暈地旋之中，他只覺得后腦勺陣陣劇痛，溫熱濃稠的鮮幾乎模糊了視線，而宋清霜被他牢牢護在下，似乎已經嚇呆了。

“咳咳，宋清霜，你他媽瘋了嗎？！咳咳咳……我又不是宋叔叔柏阿姨親生的，宋氏集團遲早都是你的，你他媽急什麼？我真想死你……”宋然口怒意翻涌，幾乎口不擇言，可是話沒說完，一熱烘烘的腥味忽然涌上頭。

宋清霜有極其嚴重的潔癖，沾到別人的汗水都要惡心半天，如果是過去，宋然多半會把這口老強忍下去，可是到了如今，他瞪著宋清霜那張盡褪的蒼白面孔，卻忽然不想再忍了，故意“哇”地一聲，嘔了宋清霜滿頭滿臉的鮮。

宋清霜似乎驚呆了，漆黑的眼睛瞪得老大，愣愣地著宋然。

看著他那副樣子，宋然口涌上一陣惡劣的快意，他早就看不慣宋清霜裝模作樣的潔癖了，如今自己恐怕快不行了，索臨死前惡心這小子一次。

宋清霜的劇烈抖著：“大，大哥……”

大哥？去你媽的，這小兔崽子以前一口一個“宋然”，現在我他媽快死了，倒學會“大哥”了？說實話，要不是為了報答宋叔叔和柏阿姨，我怎麼會上趕著當你大哥？你以為當你大哥是什麼好差事嗎？白眼狼。

“宋清霜，你他媽就是只白……”宋然頓了頓，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而后眼前猛地一黑，墮了無邊的黑暗。

醒來之后，已經過去了大半年，自己重生了另一個人，還在手機上看著宋清霜惺惺作態的視頻。

“哈。”宋然低笑一聲，隨手把手機往旁邊一拋，然后往沙發背上一靠，盯著泛黃的天花板發起呆來。

在蓮花山給自己設局，出了車禍意外之后，假惺惺地跑到醫院看自己，還在面前裝模作樣，發誓要找到幕后真兇……想著想著，宋然口泛起了一淡淡的寒意，還有一種空落落的覺。

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時候，宋清霜已經從一個傲慢稚的年，長了冷漠深沉的青年，或許，他真的可以挑起宋氏集團的擔子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罷，自己也算功退，對得起宋叔叔和柏阿姨的在天之靈了。

他本來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并沒有太大的野心，小時候在孤兒院里面，最大的愿也不過是開家漫畫書店，順便賣炸排和茶。

直到那個夏天，柏阿姨帶著溫的笑意，把自己臟兮兮的糙小手和宋清霜胖嘟嘟的雪白小手放在一起：“從今天開始，然然就是霜兒的哥哥了，霜兒要聽然然哥哥的話哦。”

宋清霜聲氣道：“然然哥哥。”

又過了很多年，他們都長大了，宋叔叔和柏阿姨意外去世之后，自己竭盡全力接下了風雨飄搖的宋氏集團，用了整整八年時間，把宋氏集團發展了業務橫地產、金融、娛樂傳的綜合集團。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總是跟在他后，崇拜他依賴他的弟弟，漸漸變了。他本以為是青年叛逆期，過了這幾年就好了，可是兩人終究漸行漸遠，最后他用一條命作為代價，讓宋清霜為了宋氏集團冷酷的合格繼承人。

到了如今，他終于可以卸下肩膀上的擔子，過一過普通人的生活了。平平淡淡，混吃等死，或許還能完小時候的愿，開家漫畫書店，賣賣炸排和茶……

宋然茫然地盯著天花板，漫無目的地想著一些七八糟的事，不知過了多久，肚子忽然傳來一陣極其響亮的“咕嚕”聲，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窗外已經夕西沉，而自己得頭暈目眩，手腳陣陣發。

他了癟癟的肚子，無奈道：“這子骨也夠弱的，算了，先弄點兒吃的吧。”

宋然過去忙于集團業務，基本就是個家務白癡，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那種，此時自然而然地拿起手機開始點外賣。

“唔，春江小區6棟601，居然有默認地址，看來這哥們也經常點外賣嘛……啊，有炸排！”

春江小區是一安置房小區，位于江城的城鄉結合部，周圍還算熱鬧，外賣也多的，米其林飯店自然沒有，但七八糟的垃圾食品絕對不缺。

宋然出孤兒院，老院長很疼他，每個周末都會給他買炸排和茶，后來到了宋家，宋家兩個廚師都是五星級酒店請來的大廚，但年的宋然始終覺得，街邊的炸排和茶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可是柏阿姨不喜歡他吃這些“臟東西”，漸漸地，他就很吃了。

宋叔叔和柏阿姨去世之后，宋然不得不挑起了宋氏集團的擔子，每天都是大大小小的應酬飯局，經常喝酒喝到吐，回家只能喝點白粥養胃，徹底和垃圾食品說拜拜了。

如今既然已經變了普通人，沒了宋家的家規，也沒了總裁的包袱，宋然立刻毫不猶豫地點了一大份炸排，一大份狼牙土豆，一大份炒河，一大份涼面，最后還點了超大杯珍珠茶，共計六十九塊五。

APP顯示扣款失敗。

怎麼回事？宋然疑地擰起眉頭，正想重新下單，手機“叮——”了一聲，一條短信浮現在屏幕上：“XX銀行提醒您，您的信用卡余額不足，易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