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

天與海廣漠浩大，一無際，兩名修士劍至海中央，朝著水面直直俯沖下去。

穿過層層蜃氣，黢黑幽深、不見底的海底監牢逐漸顯形。

“大陣完好。”矮胖修士檢查一番，問守門小，“那魔頭還折騰呢？”

小搖頭：“沒有，那一位近日十分安靜，還總捧著像是凡間話本的什，看得可仔細哩！”

“什麼那一位！”矮胖修士冷笑，“不過是個為禍人間的魔頭，也能算個人？以后你便他‘那魔’罷了！”

“王道友，”另一名高瘦修士聽了這話，忍不住低聲音道，“那畢竟是黎喬，修真界萬年不出的天才、不不，魔頭！十二歲道，十五歲金丹，二十一歲就到了化神巔峰！要不是世大能一齊出手，他現在也未必……還是慎言為妙。”

“怎麼，李道友很敬重他？”王修士眼睛覷著他，譏諷道，“我正聽說黎喬他師兄在外面做了許多離經叛道之事，沒準是被這魔頭蠱、準備救他出來呢！難不你也跟他通了氣，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李修士被罪名嚇到，連連后退擺手：“這！不敢……”

“懦夫！”王修士冷哼一聲，也不屑再與他同行，拂袖朝囚牢飛去，回著他邊走邊罵的聲音，“當年云松仙會上，我主同他談，他竟連正眼也不瞧本尊一眼！呵，任他以前是什麼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天才，現在也不過是條打碎了骨頭的喪家之犬。別說他，哪怕是他那個師兄敢來，本尊也送他們一塊兒下去做一對野鴛……啊——！”

忽然飛出一把雪亮長劍，王修士甚至沒來得及做反應，就被“哧”地一聲當貫穿，濺起一蓬花，當場氣絕。

李修士大驚失，折回去請了大能修士下去探查，才發現那本該被重重法囚的年輕魔尊，早已不知去向。

“前往書中世界，倒計時三、二、一……”

*

“哧——”

一陣涼意從肩頭直到后腰，料發出清晰的撕裂聲。

“鏡頭要過來了，你想|照滿天飛嗎，快躲啊！”

黎喬合上腦海里的《腳踩炮灰后我c位出道》，睜開眼睛。

一片黑咕隆咚。

頭頂是錄影棚棚高近五米的隔聲吊頂，燈沒開，只能約看見不遠舞臺地板淡的反。他正窩在過道角落，面前一排排明的椅子，側角門沒關，冷風吹進來，在深夜里嗚嗚作響。

這是豆唱跳選秀《偶像直播101》的演播廳，昨天剛剛在這兒錄制了他們的第一公演，公演結束后宣布實時人氣排名，101個練習生中，名黎喬的選手排名第56。

馬上要錄制的第一排名發表，會淘汰一半人，55名是最末一位。

黎喬：“……非給我塞到這個時間點？”

“咳，”系統的機械音里著心虛，“咱這不是隨機的嗎，跟那些機二代系統沒法比。”

自從一個月前這自稱“系統”的玩意侵他的識海，黎喬已經悉了該小世界的信息和語言，并通讀了這本名《腳踩炮灰后我c位出道》的娛樂圈逆襲流小說。

小說里的黎喬跟他同名同姓，卻是“腳踩炮灰”里那個被踩的炮灰：他跟主角一塊兒參加偶像選秀，是主角的鮮明對照組，主角強大、優秀、溫善良，而他愚蠢、氣、撒謊艸人設，在被主角一而再再而三地制，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主角變人氣top之后，惡毒炮灰終于發了，后臺對主角放狠話：走著瞧，我有天一定會碾你！

——然后就被主角的慕者之一、文中的炮灰攻出手教訓了。

這年頭偶像選秀層出不窮，有特、能讓人一眼記住的人設就特別重要，原主冥思苦想，給自己艸了個“玄學大師”的人設：因為年時曾在一所道觀住過，到了賽前的個人VCR里，他就自稱是該道觀的俗家弟子，表演才藝時現場連畫了幾張像模像樣的符咒，又吹噓了一段曾跟著“師父”捉鬼的經歷。

原主有道觀師兄弟的合影為證，妝后長相又致秾麗，“貌小道士有個唱跳夢”人設瞬間就吸引了許多觀眾——正式開播前，他的量一度登頂。

當然了，這些都是給主角登場的鋪墊，在比賽開始、主角出場之后，觀眾就對原主一次比一次失：他實力差、素丑、格還惡劣，大半都爬墻到主角那邊去了！

今晚，就是炮灰攻給他的致命一擊：

節目要錄一期“鬼屋”衍生節目，通過練習生被嚇到的各種有趣反應吸引、制造笑料，當然，為了避免真出什麼事故，也事先給選手們了底。

而節目來通知時，炮灰攻提前找人把原主引出去，等晚上開始錄制之后，又告訴他小黑屋里是節目組準備的家人驚喜，于是滿心期待與家人溫馨團聚的原主，喜孜孜等了半晌，等來了淋淋滾到面前的一顆腦袋。

原主以前去道觀，純粹是虛弱養病去的，本質是個氣膽小的哭包，staff拿著幾個綜藝棚的扮鬼道，就把毫無準備的原主嚇得吱哇、發足狂奔。

為了防止原主跑太快，炮灰攻還小弟趁黑劃破了他的服，哄騙他躲進角落，然后另個小弟帶著鏡頭追了上去。

原主驚慌失措、涕泗橫流的樣子這下全被鏡頭捕捉，小弟表現得先震驚后痛心疾首：你不是道士嗎？為什麼被道嚇這樣，難道你的人設全都是騙人的？！

原主無言以對，混中更搞不清楚服是怎麼破的，跑都沒法跑，看鏡頭覺得自己徹底完了，捂著臉衫不整地痛哭，更被當他“嚇得屁滾尿流”的鐵證。

自此他所剩無幾的也跑了，過了幾天，排名發表，他落到八十多名，在一片幸災樂禍聲中黯然淘汰。

系統：“我們的目標就是反轉逆境、讓被腳踩的炮灰也能c位出道，相信你可以的，親！”

黎喬：“親來得有點晚。”

……系統心虛地閉上了。

——這個時間，原主剛被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出小黑屋，節目全程直播，已經把原主嚇得渾發抖、尖哭喊的畫面毫無保留地播了出去。

這個反應對諸如糙漢、沙雕人設還能算反差萌，對他來說就是欺騙觀眾的鐵證。裝死不行，辯解也沒用，強行跑的話……

黎喬站起來，反手了下大半在空氣里的肩膀，又瞥了一眼黑暗里閃著紅、正朝他近的鏡頭，以現在的素質，大概率跑不掉不說，還可能被捕捉到無數衫襤褸的“倩影”。

看起來翻盤的可能微乎其微。

“……你說什麼？”

徐輝沒聽清黎喬的話，但他眼睜睜看著黎喬非但沒聽他的乖乖躺倒，反而十分利索地爬了起來，一時慌了神，“那邊鏡頭還開著，你站起來干嘛？你想明天論壇首頁飄滿你的|照？！”

這檔選秀的噱頭就是全程直播，所有選手早習慣了一見到鏡頭就高度張，務必展現出最佳狀態，原主就是一聽攝像機還開著慌了神，徐輝一喊，下意識聽話地躲到他后，求徐輝勻件服給他，等發現徐輝不是幫手而是幫兇，一切已經晚了。

作為好不容易混到炮灰攻邊的小弟，徐輝認為能領到這種“任務”是得到信任的表現，見黎喬不為所，他不由焦急地手一扯：“你怎麼不躲啊？我是為你好！”

黎喬往后一傾，輕松躲過徐輝抓來的手，順勢扭頭掃視，疾跑兩步，兩手一撐翻上座位席，把導師席上的綢布用力扯了下來。

徐輝的手撲了個空，匆忙抬頭，只捕捉到黎喬翻過去的瞬間，不愣了一下，心想，這人的作什麼時候變這麼利落了？

下一秒，他看見熊高卓帶著攝像師、跟好幾個staff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只能把疑慮暫時下去，跟上。

“啪”地一聲，有人按開了開關，吊頂的高頻度聚燈倏然亮起，整個錄影棚雪亮無比。

熊高卓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他早看不慣黎喬了，這人天一副爺做派，還靠人設賺紅利，雖然現在人氣下，但最開始他可是第一，101選秀本質就是大逃殺，不把人徹底踩死怎麼能安心？

他剛才已經對著黎喬連滾帶爬的直播樂了半天，滿以為只要開燈，就會看見一個蜷在地上涕淚橫流、瑟瑟發抖的家伙，沒想到當燈泄下，他原地茫然繞了半圈，才確定那是他要找的人。

年輕的練習生坐在選手座位席上，后背倚著椅子靠背，手肘搭著扶手，不知道哪里來的綢布松松搭在椅背上，自然垂落，覆住他的肩膀，乍看之下居然毫不顯突兀。

熊高卓本打算鏡頭懟到黎喬臉上，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力氣翻上座位席，這下反而變對方居高臨下，向滿頭是汗、不住氣的自己了！

那覺簡直不像某個選秀練習生被嚇得魂飛魄散之后，反而像是哪里來的族或者惡魔準備發號施令——

熊高卓在心里扇了自己一掌，覺得他一定是被燈晃傻了！他趕忙調整狀態，上前幾步關心：“黎喬，你怎麼突然跑出去了？沒事吧？”

他仰頭打量一番黎喬：“你頭發都了，臉上這是剛哭過嗎？你得回去洗洗，你……”說著他眉頭皺起，臉微沉，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道，“……你不是道士嗎？為什麼會怕那麼明顯的道？我們普通人都不至于像你這樣？”

熊高卓高近一米九，走的就是爽朗糙漢人設，親切稱他為“大熊”，他這麼“心直口快”地提出疑問，彈幕都不疑有他，跟著附和：

【對啊，其他人都沒有怕這樣的，說好的捉過鬼呢？剛才那一通鬼哭狼嚎，難道他是靠音量把鬼嚇走的？】

【就我覺得黎喬的玄學人設本來就很假？拿兩張沒用的破符裝大師，誰信誰傻！】

【信不信是一回事，他騙人是他不對！】……

熊高卓見看彈幕的徐輝給他打了個“OK”的手勢，立刻趁熱打鐵，拳頭皺眉，看起來氣憤無比：“難道你、你那些人設，都是在欺騙觀眾？你太過分了！”

旁人裝模作樣地過來拉他，指了指鏡頭，小聲說：“直播呢，你別說得這麼直，小心他……”

熊高卓深深嘆氣，也用機恰好能捕捉到的音量“低聲”說：“唉，我雖然平時覺得他有點氣，但至還有做人的底線，我真的……”

這一番唱念做打，彈幕里很快有人被煽了：

【無語，現在還黎喬的是瞎嗎？】

【大熊耿直，見不得這種欺騙觀眾的小人！】

【撒謊真惡心，我為給他投過票后悔】……

熊高卓也對自己的演技有信心，他一邊痛心疾首一邊暗暗瞟了黎喬一眼，滿以為會看見黎喬驚慌或暴跳如雷地辯解，沒想到黎喬只是單手撐著下頜，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來正快意十足，被黎喬這麼一看卻渾一凜，只覺得頭皮發，心虛轉瞬變了惱，他大聲道：“你、你笑什麼？事發生這麼久了，你披著這塊布，坐著也不，你還有沒有對觀眾起碼的尊重？”

他很清楚這塊布底下，黎喬只能用“不蔽”來形容，他破這一點，就是要拿掉黎喬最后一層遮布。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這話本該說得更有氣勢，但選手座位是階梯式的，現在黎喬在上他在下，他想弄掉布，就不得不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爬得狼狽，心里愈發慍怒，當著鏡頭都忍不住泄出幾分戾氣，不過他認為觀眾現在不會有空管他，他拔高聲音：“我替觀眾憤怒，也為和你參加同一個節目而恥！我豁出去了，你今天必須下來，對著所有觀眾道歉！”

原書劇里，原主蜷在角落，發現鏡頭之后覺得丟臉極了，忍不住大哭，想起來跑掉，一方面顧忌服、一方面又被眾人包圍，最后實在是不想再面對鏡頭了，不得不一邊哭、一邊對著鏡頭承認自己錯了，朝所有觀眾道了歉。

至此，原主的人設徹底破滅，在彈幕里被群嘲，連選手也都奚落辱他，最終以狼狽無比的姿態被淘汰。

而此時，熊高卓眼底跳著興的，用力拽綢布，只覺得下一秒就能穿黎喬的偽裝，他哭著跪地求饒——

他的腕骨猝然一痛。

剎那間有種幾乎要被碎骨頭的痛刺穿了他的大腦，他本能發出一聲嚎，發狂甩手又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低頭卻發現黎喬的手只是搭在他的手腕上，輕輕一。

恐怕在直播看來，說是對方在給他按也不為過。

熊高卓目眥裂，極度的疼痛讓他的聲音扭曲變形：“你松手，救命！快來救我！！”

周圍人一臉茫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救他，彈幕更是打滿了問號。

而熊高卓這邊，從未驗過的、持續而堪稱暴烈的疼痛，幾秒之就摧垮了他的意志：以這樣的疼痛程度，他的腕骨應該早就碎掉了！可是非但沒有，外界看來對方甚至只是隨意了他，搞得他的求救慘嚎都被當演戲，周圍人都像看蠢貨一樣看他！

——你們才是蠢貨，難道看不出這個人變得多邪嗎？！

熊高卓想咆哮，然而他已經痛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能無聲用眼神哀懇對面的人，祈求對方心：那簡直是他生平僅見的暴君！

在他額頭滾下豆大汗珠的前一秒，暴君開口了。

他的表甚至堪稱是無辜而懊惱的——

“那個，你還沒演完嗎？”

水銀似的聚燈落下來，“暴君”的濃眼睫上，沾著細碎的。

*

“您的行程表我們已經收到了，后期會照著它調整拍攝進程的……”《偶像直播101》的導演程曉鷗，此刻正朝著對面人笑容可掬。

頂流中的頂流來做PD，就是能紅到讓節目為他的行程讓步。

對面人尚未回應，休息室的門卻匆匆被人推開，一個選手跑得滿頭熱汗，撐著門嚷嚷：“導演，黎喬他、他……”

導演立刻笑容一收，不耐煩說：“有什麼事找選管，看不見我正忙著？！”

徐輝不由一怵，正想猶豫關門，導演邊坐的那位卻屈尊紆貴開了口：“黎喬怎麼了？”

他一開口，導演立馬跟著變臉：“黎喬怎麼了，你快說啊！”

“他——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