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許久沒有那麼熱鬧了。

百姓們看了好大一出戲,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伍家人被衙役關進監牢時，還有人朝他們扔了石子，若非被一旁佩刀的甲衛嚴厲制止, 興許有人都活不到獄審問。

最可笑的是伍煜的長子伍旭，其他人好歹配合伍煜裝病, 待在府里不曾出門, 以示盡孝。就他一個嫌府中太過無聊, 溜到花樓，被抓時還在力耕耘, 若不是甲衛嫌他污了人眼給他丟了件裳，他怕是要一路赤條條地被押進監牢。

陳蓉聽到這事的時候，沒忍住，飛快彎了彎角，抬起頭才發現全被宋燈看在眼里了，宋燈還用食指刮了刮臉，調侃幸災樂禍。

陳蓉的心從未這麼輕松過。

陳蓉現下住在州府里, 陳家是回不去了, 可誰又想回現在的陳家呢，怕是陳家父子自己都不敢住了。他們不冤，當日伍煜得勢, 做下的錯事不是一樁兩樁, 陳家父子看在眼里，非但沒說什麼，還想借陳蓉攀上伍家, 也跟著富貴。后來宋煬問話，算是給他們一個機會，也沒人說出真相, 還想陳蓉勾不上宋煬的話照舊要去攀附伍家。如今也沒人要對他們喊打喊殺，不過每天夜里往陳宅扔些石頭，罵兩句狗罷了。

伍煜這些年貪的東西不計其數，早年貪的全換作沉甸甸的金條，饒是如此，也裝了一箱又一箱，看呆了搜查的人，如今東西全充了府庫。

而宋煬果真將搜查出的糧食按籍冊全補發給有人丁服役的人家，有傷亡的還額外補恤了一份，對于那等不在籍冊上，卻實實在在做了活的，只要能找到五個人一同擔保，也一并發放糧食。當然，這樣一來肯定不了想要利用多騙些糧食的。但只要不過分，派米面的人統統裝作沒察覺。

按宋燈的話來說，這休養生息。

們以雷霆之勢拿下伍州同，對百姓卻要懷，不可同樣暴，否則高之下必有。

陳蓉見宋燈心里有數，便不再過問為何放著錢斌不，篤定留著錢斌是另有他用。

陳蓉經事，所以只能想到這一層。

淮北侯府借來的魏參將知道的事更多，站在宋燈跟前時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贊嘆，想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這般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手段卻這樣殺伐果斷又張弛有度，好像生來就比旁人多出幾個心眼一樣。

宋燈將魏參將引到小廳，請人坐下喝茶，這才開口問道：“魏將軍，你今日來州府，可是我請你盯著的事有結果了？”

魏參將見宋燈這樣客氣，心中實是熨帖，畢竟侯爺讓他帶兵為宋家兄妹做事，宋燈便是拿他當下人用，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如今這樣面子里子都有了，就算事做的還是一樣多，起碼做起來舒心。

魏明道：“確實有了點眉目，只是現下看還不分明，我那些兄弟還在往下查，我想著先來同姑娘說一聲。”

說不定宋燈這邊自己有所了解。

宋燈聞言，道：“將軍請說。”

宋燈抓伍煜之前，可是做了全盤計劃。從砸糧倉起，就沒打算讓伍家人逃了。雷霆萬鈞下，伍家人一個不落地了獄，也不用酷刑去審，只慢慢熬著，雇幾個戲子在遠些的牢房里唱念做打，佯裝被嚴刑供，等把伍家人的膽子嚇破了，再一個個單獨拎出來審。

伍家上上下下的件都被搜查出來，除卻糧食米面幾乎發放殆盡，其余統統鎖進庫房，算作尚未驗證其的贓。

魏參將帶人搜了幾遍，也找出些零碎證，最重要的那幾個原本一直沒找著。可伍家小輩里雖有像伍煜那樣頗有城府的，亦也有像伍旭那樣不中用的，機緣巧合之下撞見過些事，也不知重不重要，為了挨幾下板子，便一腦地報了出來。

魏參將帶著人一條條去對著查了，最后從庫中翻出一把鑰匙和一張典當條，到典當行里贖回個箱子，打開一看，像是賬本一樣的東西。

伍煜賊，自己琢磨了一套記賬方法，外人就算找到了這“罪證”，一時半會兒也讀不懂。

可不知道伍煜是不是前半生將時運用了，魏參將等人找到賬本還沒審問伍家人多久呢，便有一個妾室開口認出了其中一小段。雖說那妾室也不完全懂得伍煜這套記賬方法，可有了這麼一小段，旁人鉆研起來可就快了，沒多久便讀出了整本賬本的容，再對照往年一查，樁樁件件都對得上號，伍煜這下死定了。

再去問那妾室，原來是被伍煜擄來的良家子，大好年華卻不得不給半截子土的人做妾室，心中本就多有不平。相貌姣好，伍煜平日寵頗多，難免恃寵而驕，那日不過一句話不妥，便被伍煜打得半死，隨后又牽連下獄，如今都快爛了。

那妾室此番告是想活命，好歹讓人給治治。

宋燈聽了后，有些嘆息，雖不能立時確認清白無辜，將人挪出獄中，好歹讓人給單獨開了間牢房，還請了大夫，起碼先將上的傷養起來。剩下的事得等伍煜這邊徹底結束再說。

有了伍煜那賬本，再去審伍煜時，他已經藏不住話了。再加上這麼多日也沒見知州有對錢斌下手的靜，伍煜心中難免疑心自己是被錢斌出賣，哪怕心知這可能就是宋氏兄妹的謀，他也不可能停下這份猜忌。不然這賬本都拿到了，他們還留著錢斌做什麼？一定有問題。

所以伍煜開始坦白了，不過他不與魏參將帶來的人說，只敢同宋煬悄悄地講，反復地說馬知州如何向他們承諾大事之后的榮華富貴。他們不知道馬知州背后到底是哪位皇子，只知道是極有登位希的一位殿下。

他同錢斌本就是撈錢的一把好手，上馬知州后，手下得更狠了，只不過八九都孝敬了上去。聽伍煜的意思，近些年竟持了不糧草與兵馬。

伍煜這頭帶來的消息不算出乎意料，宋燈原本也是懷疑那兩位，如今不過將這個猜測再確認一遍罷了。

真正的希還是放在外邊錢斌這一頭。

宋燈之所以放生錢斌，讓伍煜心生猜忌只是很小的一個考量，更多的，是要讓錢斌看著伍煜的下場心生不安，時時刻刻擔心知州下一個目標便是他。

人在慌之下難免會下意識地尋找救兵，牽一發而全，順著他遞出去的消息，自然便能順著往上。

宋燈相信，在他聯絡的那些人里，一定有聰明人能看出沒立時朝錢斌下手的意圖，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的人已經跟著錢斌的信找到了他們上。本就不圖一次查到那幾位殿下上，能順著再出幾個有牽扯的員便是極好的，剩下的給元孟便是。

而現在，魏參將便是在為追查錢斌那些書信的去。

魏明道：“姑娘，錢斌那信送到了馬文手里之后，馬文的夫人就病了，寄了一封家書給吏部侍郎劉健，信我們截下來看過，只說了些家常瑣事，提了幾從前常用的藥方。”

他們雖疑心那是什麼暗號，但到底查不出確切結果來，自然也不好拿自己的猜測來隨意說事，只能如實稟報宋燈。

宋燈都不知該說什麼了，大抵是這樁事合該撞到手里，總算會到了重生的好。

劉健如今看來是頗籍籍無名的角，后來卻是三皇子手中的一名大將呢。

對魏明道：“魏參將，有勞你和幾位兄弟了，這事不用再查了，將人都撤回來吧。”

魏明吃了一驚，抬頭見宋燈已是心中有數的模樣，忍不住暗暗咋舌，一會兒想著什麼“英雄出年”，一會兒又想著戲文唱的“誰說子不如男”。他這會兒總算知道淮北侯為什麼會答應借兵了，宋家這一對兄妹，可都不是池中之啊。

宋燈心里也很是滿意，覺得淮北侯府這兵借得太值了，青州兩顆毒瘤已除，還抓了三皇子這麼一個把柄。而所付出的，不過是從記憶深好不容易搜刮出來的，一個于淮北侯府有益的消息罷了。

宋燈對魏參將道：“將軍，還要勞煩你帶著淮北軍在青州多駐留月余，等這些象徹底整治好后，我與哥哥再為你們踐行。”

魏明連連擺手道：“侯爺本就有令，這是下職責所在。”

宋燈還是多謝了幾句，只在最后送他出府時，突然想起一句：“將軍，我差點忘了，甲衛隊的那位林巡檢，你們可有查到什麼？”

魏明一拍腦袋，顯然也是氣自己差點忘了這事，道：“這人有些古怪，一路查上去干干凈凈，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沒什麼勢力在背后的痕跡。”

這古怪就古怪在太干凈上，平日里干凈當然是好事，可眼下這關頭，誰看了都得多想一想。

宋燈點點頭，自是明白魏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