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正盛,現下于一天之中氣溫較高的時候，路邊的白楊經了大半天的炙烤，葉子都被曬得泛油,灰白的樹皮糙又蔫，連下的泥土都生，死氣沉沉。

附近全是樹,放眼去就是一片綠的海，一浪接一浪地往山上涌,逶迤綿長的公路就是一條浮在海平面上的綢帶,隨波逐流,彎彎曲曲地延到山的那一邊。

迎面而來的風清涼,夾雜著群山和樹木的原始土腥味。葉昔言站在樹蔭下,一口氣喝了小半瓶水。

蘇白同羅如琦還在聊，商量晚上可以干嘛，一張就停不下來。

江緒不在這兒，聽不到這些，剛剛拿了水就去房車上休息了,昨晚沒睡好，打算趁現在補覺。

有隊友拎著袋子過來發小面包，讓大伙兒提前墊墊肚子，順便問葉昔言啥時候能到今晚的歇腳點。

葉昔言不吃小面包,不太上心地回道:“七八點。”

隊友說:“這麼遠呢，還以為快到了。”

說:“還要繞一大圈。”

隊友嘆了口氣。

大熱天坐車是真的難，為了節能空調不能一直開，然而夏天的風總是帶著無法消散的燥意，坐久了短里都是汗濡濡的，渾黏膩不舒服。

葉昔言不搭理隊友,拿著水上了房車，也上去小憩二十分鐘。

房車里就江緒一個人，對方獨自躺一張床，還是之前倆睡的那張。葉昔言沒打擾這人，輕手輕腳上去，將門帶上，到另一張床上躺下。

車的空調制冷效果比吉普車的更足，冷風涼悠悠，吹著都舒爽一些。

隊友們都在外面納涼，吃東西，拍照，誰都不進來驚擾倆，沒人會扯著嗓門說話，全都放低了聲音，默契不到車上來。

小睡的人不止倆，還有另外幾個司機。

時間一到，是江緒把葉昔言醒。

葉昔言睡得沉，冷不丁被輕拍了下肩膀，睜開眼見對方站自己面前還遲鈍地緩了緩，看看時間，發現自己竟然睡了將近半個小時，沒半點覺，還以為只是瞇了幾分鐘。

江緒遞給一張紙巾，讓臉醒神。

坐起來，轉轉略微僵的脖子，下意識就問:“你沒睡麼？”

江緒又遞了瓶水給，如實說:“線太亮了，睡不著。”

瓶里裝的淡鹽水。

葉昔言接下。

“喝這個，消暑的。”江緒叮囑，不在這種細節上過多停留，“剛才領隊了你，讓走了。”

葉昔言沒注意到給的水有什麼特別之，以為只是隨手在車里拿的，于是就著沒喝完的那瓶一并帶上，說:“馬上去。”

隨即就站起來，開門下了車。

外面，暫歇好的何英正他們已經在等著了，見終于出來，趕招招手，喊過去商量事。

今天車子跑太久太遠了，晚點必須找地方加油，不然明天上路比較麻煩，就怕不好找加油站。以及小陳肚子有點疼，好像是吃錯了東西，得讓歇歇，必須換個人頂著，否則出事了更惱火。

何英正的意思是余下的路讓邵云峰來領，他開吉普，葉昔言開小貨車代替小陳，畢竟邵云峰悉路線，而葉昔言車技穩，開小貨車也讓人放心。

“可以，就這樣。”葉昔言說，應得干脆爽快。

何英正比了個搞定的手勢，“那開車小心點，明天就換回來。”

邵云峰樂道:“昔言大方嚯，我一定好好開，今晚完璧歸趙。”

小陳是羅如琦在照顧，兩人上了房車。

剩下的路長遠，是這片白楊樹林就開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出去。

越往前，越接近本省與貴州的地界線，前方的山也愈發陡峭高險，層巒疊嶂沒有盡頭，車子在其中宛若一粒不起眼的沙子，顯得如此渺小。

葉昔言上一次到貴州是五年前，當時是和葉大哥一塊兒來的，到這邊搞投資，做一個有關新能源的項目。那會兒才二十一歲，天不著調，去了貴州也沒能做實事，一點不用心，全是葉大哥在跑上跑下，后來回了家里還被葉父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葉昔言已經記不得那時的了，約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更深的記憶里，十九歲就到貴州的泥土山路上飆過車，約了一大幫瘋起來不要命的朋友，玩廢了好幾輛賽車。

再往前數十年，跟葉母還去過貴州，由于好多地方都沒通路，所以僅是開車進省就費了老大勁兒。

當年的貴州一窮二白，前不見樓，后不見路，真就是被大山阻隔在里面。不過如今的貴州比那時好太多了，道路通暢，城市文明發展，萬丈高樓平地起，GDP逐年上升，旅游業搞得風生水起，早就不再是人們印象中的窮鄉僻壤。

日漸沉落，時間愈晚。

五輛車組的隊伍猶如一條長有花斑的魚兒，游過綠的叢林和黃褐的土地，不慢不地穿行著，期間在一個小鎮上加滿油，終于，快天黑時分到達了今天的落腳。

一塊松樹林外的平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天空明，萬里無云。

邵云峰負責安頓眾人，羅如琦下來挨個兒查看大家的狀況，齊三他們在生火燒飯。

葉昔言按慣例檢查各輛車子，而后再去房車上看看小陳。

小陳沒什麼大事，在同江緒聊天。

江緒給補了葡萄糖和鹽水，現在好好的，能蹦能跳，肚子不痛了。

葉昔言上去，小陳喊一聲，還道謝。

“沒什麼。”葉昔言說，又聲問，“現在怎麼樣了，好點沒？”

小陳眉眼帶笑，“有江教授在，肯定沒事了。”

葉昔言看了下江緒，說了句“辛苦”。

江緒不吭聲，在搗鼓淡鹽水，順手就端一杯給。

倆還沒來得及講些別的，蘇白們不一會兒就過來，到車上問問小陳的況。

日落過后的天沒多久就黑盡，平地上拉起兩盞燈。

車隊還在山中，已進貴州境。

沒有村落或城鎮的戶外手機信號極差，連上網都困難，電話倒是能打出去，但信號不夠穩定。

有人坐在高地上吹夜風，跟同伴瞎嘮嗑，有人在坐在一堆看提前緩存的電影。

何英正喊葉昔言們下車轉轉，出去氣，順便省點電。

葉昔言到人的、燈能照到的地方坐下，打開下午江緒給的那瓶水。

后知后覺的，這才發現瓶蓋早已被打開過，水的味道與原本的有一丟丟不同。

江緒坐在左手邊，目斂起。

葉昔言側，“謝了。”

江緒了下頭發，“不用。”

山里的夜晚比在苗寨時還舒適，降溫快，空氣沒那麼干燥，到十點多那會兒吹的風就沒太重的熱氣了，一陣一陣很是安逸。

這時大家剛吃完東西，該洗漱該歇歇，全都回房車上。

邵云峰在清點人數，大聲說:“差不多就休息了啊，到十一點就全部回車上，別在外邊晃悠，不要熬夜，明天還有正經事，到時候夠你們忙的，更不準單獨出去，有事就報告，手機不好用喊一聲都行！”

葉昔言不急著上車，還在外面吹風。

羅如琦和蘇白們上去了，興沖沖回房車打牌，還把小陳拉上。

江緒也在空地上，端著平板在做什麼。

葉昔言過去，盯著看了許久。

平板上全是醫理相關的東西，看不懂，跟天書似的。

知道過來了，江緒頭都沒抬一下，只是問:“站著不累？”

葉昔言故意說:“不累。”

旋即不講究地找了張折疊凳，挨著坐下。

夜晚沉悶，兩個人挨在一不好。

江緒在平板上做注解，低聲說:“別挨這麼近，熱……”

葉昔言不讓開，撿了把不知是誰的小扇子扇風，只朝著江緒，不給自己扇。

江緒由著，沒阻止。

良久，注解做好了，這人驀地問:“開了一天車了，累嗎？”

仍是低著視線，注意力在平板上。

葉昔言不介意大醫生一心二用，換了只手繼續扇風，說:“還好，反正累了都有休息。”

江緒說:“待會兒可以早些睡。”

葉昔言:“知道。”

江緒繼續做手里的事。

葉昔言問:“工作？”

“不是。”

“是什麼？”

“醫學期刊。”

葉昔言挑眉，“那就是學習。”

江緒頷首，“也不算是。”

“哦。”

談話間，兩人越挨越近，葉昔言的胳膊到了江緒。

這天有夠遭罪，只要不在空調底下待著，僅是挨一挨都熱得很。

江緒用筆頭點了下不知趣的某人，在胳膊肘上推了推，示意離遠點。可惜葉昔言像覺不到一般，不遠離，扇風更大力些。江緒沒空理會，隨即還是專心看電子期刊。

房車里的羅如琦幾人在玩牌，笑鬧聲都傳到這邊。

除了這塊空地，周圍都靜悄悄的。

和煦的風暖烘烘，裹挾著樹林松油的味道，熏得人頭腦發昏。

葉昔言不打擾江緒，直到對方看完了，才出聲問:“為什麼要參加這次的活？”

江緒把筆在平板套上，瞥了一眼，說:“累了，想停下來歇一歇，你呢？”

葉昔言說:“回國休息，看看風景。”

“然后來參加公益活？”

“不是。”

江緒站起。

葉昔言跟上，說:“正好收到了主辦方的邀請，沒事干就來了。”

江緒問:“原本打算去哪里？”

“還沒考慮過，想著先回南城再說。”

房車那邊，邵云峰催倆快回房車。

葉昔言還想再說什麼，霎時被打斷，便住了口。

兩人往前走，一前一后上房車。

車里，羅如琦們已經在收牌了，五個人一張床上。

看到倆回去，賀姐先吱聲:“昔言，江教授，回來啦。”

蘇白第二個說話，只喊了江緒。

賀姐下了床，說:“你倆在外邊坐半天了，剛還在說要不要你們進來。”

江緒到床上把平板放下，不接話。

葉昔言說:“外面風大，舒服點。”

車里還沒開冷氣，只把窗戶全都打開了，要比空地上悶熱。

賀姐只是隨便找句話來講，沒想真問什麼，知道倆在外頭聊了半天肯定不止吹風納涼這麼簡單，但還是自覺不多言。

把房車的窗和門都關嚴實，將空調調至合適的溫度，賀姐最先去洗漱。

車上所有人各自收拾。

蘇白和施自帶洗漱用品過來，一看就是要在這車里多住兩晚。

葉昔言不跟們搶，等著們洗完再過去。

洗完臉，蘇白跟羅如琦們分自己帶過來的面和護品，讓大家隨便用，也塞給江緒兩張面，給了葉昔言一張。

倒是大方，這些東西都不便宜，一張面就上百塊，是眼也不眨就發出去兩盒。

葉昔言不稀罕別人的東西，自己有，可不好當眾拂人面子，還是收下了，不冷不熱地說謝謝。

江緒還是那個樣子，不算淡漠，可也不熱。

蘇白往臉上拍水，婉聲說:“面還可以，洗完臉你們都試試，我帶了幾大盒出來，明天多拿些過來。”

很會做人事，不會太諂，說什麼做什麼都恰到好，教人心里舒坦。

賀姐就喜歡爽快子的姑娘，一聽蘇白的話就笑了笑，說道:“好啊，我們就厚著臉皮沾蘇小姐的了。”

蘇白說:“都是朋友。”

聽著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葉昔言好似悶葫蘆，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直到們洗完了，才過去。

江緒也過去。

兩人一塊兒洗漱。

羅如琦和賀姐相互搭把手將沙發床拼起來，準備要睡了。

蘇白上去幫忙，忽而問:“今晚怎麼分床？”

念著和施是才來的，羅如琦不假思索就讓著了，說:“都可以，跟我還是賀姐，或者你跟施小姐一起，不缺床位。”

蘇白問:“隨便睡哪張床都可以？”

羅如琦沒心眼兒，“都行，我們無所謂。”

蘇白四下張，打量一番。

單人床被小陳占領了，另外三張雙人床都空著。

蘇白將自個兒的手機放其中一張床上，說:“那我睡這里。”

正正是葉昔言和江緒睡過的那張。

羅如琦愣住，沒料到會這麼選，言又止，遲疑地瞧了下還在洗漱的兩個人。

葉昔言回頭看去，見蘇白挑了自己睡的那張床，以為這是要和江緒騰地的意思，也沒太在乎。

車上的床只是暫時睡覺的地方，不是非得霸占固定的一張，跟江緒也可以睡別的床。反應不大，默許了。

江緒還在漱口，聞言，頓了頓手。

見倆都不反對，羅如琦不好說什麼，登時恢復如常，對蘇白說:“可以，沒問題。”

蘇白道了聲謝。

羅如琦說:“謝什麼，一張床而已。”

只是下一秒，蘇白說:“阿想睡沙發床，那今晚我就跟江教授一起，就打擾你們了哈。”

話音落下，車靜止了片刻。

羅如琦有點跟不上節奏，沒太懂這轉折，怎麼又跟施想睡沙發床扯上了，先前施說過這話？

葉昔言抹了把臉，都沒干凈水就抬起頭。

江緒沉默。

方才被點到的施倒是最正常的那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話，自覺給人添麻煩了。

“好像沙發更一點，我想睡這個，可以嗎？”

羅如琦有點尷尬，不過還是頷首。

“可以。”

賀姐對此不敏，不參與其中。

以為塵埃落定，蘇白到那張床邊上就要坐下。

葉昔言面無表發話:“我要睡這里。”

言罷，還特地著蘇白，多說一遍:“我睡這張床。”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一千五，明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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