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第13章 謝六姐的來歷
謝雙瑤當然想要許縣的煤了,也不著急,許縣和臨縣的聯系很,臨縣有這麼多戰略資,都是許縣所急缺的,只要耐心等候,許縣的鄉紳遲早會撞到手心里來,就好像張老丈,明顯被水泥房和澡堂子,謝雙瑤很理解他,這種生活對現代人來說算是很艱苦,但在古代卻的確極,值得為了幾年這樣的日子做些冒險。
“許縣現在是怎麼個況,我記得再往西去五十里似乎有個衛所。”
張老丈在下首坐,張老丈也謙虛地搭著半邊屁,兩人一起磕西瓜子,吃米花,隨意用著劣茶,“衛所是有的,但也廢弛很久了,現在里頭最多二十個還能打仗的兵,現在的重兵都在州城,其實也不是很多,州里最多拉出來兩三千人,一多半像乞丐多過像兵。”
這個消息不能讓謝雙瑤吃驚,所在的大敏朝實實在在已經衰敗了大約有一百年了,這個衰敗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流民極多,原本的過所、路引幾乎已經形同虛設,這些流民有些是失地的農民,有些就是這種逃走的軍戶和匠戶。
軍戶匠戶為什麼要逃走,自然是因為原本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當兵所得非常稀,但軍戶世代繼承,不做流民在本地又無法從事其余行業,很多時候軍戶的妻需要賣笑維生——反倒是逃竄到別的治所,為流民以后,份得到某種程度的洗白,那麼還能做點別的活,生活會比原來好過。
制問題一向是最大的問題,軍戶流失,上多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來,大家也不是什麼魔鬼,就算是足額發餉軍戶也可能會死,總不能坐視這麼多大活人死吧,二來,這使得上吃空餉變得更加簡單。如此一來上瞞下不瞞,衛所基本上就為一種擺設,東南地區倭寇大、起義頻仍,乃至于說云山縣在買活軍占據時甚至沒有縣令,縣尉等也快速從賊,都是大衰敗中環環相扣的一部分。
衛所沒兵了——云山縣附近的防衛屬于真空地帶——海盜前來搶掠——農民漁民沒有活路,起來造反作——本地經濟凋敝,縣都不敢來,人口也越來越。這是一條邏輯非常完整的鏈條,也讓買活軍的崛起變得相對簡單,云山縣附近本有個衛所,但在長期的消耗下,也就只有三十多個專職士兵,長期于營養不良的狀態,買活軍拿下云山縣之后他們迅速為買活軍最堅定的支持者。臨縣的兵頭是馬百戶——實際上馬百戶還是有些能力的,至也有點良心,對手下盤剝得并不過分,他只吃一半的人頭,所以他麾下有大約五十個比乞丐略好一點的兵,能保證四天一練,平時這些兵需要做雜活來保證養活自己。
許縣的況比臨縣還要差一點,這二十個能打仗的兵,戰斗力和馬百戶旗下那些差不多,對買活軍來說可以直接忽略不計,事實上馬百戶的兵也一直積極和買活軍靠攏,被俘虜了兩三次以后,接戰中就想盡辦法尋找一切機會投降,為買活軍做活不但可以上課認字,而且能吃白米飯,吃到飽,在如今這世道乃是莫大的。
但許縣和州城的距離是要比臨縣、云山縣都更近一些的,大約是四百里山路,路不太好走,可也沒有斷,商隊、驛站都還在,驛報驛傳也還在運作,和臨縣、云山縣這兩個實際上已經被王朝放棄了統轄權的縣城比,占據許縣的風險會更高一些。而且也因為許縣距離州城更近,縣城中并不止駐軍這一武裝力量,謝雙瑤問,“還有什麼是值得注意的人家麼?”
張老丈的膽量和見識都比親家強,他是打過腹稿來的,對什麼問題都答得很快,“有——張地主,是本縣最大的地主,他們家族也最是興旺,張家塢里聽說有幾十把刀槍,煤礦也是他們家的。他們家這次買走了一半的鐵犁,也要了鹽,他們一直和州城做生意,有多鹽應該都可以包銷。”
他又說了三四個人名,有專管販私鹽的,也有糧商,還有背后通著省城人家的商鋪管事,省城的人家前幾輩也是許縣人,有人考了進士,現在在省城做云云。
這些人家都豢養家丁,加上佃戶湊在一起至三四百個忠心的戰士,也有刀槍,論戰力要比那幾個衛所的兵強很多,而且他們有能耐把事往省城捅,所以張老丈的意見是,想要完全占據許縣,對于買活軍來說似乎是有風險的,但可以和許縣做生意,比如,和許縣買煤,比如和許縣做水泥、鹽、稻種之類的生意,還有布匹、鐵……許縣什麼都想要,甚至也想要修路,只要買活軍肯賣,一切好說,很多許縣的頭面人家都想謝六姐這個朋友。而張老丈自然也可以因為牽線搭橋獲取一些好。
謝六姐聽得很仔細,邊一個馬臉姑娘一直在記東西,張老丈注意到了,便不自覺地說得更加仔細和可靠,因為這樣他是要對自己的言論負責的。
等到他說完了,馬臉姑娘記了好幾張紙,謝雙瑤遞給張老丈,“可惜你認字不多,不然你就知道記錯沒有了。”
張老丈很貪婪地看著字紙,又想起一樣想要的東西,那便是謝六姐的識字教材,謝雙瑤說,“這個是可以給你的,而且可以免費給你,多多的給你,甚至我們還可以派出老師過去開班,其余的,鹽、鐵、布匹,全都是限量銷售,至于水泥這個不可能賣給你們。”
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好像這就是結論,馬臉姑娘在一旁也是一臉的理所當然,“煤礦我們買活軍已經看上了,自然會去取,那個張地主你可以給他們帶句話,他們對買活軍是有了解的,我們對他們也是有了解的,據我所知,他們在許縣一般不干什麼好事,那麼現在有兩條路,一,他自己把煤礦獻上來換籌子,以前的事就算了,二,我們去找幾個苦主,把許縣打下來以后,讓苦主出來開個控訴大會,再把他全家年人全殺,那就連籌子和煤礦、人頭全都沒有了。”
張老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仔細地觀察謝雙瑤,謝六姐穿著樸素的冬——上下,款式也很奇怪,對襟的紐扣,并不是斜襟裳。應該經常拋頭面,并不白凈,是勻稱的小麥,眼睛很大但長相平庸,看著不太稚氣,的確只有十四歲,但是說這番話的時候并不熱激昂也不狠狡詐,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可以寫信往省里州里去告狀,我會知道的,寫一封信,他們家就死一個人。”
突然笑了一下,“他們家老三是不是最壞的一個?這樣吧,我寫一封信,你帶給他,告訴他最遲……正月十五我們這里會登門拜訪,讓他好好想想,好好打聽一下,看看他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我們買活軍做對。”
這番話聽起來非常不祥,張老丈汗直豎,買活軍的識字教材似乎又沒那樣有力了,他遲疑著想要說些場面話便趕告辭,謝六姐也并不留他,只道,“你現在怕了,其實你不用怕,連張地主那樣的人,如果他肯合作也還能拿不籌子,更何況你們家一向還是比較忠厚的。多和你親家接接,想想我為什麼這樣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怎麼做起來的,你就會知道什麼才是合適你的路。”
謝雙瑤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張老丈已知道徐地主眼界不夠高了,他失魂落魄從縣衙回家,沉了很久才去找兒,他兒又是黑才回來,一家人吃完飯趕去洗澡,好在明日不上班,這里做六休一,是以還可以談得晚些。張老丈拉著兒婿兩口子,還有徐家那個跑運貨,見識最廣的老三,慎重提出靈魂疑問:謝六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發起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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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到謝雙瑤的發家史,這就有些復雜了,因為一開始在彬山住,那一帶的流民和外頭往來不多,因此關于的傳說顯得模糊而遙遠,眾說紛紜,有一些明顯帶著靈異彩。比如說出行時邊帶著祥云,是媽祖觀世音轉世等等,這年頭這種裝神弄鬼騙吃騙喝的人很多,大部分人聽到以后并不會太在意,因為不怎麼能影響自己的生活。徐家也是在近四五年才開始對謝六姐有所關切,那時候彬山和云山縣、臨城縣打的道是越來越多了,謝六姐的鹽和米也開始往臨縣賣,的存在才有了實際的意義。
“自己也在課上講過。”徐家的年輕人顯然在私下多次議論過這個話題。“是四歲的時候在彬山開始顯圣的,那一年大病了一場,幾乎都有人以為活不了了,想向謝家買了去吃——那年收的確特別不好,彬山的流民幾乎都沒有什麼吃的。”
這話說起來非常聳人聽聞,但張老丈不詫異,許縣鄉下普遍生不舉,災荒年間生子不舉也不奇怪,更何況是更加凄慘的流民。易子而食對于流民來說并不罕見,尤其是快病死的小孩,臨死前換出去,還能省去挖墳的功夫,說實話拋在山里也是給野吃了,給旁人送去至還能換點米糧回來,這選擇聽著駭人但卻很實際。
不過謝家人并沒有答應,而謝雙瑤高燒一夜之后也活過來了,彬山人都傳說是去見觀世音救苦救難菩薩了,學了一的本領回來,還有那駭人的神通,不過謝雙瑤本人并不喜歡這個說法,唯一肯承認的就是自己并不是這個世上的人。
這是當然的了!懂得這許多世上沒有的知識,比如說城外的紅磚窯。“為什麼咱們這房子建得這麼快?便是因為本地開始產好磚了,教人搭了一種天的燒磚筒子,很大,一次能出幾萬磚,而且很堅固,不比青磚差多,非常便宜。才能燒出這許多磚來,和水泥一起同時開工。”
張老丈心中一大疑迎刃而解,此前他還在想這些水泥房是怎麼變出來的,就是這麼多磚,按老法的話,臨城這幾個磚窟也燒不過來呀。“還有鹽!”
“對,還有鹽,還有稻種,彬山人能站穩腳跟,就是因為謝雙瑤教他們種田。第一年,他們家自己種的新稻種,聽說畝產千斤!”
“千斤?!”
“說是伺候得心,在田里真可以產千斤。還教彬山人種田,大哥背著,彬山人很多不會種田,是匠戶、屠戶逃過來的,謝雙瑤每天起來就被人背著滿山教人。那一年雖然收不好,但彬山一畝最都打了三百斤。彬山人從此聽謝雙瑤的話,謝六姐就是他們的神仙。”
張老丈覺得自己在聽神仙故事,要不是水泥房就在眼前,鹽和糧食都是真的,他真懷疑謝雙瑤是用妖迷了眾人,“畝產千斤的種子——”
“這就是大家都傳去過觀世音菩薩邊的緣故了,第二年,許多人都來討千斤稻的種子,謝雙瑤說這種種子只能種一年,不能自留種,必須要每年重新育種,給大家發了謝家自己育的種子,又留了一小塊子,種自留種,讓大家瞧瞧自留種種出來是什麼樣。自留種果然種得很差,良莠不齊、高矮不一。那麼這育種的知識,還有第一批千斤種是哪里來的呢?除了神佛賜給之外,還能怎麼解釋?”
躍的燭中,徐三郎繪聲繪地說著,“謝六姐到底是神仙還是妖孽呢?彬山也有人這樣猜疑著,甚至想要燒了謝六姐向上天獻祭——”
他低了聲音,“那一天,謝大哥背著謝六姐,在田間趕路,前頭突然來了一人,十多個漢子,被彬山流民原本的首領劉老六領著,上前要拉走謝六姐祭天,謝老大不過十一歲,如何能夠抵擋得了?危急時刻,謝六姐突然抬手,只聽一聲巨響!‘砰’——”
張老丈的心不提起來了,明知謝雙瑤必然是平安度過此劫,還是忍不住急切地想要聽到后續,但徐三哥卻一口吹滅了蠟燭,促狹地說,“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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