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第20章 于大郎的早晨

剛一蒙蒙亮,,于大郎一個翻就從床上坐起來了,他的小廝太平在小床上一,連忙跟著起來,“大哥神越來越足了,晨鐘還沒響呢!”

于大郎還好,太平的神頭是眼見得足起來了,于家雖為縣令,但從前吃得并沒有這幾個月那樣好。第一個,米的價格下來了,糙米的價格便更低了一些,還有那便宜的蛋、都在賣著,于家雖然前途未卜,但在食上的供給要比以往給寬容,第二個,太平這樣的小廝如今吃住在于家,自然都是不出錢的,而他每日里除了陪著于大郎上半日的課之外,余下那半日于大郎教書的工夫,他也跟著混到修路的隊里做些寫寫算算幫閑的活,買活軍給他記半個工,一日也有十文拿,于家照舊還開發月錢給他,因此太平的日子要比以往竟還寬裕許多,再加上于家搬進新房以后,給所有小廝丫頭都準備了小床,不像是以往只能睡在踏板上,又或者在門、廊道里找住,甚至還有些在隆冬時節要去店里過夜找暖,現在他們足可以有一張小床了!

吃得好、睡得好,太平這半年長高了許多,不再向是那永遠沒睡醒的模樣了,他勤快地去廚房打出熱水,于大郎從茅房回來正好和他一起蹲在水渠刷牙洗臉。

洗漱過了,太平又從廚房打了熱茶出來,兩人各喝了一大杯——自從開始用蜂窩煤,開始燒炕,這熱水也就比以往要富得多了。若是從前,一早廚房用熱水最多,小廝們是混不上熱茶的,只能喝些棉套里藏著的昨夜殘茶,帶些虛無縹緲的余溫罷了。

于家的房子是新建起來的,到底從前曾是縣令,有些抹不開的面子,雖然人口不如徐地主家那樣多,但還是建了二層的小樓,便有兩個灶臺,灶臺上隨時都有兩鍋熱水,這樣一來,小廝婢們也可以喝熱茶,用熱水洗臉牙了。于大郎和太平在起居上的差別逐漸小,但他倒是很為太平高興,大郎,用家里人的話來說,‘是個心慈的人’,見不得旁人苦。他和太平從小一起長大,是和親兄弟一樣的兄弟,于大郎最近有時只要上一眼太平,便覺得買活軍治下的日子也不算難過。

兩個年輕人在院子里舞了一番拳腳,這是買活軍最近在課上教授的健,活開了拳腳,渾發熱,微微地發了一汗,此時天方才大亮起來,有人推門進來。是于二郎于康順,“大哥,起得倒是早!”

“晨跑回來了?今日跑了多遠?”

“十余里!”

晨跑也是近月來城里流行的新活,起因是買活軍每日早晨都是要出晨的,自從城外的水泥路修好了,他們便去城外晨跑,不乏有些年輕人如于康順一般,漸漸地也被帶起來,每日清晨跟在買活軍背后稀稀拉拉地跑著。——這當然也是糧食蛋降價后的果,半年時間,足夠讓一些年人拔起一大截高,也足夠他們的臉上多了些,足夠他們開始嘗試著進行低強度的育鍛煉了。

和哥哥于康健不同,于康順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考中了進士,家境顯著地好轉,他從小的營養還是足的,也比哥哥更強壯。自便喜歡舞弄拳腳,買活軍城之后,于康順便利用一切機會旁觀買活軍練兵,并且試圖在家模仿,倘若不是買活軍一直沒有招兵納新,于康順恐怕早已伍了。家里人并沒有太限制他的喜好,因此路修好以后于康順每天都去晨跑,這健也練得勤快,他近半年長了半尺,食量大增,肩背都壯實了不上的腱子一團一團的,看著有些買活軍的味道了。

于康順一早出去跑步是大家慣了的,太平趕忙去給他拿盆子巾子要幫他年月,于家下人不太多,兩個丫鬟,長富是跟在于縣令邊的管家兼長隨,聘了一對夫妻廚子,平時也幫辦些雜務,兩兄弟能使喚得的也就是太平了。偏巧此時于康順后閃了個矮個子出來,低著頭從墻邊溜上去,于康健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小月!你怎麼也——”

于小月沖大哥噓了一聲,自己沖上樓去了,梅香很快躡手躡腳端了一個空盆子上去,們二樓自有灶臺,眷都在二樓住,若不太細心還真發覺不了于小月居然跟著二哥一道出去跑步!

于康健瞠目結舌,于康順倒是滿不在乎,示意哥哥低聲音,莫被父母看穿。“怕什麼!買活軍那些娘,不也有當兵士的?早起自一隊也都晨練的,小月過去便跟著們,也不止,金家那個小娘也去的。”

聽說金逢春也去,于康健便不再說什麼了,此事看自然不妥,兒家黑天半夜(天沒亮是黑天)出門戶,這是門戶不謹,在前些年,兒家自己是要被人打死且不說,若是外傳了,整個家族的名譽都會到影響。——但天下已經了有些年了,而且買活軍治下,所有規矩都和往常不一樣了,尤其是關于娘的規矩。買活軍的眷幾乎都剪短發,說話也是聲大氣,談笑間平視對方,毫不肯讓人,甚麼門戶不謹就不在話下,如今連于太太都要出門去做活上班了!這些從前的規矩幾乎只是存在于模糊的印象里,只是倒吸一口氣的程度,仿佛只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便可由得去。

金逢春也去,便是個很說得過去的理由。謝雙瑤喜歡任用子,這個是大家都看出來的,而金逢春便是夸獎過好幾次的學員,如今在城里教掃盲班,每日還上半日的中級班,很多人都猜測金逢春上完高級班后,或許會為臨城縣第一個正式就職的吏。而于小月雖然也得過謝雙瑤一兩次夸贊,但似乎還不如金逢春那麼到重視。

人皆有爭先之念,于大郎知道自己恐怕是要蟄伏些年,便不會阻礙小妹的上進。他是于縣令的長子,和次子以及兒走的路線天然便不相同,宦人家在下注時總是謹慎。老二喜好舞槍弄棒,在世可以自保,向買活軍靠攏是父母所樂見的,小月是娘,外界幾乎不會在意向。

買活軍的統治倘若一直持續,這兩個子便會有更好的前程,而若是買活軍最終傾覆——按照大家約的常識來說,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那麼于大郎作為長子,便可以很方便地被摘出來,他只是暫時屈從軍旗下做個教書先生而已,其氣節似乎尚未損,畢竟塾師做為底層讀書人常常選擇的職業,在朝堂諸公似乎總是可以得到一些別樣的寬容的。

在買活軍旗下,弟弟可以試著使勁做個小軍,妹妹也知道和買活軍的娘靠攏,而于大郎便只是個教書先生而已,他也在讀中級班,也愿被選拔去讀高級班,但讀完高級班之后并無意出仕,只愿一直教下去。這當然比不上考科舉、做縣令那樣威風。但要說于大郎對買活軍多麼反,卻也并不至于,這半年來他的思想也在發生劇烈變化,只是其本人或是未能意識到,或是不愿面對而已。

買活軍……當然嘍,臣賊子、目無法紀,這都是無可辯駁的罪名,于大郎是忠臣孝子,自然應該對這等軍嗤之以鼻才對。更何況他們還做了那麼多顛倒綱常的荒唐之事,迫子讀書務工,強令百姓剪發,強行贖買田地,迫害忠良,讓所有家有薄產的良民,近乎人人自危。于家也是耕讀起家,于大郎要繼承的田產數量不小,似乎從立場來說,應該和買活軍不共戴天。而且這樣顛倒胡為的黨,存活不了多久就應該自取滅亡了才對,但是……但是……不論是于大郎自己的看法,還是現實,都是這樣的荒謬,都和所謂的應該大相徑庭。

吃穿用度的提升,當然是一個方面,而且是一個很大的方面。于大郎近半年來,每日走路去鄉下上課,他在風土人上有了長足的長進,不再是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傻書生了。他自然是知道買活軍手里的稻種、種都有怎樣可怕的意義,買活軍只有冬日才賣,從彬山運來,平日只賣蛋。哪怕是這樣的封鎖也擋不住消息的蔓延,許縣那里來的生意人急切地想要買這兩種新品的種蛋,甚至可出到一兩銀子一個!而稻種往外售賣的價格也是極高,許縣那里的鄉親以前所未有的熱和臨城縣的老親眷走,他們愿意出錢請老親戚過去教他們種新稻子。

只要有這兩樣東西,買活軍在當地的統治就是穩穩的,但牢固的統治和民卻是兩回事。在于大郎來看,這半年以來,臨城縣上上下下都被買活軍給籠絡住了,卻也并非全是這兩樣種子的功勞。就拿他自己來說,便是世道再,至前些年也沒短過吃喝。于大郎堅信自己絕不是幾口糙米飯和兩三碗燒能收買的那種人,或許地龍和浴室可以——那也只是或許而已。但他心中對買活軍懷抱的好遠遠要超出這些外之所能買到的程度。

于大郎竟覺得自己在買活軍轄下過的日子也蠻不賴的!

做為于縣令的長子,耕讀傳家書香世代的人家,于大郎出生時父親還只是個秀才,他開蒙的時候父親便已是舉人了。他從小是從《千字文》、《百家姓》一路讀過來的,在買活軍到來之前,已經學了《大學》、《中庸》,并且以《尚書》做為自己的本經。這也是家學淵源,于家世世代代都選《尚書》為本經,自有許多筆記心得。他上自然也有個生的功名在,倘若不是買活軍,或許現在已是秀才了。但買活軍一來,大好前程化為泡影,于大郎現在把四書五經已經擱下許久未讀了,買活軍轄下是七天為一個周期,每周日休沐。休沐時于大郎也不想著去研讀經典,別荒廢了學問,而是還要抓時間去尋王師叔,好好地補一補他的數學。

他的前程無疑是被耽誤了的,而每日教半天的書,所教授的也并非是什麼經世濟時的大道理,而是在鄉下向著一批一批學生教授拼音,這東西出了買活軍的地盤本就不會有人使用,而且學生們全是樵夫農婦、販夫走卒之流,這簡直就辱沒了斯文!但于大郎不知如何,打從心底卻并不反如今這樣的生活,他應該到憤怒、抑、委屈,但實在地說,于大郎并沒有。很多時候他甚至還到了一的快活。

這快活來自何呢?他也由不得暗自拷問自己,但答案始終模糊,于大郎在進廳房吃早飯的時候想,或許和蜂窩煤是有點關系的。

是的,蜂窩煤,臨城縣到底在南面,冬日最冷的時候,氣溫也不至于過低,人們用炕也好,地龍也罷,并不追求燒得多麼暖熱,只需要稍微干爽一些,有一些朦朧的溫度即可,用煤量倒還能控制得住,低價煤雖不敷使用,卻也不需要在高價煤上花太多錢。于大郎發覺買活軍做任何事都是有講究的,譬如低價煤的限額便定得很巧妙,恰恰卡死在一家人一冬最低限度的用量上。這也使得縣里倒賣低價煤的況很見,因為大部分家庭在冬日里畢竟也還是要保證自己不被凍死。

而于大郎的重點并不在煤價本上,他有種難以形容的覺,問題的關鍵在于這種制度——買活軍的所有規矩都很合理,而且能得到最本的貫徹,于大郎從未聽說有人往外縣倒賣低價煤,這一點讓見慣了家鄉吏治的他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還有買活軍推行的簡便文字、簡便數字,還有他這半年來一直在教授的拼音,以及全新的用人制度。當然嘍,于家是最關心買活軍轄下的這些人事制度的,買活軍采用了一種全新的用人辦法,而當地民對此已經陷麻木。在買活軍這里,什麼都是新的,用人的制度當然也是。

新在何,便是新在所有的書吏也好,員也罷,全都要采取考試錄用的辦法。而且一升遷,無分派系——連考場都用的是一間。不獨于大郎,便是所有縣衙中的長輩,談到此事時也不免又是跺腳,又是搖頭,表達著自己心中的駭然不滿。

這可謂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酷之舉,便是桀紂莽巢這樣的巨賊,只怕都從未采用過這樣的馭下之道!非是子,焉得如此任意妄為?這怕是要掘斷買活軍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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