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第22章 于大郎上課

六姐接見, 而且還是因為于大郎教了個好學生,于家三兄妹的驚喜是不必多說的,于大郎顧不得鴨湯米了, 帶著太平匆匆而去,在衙門外正好見到買活軍的娘們出來, 連忙退讓到一邊。姑娘們倒沒注意到他,邊說邊笑, 出了衙門各自散開,大搖大擺地往自己的辦公去了。們普遍要比本地姑娘更高更壯, 均是天足, 也絕非主流欣賞的削肩含, 肩膀平展寬闊, 昂首,看人多為平視, 這都是男兒才該有的姿態。

若是以往, 這樣的姑娘便是長相再, 儀態如此陋狂放, 也難令人心,可不知是否因為世的關系, 于大郎這半年下來卻又覺得這些健婦亦并不傷眼,自有一番人之,他原本還暗自為小妹擔心,因于小月在劫后出生, 而且近年來局勢越發不好, 于縣令夫妻擔心將來天下若大時, 裹足不便捷, 于小月會為家中累贅, 便沒有給纏足,這麼一來,小月的婚事便要到限制,但如今于大郎卻覺得小妹未有纏足其實也未為不,每日早起鍛煉,對似是很有好的,倘若纏足便不太能出門小跑了。

或許他之后也可以和弟弟一起出門晨跑,這應當不會被認定是討好買活軍罷……

他在門外等了一會,謝雙瑤屋又走出幾個娘,應當是小會開完了,順便他進去。于大郎見過很多次謝六姐,對并不陌生,但進門后還是有張,垂手侍立在下方,不知要不要主作揖,謝六姐已招呼道,“來了,坐,吃點心嗎?”

“六姐客氣,剛吃了早飯。”于大郎現在張得顧不上饞了,“不知六姐我來是——”

“你有個學生葛娣,剛被我們錄用為吏員了。”謝六姐和人說話一向是開門見山的,“就是那個十村統考拿了第一的葛娣。”

于大郎自然大吃一驚,“這——這——”連他都尚且還未通過考試!

不對不對,他無意出仕,而且縣組織的招聘統考也還沒開始,葛娣是被破格提拔。不過于大郎心中的震撼之依然毫不減,謝六姐對葛娣的提拔意義極其深遠——在此前,縣面人家的太太也開始為謝六姐做事,但還沒有進僚系統的,不是在醫院,便是在學校,還有些竟進了賬房做事,但葛娣的提拔便意味著,全縣不止——不止原本的讀書人家,連農戶人家的眷,也被列了就職考量之中,至有機會做吏目!

他應該為葛娣高興……不對不對!如此顛倒綱常的舉,他應該在心中暗自懷有正氣,厭惡不已,面上則和六姐虛與委蛇——于大郎想到這里似乎反應了過來,但一抬頭看到六姐那饒有興味的笑容,又不期然興起明悟,知曉自己的掙扎只怕完全被謝六姐看穿。雖則今年才十五歲,但神仙人,豈是俗流可比,于縣令就曾在家中慨,說謝六姐在天庭不知歷練了多千年,才能將人間的種種弊看得這樣徹。

“你應該為高興,并且串聯你的同學,在開班授課時多宣講的事跡。葛娣你是很悉的,你一直在豪村當老師,從抗糧到考試,再到應聘,一應事跡你都清楚吧?”

謝雙瑤對于大郎心里的真實想法顯然并不在乎,只是這樣要求著,于大郎點了點頭,又遲疑著問,“六姐是希……”

他很猶豫,仿佛在考量措辭,過了一會像是又想起謝雙瑤耐有限,喜歡有話直說,便又有些慌張,語速很快地問,“六姐是希各村的子都興起來縣里應聘的心思嗎?恐怕并不容易呢,如葛娣這樣的村婦,多有家小牽連,恐怕很難放下家中事務——”

謝六姐笑了下,倒并不惱怒,只是說道,“回去多問問你們家的仆婦吧,或者問問你妹妹,你啊,當老師好的,很耐心,但覺悟不夠,腦子沒你妹妹靈活。”

這話有褒有貶,自然嘍,于大郎不太服氣,但謝六姐的夸獎又讓他一陣暗喜,于大郎的確是同儕中最勝任掃盲班老師的一個人,他有不同學因上課教學態度不夠耐心,又或者是對學生呼呼喝喝,甚至還有和村婦胡攪的——胡攪學生的直接被送去彬山挖礦了,其余人先后被扣發了籌子,只有于大郎一向是足額得籌,在豪村逐漸也有了不小的威,時常有學生送些小

“回去吧,記得在班里多宣講葛娣的事,口徑你已知曉了,職,一日的報酬是35文,若是偏遠村落的住戶進城為吏,還能租我們蓋的宿舍住,一個月只要二百文,和你的同學都通通氣,他們曉得在自己的班上該怎麼說。”謝雙瑤說到這里忽然又想了起來,“上次葛娣拿頭名,我也獎了你一兩銀子,這次自薦為吏目,也被我們錄取,你這老師也有獎金的,我獎你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便是三千文——于大郎已不再想買活的事了,這三兩銀子在他心中化為了無數碗鴨湯米,令他垂涎滴,而且打從心中冒起了一自豪和喜悅,這喜悅甚至勝過他考上秀才那一日的歡喜。將來或許有一日他金榜題名,中進士的那天,這喜悅才能和現在相比吧。這并不只是因為錢的事,而是——就好像和蜂窩煤一樣,而是一種‘竟能如此’、‘原來如此’的歡喜。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一所在,無須逢迎上,無須溜須拍馬,只是因為他的本職工作教書教得好,竟真獲得了來自上峰的表彰!

于大郎還算是有些城府,勉強遏制住了那丟臉的沖,他沒有在謝六姐邊當場哭出來,最多是出門時稍稍抹了抹眼眶,見到太平時已完全若無其事,他把葛娣的新聞告訴了太平,自然也令太平大為震驚,二人一路上都在談論此事,太平對于大郎的疑亦是不以為然,只笑道,“今日上課時,大郎傳揚此事一番便曉得了!”

于大郎心下頗為不服,但亦不便發作,太平把他送到村口,自己折返回半里路外的修路隊去,于大郎走進村里祠堂——這是村中最大的建筑了,祠堂外栽著社樹,若是天氣晴好,在此上課比在屋還暖和,只有雨天眾人才在屋上課。

“今日上拼音課!”他道,“你們都拿出沙盤來。”

沙盤是很易得的,最適合做開蒙用,眾人都拿出從各自家中帶來的碗盤,從社樹下的大盆里掬了沙子,又掏出削尖的樹枝,跟著于大郎一起‘啊哦訥咦’起來,除了這些還沒有從初級班畢業的困難學生之外,還有些已經從初級班畢業的眷,閑來無事也走了過來,南邊究竟是富庶的,僅僅是大半年,這些農婦上的補丁都得多了。

于大郎來豪村上課已有三個月了,每個月都能見到許變化,村里也建起了一個小小的浴室,各家流洗濯,因此農戶們看著要比往日清潔得多了,雖然還不如城里人,但孩子們臉上已沒了陳年的污垢——若是以往,冬日柴薪難得,接冷水又怕生病,很多孩子兩三日能洗一次臉都算不錯的了。村里約有一半的年輕人,腦子更靈活些,至都已從拼音班畢業,只是還未開始認字,如今聚在社樹邊上,都在喃喃地拼讀著從祠堂里推出的黑板——這是非常稀罕的事,和筆一樣,是買活軍帶來的新東西。黑如墨,堅如石,寫字極為便宜,而且特別適合筆。(石灰加水可做墨,這倒不罕見,但筆還是買活軍首創)

黑板上寫的板書是于大郎親自寫的,耗費了大半日,也是他的得意之作,這板書實在是相當觀,上為拼音,下為對應的文字,現在這些年輕人許多都在試著學習下頭的文字,于大郎并不阻止他們,教完了拼音之后,便讓學生們在沙盤上默寫,自己乘著這個空檔對眾人提起道,“你們可知徐大發家的今早進城去了?”

“是,他們夫婦一起——可是犯了事?!”葛娣在村里新有許多威,眾人都很關心。

“非也,城里正招工,葛娣聽說這消息,便進城應聘,做了個吏目!一日可得三十五文錢,因是十村統考的第一,便免去筆試,直接錄取。你們若是學得好,也可留心城里的招工考試,現在連吏目都是靠考試的,考上了便能去。”他究竟還是沒有提到‘’這個字。

便是如此,也引起了一番極大的轟,眾人先是大驚,便連學生們也顧不得做作業了。隨后便將于大郎團團圍住,熱切地詢問葛娣的好運氣,于大郎被纏得大半日才能皮都快說干了,不厭其煩地重復,“不錯,男都可,已婚未婚都可,只要是村里人,有前些時日頒發下來的‘戶口簿’,便能去參考,考上之后便可以做吏目了。”

“你說多小?大約初級班畢業了便可去考,未聽聞限年齡——但若只有個七八歲,只怕也是不的。”

“現在章程還未出來!待出來后自然要來村里皇榜的!”

原本皇榜只到縣里,連鎮里都沒有,但買活軍來了之后,各村都有了皇榜,尤其是豪村這樣人口數百的大村落,日日都來更榜,榜上除了大事之外,還有些縣里的新聞,大家知曉。這吏目考試的事,于大郎也不過是吹吹風,將來自有皇榜登上,眾人聽及此,方才罷休,見村口來了買活軍的干事,知曉是要換榜了,又紛紛擁了過去,圍著問他們究竟要招哪些吏目。

“非止吏目,連醫院、學校、浴室、磚廠等等都要招人,都是發籌子的,今日榜上都有!不過只要初級班畢業的。”買活軍的干事對百姓說不上多和氣,但也絕不會呼呼喝喝,幾條高高壯壯的漢子用在人里趟出一條路,“……是的,工也要,吏目也要,凡是招人都是男皆要,有些崗位還只招工!”

眾人又是一陣劇烈的,于大郎立在人群外頭,只見到了婦們臉上的熱切,還有那些回招呼自家兒、兒媳的面孔(當齡壯漢都去村外修路了),哪怕是最古板的人家臉上也無毫不悅,他親耳聽到鄉民們用本地土話在飛快地議論,“一日哪怕是二十五文也好!”

“孩子都三個月了,還吃什麼人,喂些米罷了!”說話的婆婆主意正,又對兒媳婦說,“隔壁胡家的,腳有病,自然不會進城,每日買一碗,便給兩文又如何?!”

做兒媳的怕還有些顧慮,和婆婆低聲商議著,婆婆急得拍大,“一個娘,命本就賤,你還憂愁什麼,沒將溺死已是的福氣!”

說到這里,忽然一驚,像是想到了如今娘也可進城做工——譬如葛娣便是個娘,便轉了話頭說,“胡家的人很老實,你早起喂一頓,第二頓我便趕在吃飯后過去,讓一來陣便喂了囡囡,這總好了吧?!”

見媳婦似乎始終憂心,氣急了,“你不去罷了!老娘初級班也畢業了,績還比你好,老娘自己去!于教授,我三十五了,縣里可收?”

于大郎把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發怔,未有說話,買活軍的人已道,“收的,六十以下,考試通過,安康的,都可去上班。”

又是一陣嗡嗡聲,眾人的熱快將買活軍淹沒了,于大郎借機逃竄出來,看看天,已到了午飯的時辰,便拉了學生,叮囑他們收好黑板,自己出村去尋太平。

他的中飯是跟著修路隊一起吃的,這是對老師的優待,因在鄉下,自然是修路隊吃得最好,大爐子里填滿了蜂窩煤,上頭幾個眼,一口鍋里燒了熱水,隨時舀出來兌溫水洗手洗碗,一群漢子洗了手上的泥沙,拿過大碗,先喝一碗滾滾的湯,渾的寒意似乎都化為熱氣從骨頭里飄了出來。見到于大郎來了,都客氣地招呼著,“于教授來了!”

“碗就在那里!”

眾人班吃,這空碗是特意給于大郎留的,太平用滾水燙了好幾遍,一見到他來就上前盛湯,今日熬了一大鍋濃濃的骨頭湯,上頭一層油星,旁邊放著韭花、蒜泥、茱萸,買活軍的干事先用長筷子從鍋里撿了一塊大骨頭放在碗底,又澆上熱湯,于大郎加了大量韭花芹菜段,喝了一口大喊痛快,眾人都笑了。“于教授是條漢子,和我們人吃得來!”

一碗湯喝完,第三口鍋里的面也下好了,冬日吃面好,又是一碗熱乎乎的湯面,那面都用油炸過,一塊一塊壘在灶邊,要吃隨時加,棉條又勁道又細,香得能把舌頭一道吞下去!于大郎連吃了三碗面,直吃得雙眼發直,這才放下碗,太平拿去滾水涮了一下,自己盛湯吃面,和第二波的村漢一起吃飯。

“于教授,聽說今日六姐菩薩召見!”

第一波吃飯的村漢過來和于大郎攀談,他們提起謝六姐,語氣已非半年前那般敬中有畏,而是無限的憧憬與敬仰,仿佛恨不能為六姐捧靴一般神往,于大郎不止一次撞見村里人私立謝六姐的生祠祭拜。

“是你們村徐大發的娘子……”于大郎不得不把葛娣的事跡再說一遍,其實太平肯定早把話傳給他們了,但村民們還是仿佛剛聽說一般,哦哦地應和著,其中至一半以上的漢子都流出心——于大郎就是他們的老師,很知道這些人的績,自然也知道他們家眷的績,這些人里許多都沒有可能考上城里的招工,明顯是在為自家婆娘打聽。

“大郎,你可知道村里進城當媽的人家,自家的孩子都是如何?”

回城的路上,太平便給已經服氣的于大郎講故事,“若能和今日你聽到那徐大財家一般,將自己的娃兒托付給另一個養娘,那都是好的了,許多娘,自己的娃兒留在村里,沒個幾年便是夭折了。做娘的,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卻是一口都省不給兒們吃,更別說和丈夫團聚了,便是這般,村里還有許多人家愿做娘,這是為何?無非是不做娘,一家人都活不下去了唄。”

他面上的笑容似也帶了幾分傷,太平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世,他便是這般,自家實在養活不了,托了層層的關系,連價銀子也只要了一兩,送于家做子的,來時已經七歲,記得家里的事了,于大郎著他,心里忽然有些傷:太平家里大抵也曾是很疼他的罷!

但太平已經沒有家了,于縣令一家不久便來臨縣這里仕宦,他們離開老家一年不到,北方又發了大疫,十室九空,于縣令一家也有許多親戚死在瘟疫中,太平一家人全滅了門,只有一個二姐嫁得早,但也在瘟疫后不知去向。天地間孤零零的,便只有太平一個人而已。

于大郎摟著太平,用胳膊夾了夾他的脖子,鬼使神差地道,“太平,你績也不錯,怎麼樣,吏目招考,你也去試試看?我瞧著你不差!”

太平顯然一驚,但面上很快又現出了笑來,他還沒有答話,后已涌來幾人問道,“于教授,太平不差,那您瞧著我們如何?”

眾人正紛說著,遠方路上來了兩個小點,走到近前一看,正是焦點人娣,難免對夫婦二人都是一陣調侃寒暄,徐大發喜氣洋洋,沖眾人不斷作揖,葛娣卻風風火火,道,“不和你們說了!我要回村去,縣里新來一批裳,極是鮮亮,又便宜!從來未見的花——而且堅牢得很!再不去告訴大家一聲,我怕被人搶完了!”

說著,便將手里的褡褳往肩上一甩,邁開大腳,往村里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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