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第26章 炸

“船行清晨便可以到港, 子重老弟玉如何?倘若無恙,我們便在云縣歇一歇,第二日便去臨縣, 若是坐久了船想發散發散, 便在云縣耽擱幾日也是無妨的。”

正當王舉人乘夜訪友,籌劃著自己這一脈在臨縣的將來時, 果然有一艘帆船正在海上悠悠行駛, 自從敏朝海以來, 福船久已失傳, 但大海上縱橫的帆影卻并未減太多, 船沒了,但西洋人的船只依舊年年在那霸、琉球靠港, 而近海大埠中, 世家多有私船在外, 偽托倭寇、海盜之名, 實則與沿海大戶暗通款曲、聯絡有親, 在天下起,朝廷綱紀廢弛人心松散的現在, 私船儼然已半公開化的存在。如眼下正在船頭艙房手談的二人,都是泉州城有名有姓的人,但此次北上臨縣,便棄了陸路,而是在泉州城上了私船,沿著海岸線緩緩駛向云縣,要從云縣上岸, 再取道往臨縣去。

海船雖慢, 但有一點好, 一路上不會有太多水匪路霸,沿著近海,也不太顛簸。總下來不過是多花一二日,但要安穩得多,而且海船載重更多,于買賣之道而言自然更是便宜,起居也比仄的河船要便宜許多,只是有一點,一旦啟航輕易便不停泊,雷郎中在船上呆了大半個月沒有下船,雖不暈船卻也有幾分困乏了,聽聞友人此言,便含笑道,“玉亭賢兄有心了,若是能歇息,只怕還是歇息一二日的為好,只是一則學醫心切,二則也怕云縣過于不堪,便全憑賢兄做主。”

宋玉亭哈哈笑道,“雖說商不厭詐,但你我乃是世,自相識這些年來,老哥哥我可曾有過半字虛言?你便放一萬個心吧,這云縣絕非尋常小縣可比,更不會有幫派滋事,明日你便睜眼好生瞧看,恐怕還舍不得走呢!便我這人,你瞧著可是什麼勤勉貨?可去年以來,每每到云縣我都親自船,你便可見一斑了。”

又道,“此次若能托賴老弟的面子,見上六姐一面,那才是機緣呢!”

原來宋老爺和雷郎中,都是泉州城的大戶人家,宋家世代行商,族中也有長輩在朝為,頗是面,而雷家也是書香門第,亦儒亦醫,祖上有一脈曾京為太醫署供奉,因此在城中面格外不同,不是一般的醫工可比。凡是以醫為業,人脈必然廣博,宋家幾代都請雷家扶脈用藥,也的確說得上是世

這雷郎中原名雷輕,是雷家這一代最為出的大夫,近一月以前,忽然被宋老爺請到家中吃酒,酒過三巡,宋老爺方才闡明端的,原來福建道北面沿海,近年來鬧了一個新魔教,自名為買活軍,其侍奉菩薩降生,再世梨山老母謝六姐,已經占了兩縣之地,但這買活軍又和白蓮教不同,頗有一些異,實在可以一,其如今正在全國尋找名醫,傳聞可以締造一場大功德,止大疫、滅天花云云。

和蕞爾小縣的鄉民不同,通商大埠的消息要比別更加靈通,而雷郎中游又十分廣博,倒的確不是第一次聽聞買活軍的名頭,買活軍的鹽是極好的,價格雖不算廉宜,但卻要比同等價錢的其他鹽都純凈潔白,他們還有上好的洋糖賣,潔白如雪,似綿沙,比洋人的糖更加上等。雷郎中家里如今非買活軍的鹽糖不用。

至于其占據了兩個小縣,倒是第一次聽說,但現下天下正,各都鬧匪災,占山為王,自號封圣的狂徒比比皆是,聽得宋老爺如此一說,也并不覺得稀奇,只道,“連白蓮教尚且不敢說自己能滅天花,能除了出熱,他們倒敢?”

江南一代,白蓮教連綿了數個朝代,十幾年就要剿一次,卻從未真正滅絕。魔教此起彼伏,便是盛世也一樣在民間傳播,在雷郎中看來,除了這發愿要滅絕天花的狂言略微可笑了一些之外,買活軍還是蠻可以打打道的。第一,他們以子為教首,也沒有聽說別的護教天王的名字,那麼便始終還是魔教而已,危害要比草頭王來得小,第二,便是草頭王,其實各州縣也都還和他們貿易來往,從來沒有真正斷絕過商路,畢竟上有鈞命,下有對策,商號如何做生意府實在很難管得到那麼多。

宋老爺便和買活軍做了有兩三年的生意,從云縣販私鹽和紅白糖回泉州發賣,有時甚至直接轉手賣給洋人,又去搜羅了各地的礦產、棉花等賣給買活軍,賺得盆滿缽滿,他極力為買活軍分辯,“這買活軍真和一般裝神弄鬼的魔教不同,是有真本事的,連府衙劉大人都要看他們的教材。買活軍善于種地、煮鹽、熬糖,也善于治病,上回我去云縣時,恰好遇到諸暨一家人,說是來這里治肺癆的,留心一打聽,這才知道真正不假,陸續已治好了十余人,原來云縣碼頭的張管事便是肺癆,被謝六姐治愈之后,死心塌地為謝六姐辦事,連一點好也不敢私收。”

若是買活軍自己派人來請,雷郎中是肯定不會走這一遭的,但有了宋老爺的擔保和陪伴,他的膽氣就壯得多了,而且對這傳說中‘并非此世生人’的謝六姐,他也有一好奇,思來想去,又看在宋老爺送來的厚表禮的份上,半推半就,也就登上了海船。只他是有些拖泥帶水的子,船都上了,又開始擔憂云縣、臨縣被匪類盤踞已久,只怕比不上泉州城自宅的清潔舒適,只想著速戰速決,趕到臨縣去探探謝六姐的底,若是不,還可趕著和宋老爺的船一道回泉州。

夜里有,船,雷郎中一夜沒有睡好,第二日早早便醒了,只見前方朝霞漫天,約可見一座小小縣城,便知道是云縣碼頭到了,碼頭外星星點點,有十余艘船只停靠,甚而還有只在泉州見過的西式快船,雷郎中頗有些驚異,宋老爺在他側有些咬牙切齒地道,“弗朗機人的船,好大的狗膽,竟敢越我泉州,倒要看看它能否平安回濠鏡去。”

貨船艙室不多,雷郎中和宋老爺是同居一室的,十余日下來,對原本各家而不宣的海上貿易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海路看似寬闊,但實則也充斥著各家的勾心斗角,許多海上大豪,占據航路,商船或者繳過路費,或者便只能在指定的港口躉貨,把利潤讓給本地土著。如西洋人的船只,便不許過泉州一步,這艘佛郎機船顯然是投機來的,只仗著自己在海上速度更快,又有新的牽星見識,可走敏朝船不知的航路,于險中博取富貴。他們敢于公然在碼頭停靠,也說明云縣碼頭不在泉州豪強的控制之下,否則便是船到了,碼頭商家也絕不敢公開和弗朗機人貿易,只怕招來大豪的嚴厲報復。

“這屠戶,竟奈何不了!”

昨夜還滿是崇敬地談到謝六姐,今日說起此事,話中就又帶上了怒氣,宋老爺對雷郎中嘆道,“也是這些年來,朝廷已是手忙腳,便有孫首輔妙手,也難補天,否則這等小教門,舉手可平,他們又哪敢這麼囂張,崛起至今,竟不肯拜任何一家山門!”

此時想要開私港,自然要認干親、拜師父,為自己尋找靠山,否則原有的大豪或是告或是收買,兵必定頻頻前來清剿,也是如今兩廣、云貴甚至兩湖、江浙都有匪鬧事,東北還有心腹大患,而蒙古也正蠢蠢,方才給了買活軍崛起的空間。雷郎中聽聞,方才釋然,此時帆船已逐漸靠近碼頭,因吃水很深,便在一拋錨停下,港口自有運船前來接應。眾人卻皆未下船,反而有十余人掏出剃刀,互相刮頭,雷郎中不愕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宋老爺嘆道,“這便是買活軍的規矩了,若不剃頭是不允許在城留宿的——你休這樣看我,這是為了防虱子,若你一會被篦出虱子來,也是一樣的規矩。”

之父母,剃頭這是怎麼一回事,雷郎中不大怒,宋老爺倒似乎已習慣了,對他一笑,忽而從頭上摘下假髻來,也讓人拿了一把刮刀來刮頭,雷郎中道,“好哇!發,你果然不是禿頭!”

宋老爺勸道,“子重老弟,剃頭的確有助于防虱,你從前沒上過船,不曉得這船上跳蚤、虱子、臭蟲橫行的苦惱,出門一日難,哪里能和居家比呢?你快拿篦子來,若篦出了虱子便先剃了頭,免得在碼頭耽擱。”

雷郎中將信將疑,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找篦子出來篦了篦,且喜這艘船的確雅潔,雷郎中又有藥浴的習慣,并未染上跳蚤,這才幸免剃頭之劫,他帶來的兩個小廝便無此幸運,都被剃了頭,眾人這才一道搬起包裹,攀繩梯而下,乘運船到碼頭上岸,已有兩個買活軍的兵士,斗笠下都戴了一個棉紗做的口罩,手里拿著筆,問道,“幾人城?”

“姓名為何?”

“途中可有人腹瀉、發燒?”

宋老爺一一答了,兩人又流讓眾人看了舌苔、以手量了溫,方才放他們過關,這卻也還不能進城,上岸之后,各都被荊棘纏的幾人高籬笆攔著,只有一條路蜿蜒通向一個大院子,里頭冒出水汽來,宋老爺加快腳步道,“快,去洗澡了!”

這一路上的見聞,已是讓雷郎中目不暇接了,先不說別的,便是那碼頭遠遠矗立著的數臺高塔便讓他極為驚疑,還有碼頭深灰的堅牢地面,乃至于那大院所用的材料,都是雷郎中前所未見。甚至于云縣碼頭的清潔,也是極其離奇的——泉州碼頭雷郎中也時而經過,那臟臭簡直無法言喻,若是雨天,便是個大泥坑!焉有此地的整潔?雖然仍有海水和魚的咸腥,但卻了人屎人尿、死貓死狗甚至死人,還有那經年累月不能洗澡的水手上發出的汗臭味,全都混合在一起釀的那種中人嘔的惡臭!

從水泥浴房里淋浴出來,雷郎中便更覺此地果然是前所未有前所未見之地,富貴繁華遠超自己所想不說,而且這諸多講究深有法度,似乎并非無的放矢,如宋老爺所說,這浴房未有大浴池,便是因為六姐所說的‘浴池會傳播疾病’的顧慮,而并非裝神弄鬼的忌諱云云。

或許買活軍還真對防疫有一定的見解!

從浴房出來,換上被抖落檢查過的新,宋老爺說是為了防跳蚤,又再登記了一次溫,來、去等等,眾人方才算是完全城,此時可見十幾艘運船已經在大船邊上運貨,那運船大小都是一模一樣,再看高塔所在的貨運碼頭,也有一些運船停泊,那高塔生出了一只有些傾斜的長臂,運船上的民夫不斷將貨一個極大的箱子,裝滿一箱之后,由那長臂鉤了頂端的扣環吊走,宋老爺道,“龍門吊,靠、畜力拖曳,一次可運千上萬斤!一艘運船,龍門吊吊一次罷了,極省力。”

雷郎中目眩神迷,半晌方道,“果然厲害!”

又問,“伙計們便不下船嗎?只在船上等候著?”

宋老爺笑道,“哪有輕易能下船的?便是在別的港口也要提防著他們跑,更何況此規矩極其嚴格,而且云縣并無煙花子,水手們都是酒之徒,好酒好飯運些上船也就罷了,他們也知道此事,下船的心思不比在別那樣迫切。”

雷郎中更是驚異道,“碼頭上竟沒有皮生意?”

他雖未離開泉州,但卻也知道凡是通埠,必定是艷幟高張,無有毫例外,豪商大戶自有別院瘦馬招待,最下等的水手也有碼頭邊上貧民窟的半掩門可敲。尤其是對水手而言,海上航行,若是遇到海盜,便是有今朝沒明日,有了疫病,也是一船人都難逃,甚至有些時候為了防止眾人染疫,得病的水手會被扔下海去,這般一段航程下來,只想著在港口飲酒作樂,把賞錢全都花銷了才好。碼頭亦樂得有這麼一樁財源——話說得難聽點,如今世道這樣,有些人家中沒了男丁,皮生意至也是生意,忍辱留門,還有活路,若是連皮生意都沒得做了,那便真是要活活死了,趕上那些壞年景,哪怕自賣自只求一口飯吃,怕是都賣不出去!

宋老爺搖頭道,“云縣富庶,而且娘都可當門立戶,再說六姐十分不喜,是以無人做這門勾當。”

見雷郎中又有疑問,他迸出幾個字,“六姐說嫖.娼染病!”

雷郎中頓時釋然,他此刻是真相信謝六姐在醫藥上也有造詣了,不由追著問道,“可有說是什麼病?該怎麼治?”

宋老爺還要些臉,不愿當眾談論這些,便哄雷郎中去看龍門吊運貨,云縣里果然清潔繁華,路修得很寬,可供四輛馬車并行,都是水泥路,隨可見牛馬牽著長車,板車里是一袋袋的米、鹽,而街道上男丁娘行走無礙,均是短發,男丁寸頭——青頭賊嘛,娘則多是齊耳短發,也有些竟留了寸頭,宋老爺道,“這些都是剛搬來的,買活軍的規矩,怕是查出了有虱子,所以剃了頭,還沒長好。”

這些寸頭娘走在路上還有些閃閃的,其余短發則一個個健、神態傲慢,走在路上仿佛能將擋路人撞得趔趄,從事各行各業的都有,張羅運貨、當壚賣酒、捧書記賬,乃至在碼頭將一群群運丁指示得團團轉,甚而還有一對兵談笑著走來,著輕甲,腰間拴著鋼刀,雷郎中不由大開眼界,一路東張西,也被眾人眺,他沒有剃頭,在這群人中反而了異數。

“先吃飯!”

舟車勞頓,在船上也沒什麼可吃之城后先洗了一個澡,倒舒適了許多,宋老爺見雷郎中神尚好,便安排道,“吃頓便餐,往衙門尋人報備,明日后日,若云縣有車去臨縣,便正好一車去了。近日雖多雨,但水泥路卻不怕這個。”

這些年來,各多有逃荒,又有瘟疫,逐漸連道都人修筑,道年久失修之后,最怕冬日有雨,實在是泥濘難行,雷郎中一聽說水泥路竟有這般好,不由得又驚愕地跺了幾下腳,路邊兩個娘見了,面上都.出笑意來,一人道,“喂,大老爺,我們家新做有炸,可要來一套?堂食外賣均可,外賣多開發一分銀子。”

宋老爺似乎有意引逗,笑道,“一分銀子,那不如堂食!你們這些黑心娘,真敢要價。”

若是在泉州,便是最有膽識的婦人也不敢這般兜搭生意的,能和外男如此公然談笑的,只有風塵子,所有良家對陌生外男只有一個反應,那便是低頭走避。但買活軍治下的娘卻不同,一個個相貌平庸、大足黑,姿做派全不登大雅之堂,直,半點無含之態,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笑容亦朗聲豪,不過脾氣也還算好,都道,“沒得辦法,如今城人工實在是貴!我們店名味佳,就在老西門下,新開的店,雖小些卻很雅潔,若客滿了,也能打包去別吃,聽憑貴客自便。”

說著又嘻嘻哈哈地走遠了,雷郎中見那兩人一前一后地推著車,不由好奇道,“們這是去哪里?”

宋老爺道,“應該是去進貨的,屠宰場在城南。”原來買活軍的都是宰好了統一運來的,是以這街上雖然開著食肆,但也并無懊糟。便有污水,也都不敢潑在街上,而是順著道路兩旁的往下倒了流走。

出門在外,飲食最是要小心注意的,本來水土不服腸胃就容易生患,再者外地食肆,飲食清潔實在難以保證,雷郎中本是最保守的一個人,聽著那炸,也不是什麼閩地常聞的名菜,并無多興趣。宋老爺卻是個老饕,頗為有興,拉著雷郎中一路游覽過去,只見沿街開了許多商鋪,都有客人在其中,許多看得出是外地客商在談價格,規模雖不如泉州港,但若論行人面貌、縣城雅潔,則無疑要勝過泉州許多。

“果然是醫學名家,素喜雅潔。”雷郎中此時已頗心切見到謝六姐,又對街邊皇榜好奇不已,一邊張一邊試著拼讀——他在船上已試讀了許多教材,略掌握了拼音,算學自然也不在話下。“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此時正有一群七八歲的半大小子從某個院子里擁了出來,各自分頭奔街邊店鋪之中,宋老爺看了一眼,道,“哦,當地小兒,這是剛放學出來,便開始上工了。這些孩子多有無父無母的,也有些家中貧困,便都是這般,做半工半讀,每日半日去上課,半日來店鋪中做事,或是被買活軍雇傭了來掃街。一日拿半工,夠他們吃飯住宿的。”

這若是在后世自然犯法律,但此時已讓雷郎中容念佛,肅然道,“六姐果然心有丘壑,大慈大悲!”

又道,“那五歲以下的——”

“五歲以下便在養嬰堂中,兩個總能活下來一個罷,他們都跟六姐姓呢。不過長之后,須得聽從六姐的吩咐做事。要把債還清了才能自己做主。”宋老爺顯然也經過仔細了解,屈指仔細說道。

雷郎中又是大驚,“兩個活一個?已是極心了,便是富貴人家,能站住的也就這個數。如此一來,養嬰堂豈非人滿為患?”

“卻也并非如此,一則生活好了,農家棄嬰的也些,二則買活軍宣揚……信期計算,”宋老爺面上有些紅,咳嗽了一聲含糊說道,“那些無知農戶如今也曉得該如何避孕,總之這里規矩都和外間不同,你之后自然慢慢就曉得了。”

“什麼避孕之法?什麼意思!”雷郎中這下不干了,揪著宋老爺就要立刻去臨縣,“這是千古奇譚!——玉亭老兄,你如何不早拉我來此地?我若不來,你很該敲我一悶,把我綁上船來!”

宋老爺好說歹說,只說現在也來不及,雷郎中方才罷休,此時兩人已走到老城墻外,果然下頭沿著城墻一溜的小鋪子,便有味佳在,許多孩在此排隊,這小小門臉里外已是滿了,一極其人的油香傳來,惹得孩們上竄下跳,時不時又有人走出來喊道,“好了幾個!喂,你們乖乖排在架這隊!”

原來這要二十文,這些孩子多數買不起,是來買五文一塊的架的,便是如此,也常要兩三個人分,雷郎中見他們服飾雖有補丁,但卻清潔妥帖并不襤褸,面上也沒有臟污,臉多數是圓的,多有,又聽他們互相議論盼,便知道這些孩子許多都是孤兒,半日做工可得些錢,攢上十天半月也能來開開葷,到底還拮據,只能湊錢分。饒是如此,心下也不由駭然至極,對宋老爺道,“此地真為千古未有的樂土!”

他們不愿排隊,又有錢來買,便可排另一條短隊,此地所有店鋪都是秩序井然,無有人敢于隊,排在宋老爺之前的那人買了二十個加飯,提了兩個籃子艱難地往外走了幾步,又掏四文錢,讓兩個孩子幫他提著,往遠走去,宋老爺笑道,“也不知哪家的作坊又加餐了。”

“城東的鹽鋪!最喜歡吃我們的炸,日日不是就是架,最近忙得腳打后腦勺,要吃些,便都要了,不然沒有氣力。”

柜臺里那娘隨口搭腔,泰然自若,問道,“貴客吃什麼?里頭無位置了,只能打包,有翅、架、爪,二十文,翅十五文,架五文,爪也是五文。”

后是一個長條大柜,不遠則是幾個鋼造的油鍋,雷郎中眺片刻,只見其中金黃事浮浮沉沉,后頭幾個娘隨時翻檢取出,放在一邊簍中,不時又有人從簍中撿出,放到第二個油鍋中復炸。

香氣此時更是撲鼻而來,宋老爺度其份量,道,“各都來兩份,你們這總是這樣便宜。”

娘抿一笑,見宋老爺掏了銀子出來,眉頭微微一皺,一邊低頭記賬一邊道,“我這里炸著,貴客不如去錢鋪兌了籌子來,否則我這里要加價許做損耗的。”

宋老爺一拍腦門,也不鬧事,只欣然道,“這就去,就去,子重,你在這里守著,我去去就來。”

雷郎中便在娘示意下往里走去,到柜臺另一缺口等著,掌柜的繼續收錢做事,雷郎中則踮腳看著那幾個娘做事,心中還在好奇籌子是何,須臾間已有一個娘走到柜臺前,拖過一張木盤,在木盤上疊放了幾片油紙,夾了一個過來放著,又回去夾別的。雷郎中心下極為好奇,只是錢還沒付也不好手,只是著那金黃的炸發呆。

微黑,乃是買活軍一貫的做派,作極為麻利,片刻已將餐配得了,走到柜臺邊將雷郎中看了幾眼,似是忍俊不,哈地笑了一聲,拿起一旁的鋼小罐往一個上撒了些事,用油紙包著骨,舉起來遞給雷郎中,“呶,先吃一個也不妨事。”

雷郎中面上微紅,卻也不推辭,接過炸先咬了一大口,口便是一驚,旋即驚呼道,“竟有如此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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