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燁想見四圣劍， 韓峰主看到自己的親傳弟子與虞兮枝對上，自然也想起了那日太清峰正殿里的一幕，不由得眼神微沉， 子微微前傾，也想再見一次四圣劍。

但他形剛， 卻又想到了什麼，猶豫片刻， 到底歪向了謝君知的方向：“謝小師叔，虞兮枝的劍是你教的嗎，比起之前， 似是進步極大？”

這一眾峰主長老觀賽中， 自然也有談，但也不知大家都自持份，還是因為忌憚什麼， 聲音都得極低，使得這一片到底顯得有些氣氛僵。

這會兒見到韓峰主這樣， 許多人都不由得悄悄豎起了耳朵。

也有人想起那日太清峰正殿，那句“你怎麼也會這一劍”、以及“我建議你找小師叔重新學一學”。

離得比較近的弟子聽了個全耳， 卻也只敢在心底微驚而不敢言。

當時初聽， 只覺得虞兮枝出言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

可若真是如此，韓峰主又何出此言？！

難道……

小師叔也會四圣劍，也真的比韓峰主的四圣劍更強更妙？

可四圣劍難道不是紫淵峰的太上絕學，不傳之嗎？！

謝君知仿佛對這樣頗為凝滯的氣氛一無所覺，也并沒有主與其他人談的意思。但韓峰主這樣問他， 他臉上便也出了溫和的笑容：“我不好為人師，更何況， 已經有三位師尊了，每一位都是一宗之首，我自然不會越俎代庖。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不過帶去過幾趟千崖后山的一山。”

橘二甩了甩尾，不自然地轉過臉，心道好你個謝君知，說話如此抑揚頓挫，夾槍帶，真是干得漂亮。

這話說得委婉極了，卻分明是在繞著彎子說懷筠真人做人師尊，卻仿佛早已忘了這個徒弟。

坐在上首位的懷筠真人距離這麼近，自然不能當做沒聽見，他自然而然地轉過頭，神無恙地笑道：“說起來，易醉那小子，竟然也伏天下了，千崖峰真是好山好水好養人。紅老道若是知道，一定很是開心。”

這話聽起來承接自然，卻是在意指謝君知帶走了易醉，而同樣都是在千崖峰，易醉突破得如此之快，可虞兮枝才是紅老道的徒弟，卻反而慢了一步，也不知是不行，還是紅老道為人師不太行。

懷筠真人話音落，有人不哂笑起來，心道千崖峰萬徑人蹤滅，確實是“好山好水好養人”，懷筠真人做慣了掌門，倒是也修煉了幾分說話的藝出來。

但卻也有人有些怔然地盯著謝君知。

祁長老手中依然端著個紫砂茶壺，他對懷筠真人和謝君知意有所指的語言鋒似是毫無興趣，卻只在意一句話：“千崖后山的山……是那個山嗎？”

“不比其他幾峰福山寶地，能讓諸位長老好生休養。千崖峰后山，自然只有一個山。”謝君知頷首應道。

祁長老眼中神更驚：“……學了幾劍？”

這話沒頭沒尾，不知山為何的其他長老都有些疑神。

山與學劍又有什麼關系？

但也有人從祁長老的話中倏然回憶起了什麼，臉驟變：“是那個……六十六劍？”

有人被這六十六劍的稱謂喚醒了記憶。

卻也有更多人在看擂臺上的比賽。

沈燁想看四圣劍，起手便自然是四圣劍。

韓峰主走沉穩之意，沈燁作為親傳弟子，出劍自然也極穩，可他既然能為親傳，本也是骨奇佳，悟極強，這些年來，也自然有自己的劍意劍道。

他的四圣劍，穩卻不沉，似是極靜，卻不悶。

虞兮枝被這樣的劍意倏然籠罩其中，而看臺上許多看到這一劍，也是心底微驚。

沈燁劍意圓滿，劍心圓滿，竟然也是筑基期大圓滿，看來距離破境也不過一步之遙。

又有人神微妙地想起了宣平宣凡的破境和池南的破境，心道會不會沈燁師兄也能有此際遇，與二師姐對劍之后，便也破境？

但這個念頭才出，這人卻猛地回過神來。

若是沈燁師兄真的破境，一次兩次也罷，三次如此，難道二師姐的劍，還真能助人悟道不？

四圣劍意濃，擂臺本是懸浮，竟然幾乎要因為這樣的劍意而下沉幾寸，擂臺下的靈石倏然發出比之前更加明亮的芒，顯然也在努力抵抗這份劍意。

有人震撼于這一劍，虞兮枝被劍意籠罩，卻好似毫不慌，抖了抖煙霄劍尖，微微一笑，再抬手。

煙霄劍意起。

沈燁想看的四圣劍，便讓他看。

沈燁出四圣劍的困字訣，便用破。

四圣劍要困而破之，那日與韓峰主對劍，只對了困字，但此時不是對劍，而是對陣，自然出手便是要勝之！

困字沉沉撼八方，破字自然滾滾殺四海。

殺意劍意如浪如云涌，手中的劍剎那間迸發出了耀目至極的劍，出劍便是極盛，破這四圣困意，如一劍破天！

沈燁眼睛極亮，去空啼沙漠之時，他才堪堪學到第三式，但此時，韓峰主卻已經對他傾囊相授，他自然認出了虞兮枝的這一劍。

而這一劍，分明是他所學的劍式劍招，卻似乎完全不是他所知的那份劍意！

虞兮枝的劍更輕薄，殺意卻更濃、更決絕！

沈燁大笑一聲“好劍”，拔劍再起，竟也是一劍破字訣！

虞兮枝破了困意，劍意卻未盡，竟然就這樣生生與沈燁的劍于半空相遇！

金戈鐵馬之聲仿佛要踏穿冰河，兩道劍意璀然相遇，再分開，顯然并不分高下，然而下一瞬，虞兮枝已經變了劍招！

倏然收劍回，煙霄才沾劍鞘，又重新蓄意而出！

沈燁一劍還未收，卻又遇上了四圣劍的起手一式！

年急急豎劍去擋，卻已經有些來不及，只得避之，便竟然就這樣被活生生退了三步，再被那份出鞘殺意直直擊中肺腑，生生吐了半口在地上！

四周一片嘩然。

沈燁分明已經足夠強大，這位紫淵峰的大師兄實力之強，素來在昆吾山宗年輕一輩的弟子中，都是公認的。

太清有虞寺，紫淵有沈燁，雪蠶有池南，琉有江重黎。

而此刻，池南已敗于虞兮枝劍下，沈燁竟然也被一劍退！

“這位二師姐，到底是什麼修為？如果都是筑基期大圓滿，怎會差別如此之大？”

“或許倒也不是差別，二師姐到底在千崖峰這麼久，便是路過迷霧林，我都有些吃不消，日日夜夜劍風砥礪，所以劍意更為純妙，也說不定。”

“只是劍意的區別嗎？可沈燁師兄已經吐，卻像是留有余力！”

四議論嘈嘈切切，韓峰主更是眼瞳微，心中驚意濃，心道虞兮枝怎知這一劍竟然可以這樣用？

念及至此，韓峰主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思，或是試探或是嘆道：“這一劍若是無師自通，這位虞小真人也當真是悟絕頂，掌門師兄當初還說，這孩子是非要跟著虞寺來的，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托詞罷了。這樣好的苗子，又有誰會不喜歡呢？”

懷筠但笑不語，心中卻道，當初確實覺得虞兮枝骨尚可，只是后來這弟子實在是人間罕見地怠懶，無論如何鞭策指責都無用，他早就放棄了，只當太清峰家大業大，給虞寺個面子，這才沒有直接將逐出宗門去。

誰能想到竟然還能有如此就呢？

滿殿都被這一劍驚艷，大家心思各異，自然無人理會韓峰主的這句話。

安靜片刻后，卻突然有人“嗯”了一聲。

再去看，竟然是悠閑地擼著趴在自己膝蓋上貓的小師叔。

有人直覺有些怪異，也不知這位小師叔是在“嗯”那句無師自通，還是在“嗯”別的什麼，卻也不敢細想。

擂臺之上，虞兮枝卻不收劍，也本不覺得沈燁吐有什麼，畢竟與練劍吐過的比起來，面前這點，甚至連小場面都算不上，只笑道：“四圣劍看過了，接下來，便不是四圣劍了。”

沈燁干凈邊的，灑然一笑，突然問道：“你伏天下多久了？”

許多人都問過虞兮枝的境界，虞兮枝從來都避而不答，沈燁以為這一次，也會繞過這個問題。

卻見重新抬手舉劍，比了個他從未見過的起勢，再微微一笑：“久。”

沈燁瞳孔微，心道原來竟然真的已經伏天下，雖然不知為何竟然沒有雷劫，但那卻也不是他要關心的事。

總之，既然如此，那麼他這一場便是輸了，倒也不算太難看。

“這一劍還沒有名字。”虞兮枝擺了起勢，又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莫名竟似有些赧然：“先拿沈師兄練練手，還師兄莫怪。”

沈燁還沒反應過來這話中的意思，卻見已經劍起。

有人醉扶孤石看飛泉，有人無避春寒，也有人一劍香濃卻寒峭。

沈燁覺得自己看到了重青蕊，蟾宮高步，銀潢濯月。

卻也見沉沉戍鼓，蕭蕭廄馬，滿地霜華。

下一刻，年發冠碎，袖盡裂，長劍落地，再斷。

滿山滿宗滿谷俱寂，只聽長劍碎裂幾段后，彈起再落。

紫淵峰上，韓峰主倏然站起，懷筠真人下意識向前傾，端著紫砂茶杯的祁長老驚呼一聲，險些碎椅子扶手。

而謝君知勾起角，這才聲音帶笑地回答了祁長老許久之前的那一問。

“只學了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