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蘇華榮沒有去打谷場聽收音機。

把葉安國到自己房里，從箱子里拿出兩個舊藍格子手帕，一個里面包著錢,另一個里面則包著一些票證，數量都不多。

蘇華榮把近來攢下的錢都給葉安國，又給他拿了布票。

放到他手里的時候，跟他說：“給月香扯布的時候，順便人把量也量了,拿回來我找人把服做出來，你再和婆給人送家里去。”

葉安國點點頭,手里著蘇華榮給的錢和票,心里還是不忍。

畢竟他們家沒錢，就算蘇華榮不說，他也能夠猜出來，這些錢怕是他家眼下全部的積蓄了。

蘇華榮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麼。

特意笑得很輕松,對葉安國說：“馬上就到年底生豬了,咱家的豬今年喂得還不錯,又大又胖,到時候綁去站一賣,就有錢給你結婚了。”

葉安國輕輕吸口氣,也不想把結婚這事搞得太過憂愁。

喜事就該有喜事的氛圍,于是他翹起角沖蘇華榮點點頭。

**************

現在已經快到元月份，要不是有收音機聽,大伙兒基本都不往打谷場上跑了。

白天有的時候還好,晚上天氣冷，上的破棉襖本擋不住什麼寒。

即便不懼寒冷去聽，也是聽一兩個節目就回家。

如果聽得時間長,上全凍了，骨頭都了一般，那也不了。

蘇瓷早就不去湊這份熱鬧了，每晚吃完晚飯就直接不出門。

外面冷啊，風往臉上一吹刮得跟生疼，穿的棉也不厚，出去就完全等于討罪，不值當的。

也因為快到年底了，蘇瓷們面臨著小學畢業。

雖說之前安老師說過，只要是的學生，不管分好不好，都會讓他們去上初中，但李秋玲每次想到升學的事，心里還是忐忑不安。

于是近來的這段時間，每天時不時就是走神發呆，有時更會怏怏不樂。

蘇瓷知道在想什麼事，不過空口鼓勵安幾句，讓要相信安老師，不要擔心那麼多。

李秋玲聽蘇瓷的鼓勵，每次都會強打起神來，讓自己不要蔫。

神面貌不夠積極，天喪眉耷眼的，說不定真的會影響到被推薦上初中呢。

今天到學校蔫了一會，聽蘇瓷說了兩句話，李秋玲便又打起了神來。

早讀認真讀了書背了課文，下課在趴在課桌上歇一會。

也就趴著歇會的空隙，迎看著蘇瓷的側臉，突然有點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最近陷在自己的緒里，都沒發現蘇瓷心好像很不錯，像是有什麼喜事。

于是又直起腰來，湊到蘇瓷面前問：“你家里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蘇瓷大約是被葉安國給染的。

每次看到葉安國笑得藏不住，角甜滋滋的，也會跟著覺得生活充滿希。

沒想到李秋玲這會居然看出來了。

便笑著跟李秋玲說：“我大哥，今天帶著他對象去縣城買服了，等新服做好，合下結婚的日子來，大哥攜婆把服禮品送到方家，就算是訂婚了。”

聽到這種喜事，李秋玲眼睛也跟著一亮。

笑著說：“哇，那你很快就要有大嫂了啊，你大嫂好不好？”

蘇瓷點點頭，“好的。”

是真的各方面都不錯，人長得漂亮，“知書達理”四個字用在上也合適，關鍵是格大方坦，一點也不小家子氣，家里人全都喜歡。

李秋玲笑著又說：“以后就有人幫你媽分擔分擔了。”

畢竟葉家人口多，大部分的家務事都在蘇華榮上，同時還得兼顧著自留地里的莊稼，每天做的事其實不比去下地輕松什麼。

而蘇瓷聽完這話，卻愣了一下。

看著李秋玲，木木地眨了兩下眼。

李秋玲看出表變了，只又問：“怎麼了？”

蘇瓷搖搖頭沒說話。

只是突然才意識到，這件事好像不單是大哥和何月香的故事，落到現實，其實也沒那麼甜，泡泡居然不用就破了。

何月香嫁給葉安國，就等于是嫁給整個葉家。

過門以后，按照傳統觀念，要和蘇華榮一起持這個家，一起分擔家里所有的雜事，再說得難聽點，要洗做飯伺候他們一家子的人。

倒不是別人都不做家里的事，只不過葉老二葉安國要上工，葉安軍要去學徒，幾個丫頭每天都要出去割豬草撿柴禾拾大糞，順便帶葉安家。

而蘇瓷現在自己顧自己，回到家自然也是能搭手就搭手。

丫頭們回到家當然也都會手做家務，幫忙刷個碗掃個地什麼的，但大頭和家里的自留地全在蘇華榮上。等討了媳婦來，就是媳婦和一起分擔這些事。

蘇瓷拿著鉛筆敲桌面。

心里也沒什麼大波，只是覺得……這年代的人，真是一點出路也沒有。

想想又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這何月香的自條件是真不錯，想嫁個鄉下的產干部家庭都不難，卻幾乎是什麼都不要就要嫁給大哥。

之前來過他們家幾回，回回都帶好吃的，對他們兄弟姐妹特別好。

彩禮各方面的什麼都不要，也不計較他家花不花錢，倒也要嫁到他家伺候他家一家人，這是多腦才能做出來的事？

況且和葉安國還不是自己談的，是經人介紹的，到現在也就相了兩個月，對相親對象這麼腦，合理嗎？

蘇瓷覺得這事相當不合理。

就算何月香自己愿意，父母能愿意？白養一閨直接送人，送去伺候別人家一家老小？

在蘇瓷凝神思考這事的時候，后頭的吳巧艷也在想這個事。

想這個事，當然是因為葉安國也和前世不一樣了，前世哪有什麼何月香，本沒有這麼個漂亮的姑娘看上他。

葉安國被家庭拖累，自己又沒本事混個人回來，就娶了個不好嫁的。

那個人比葉安國大好幾歲，長得不好看，也沒什麼文化，和葉安國本就是兩路人，話都說不上幾句，純屬搭伙過日子。

問題出在哪呢，出在那個收音機。

要不是葉四丫搞了個收音機給葉安國，葉安國本不會改命。

但是不知道這麼一改，是好命還是壞命了。

前世總之他就潦草一世，揣著沒用的高中學歷，弓腰在地里當了一輩子的農民。

吳巧艷現在是堅決不摻合葉家的事了，這些事只都放在自己心里。

只要明年夏天能救到嚴正兵，葉四丫不管怎麼折騰，這輩子葉家的風頭都不可能蓋過吳家，葉四丫的風頭也不能蓋過。

現在就踏踏實實看戲，看葉四丫撇開嚴正兵這大，能折騰出什麼樣的花來。

別最后花沒折騰出來，還把家里的人都折騰散了，那就搞笑了。

這人啊，向來都不能太貪心。

連家里人的命都想改，不知道最后怎麼樣呢。

**************

縣城，百貨公司門市部。

葉安國正在帶何月香在柜臺前看布。

何月香的穿尺寸人給丈過了，買多布也有譜。

但何月香卻不大想要，堅持讓葉安國省點錢。

到了柜臺前，還在和葉安國商量，說要不就直接買一紅裳，結婚那天穿。

本來訂婚是該買常服的，結婚那天穿的禮服，等結婚前再買。

葉安國知道這個禮數，堅持要給買一平常穿的服。

何月香又不想要，兩人便就在這僵住了。

門市部里的售貨員只當熱鬧看。

他們當售貨員時間長，訂婚買東西的場面可見多了。

但每次爭執起來，都是因為方想要最好的東西，拼命想要男方家花錢。

不趁著結婚前讓男方出點，那都不會嫁過去。

像今天這樣，男方想要花錢方卻不要的，屬實是見。

居然就有這麼傻的姑娘，結婚前就給男方家省錢。

葉安國和何月香僵持了一陣，最后還是何月香比葉安國。

到底是買了幾尺能相搭的紅布，就打算做一結婚當天穿的裳，這就行了。

買好了布回福園公社，葉安國把何月香送回家。

送到家莊子頭上便停住不往前去了。

何月香轉過來，看著葉安國問：“什麼時候來我家？”

葉安國毫不猶豫道：“服做好立馬就來。”

何月香臉上生出笑，掖在角。

滿臉的小兒態，沒再多說什麼，只小聲道了句：“那我回家了。”

說完便轉走了，低下頭讓角的笑意全都綻開。

葉安國看著進家院門，自己才轉走人。

回去的路上他也滿臉帶著笑，聞著新布料的味道，吹著冷風也不覺得冷。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待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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