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此時此刻，離鯨魚平臺的娛樂圈破壁計劃數據統計截止，只剩八小時。

上午九點半，石亭坐在鯨魚直播執行總裁辦公室。

他對面的助理低聲說：“破壁計劃的人選位置是上個季度反復商榷的結果，理論上浮可能不大，如果要臨時加名額，尤其是像生活區這種熱度并不高的區中，特意為一個剛出圈的小主播空出名額的話，我們這邊多算是違約的，當初的協商結果中，也確實考慮到了競爭關系，所以每個區候選人只在一個到三個不等。”

“上季度鯨魚選的生活區主播，他是哪家公司的？”石亭皺起眉，“資料和賽前協議合同拿來我看看。”

“這里。”助理手腳麻利，將一早準備好的資料遞了過來，“綠傳，他們公司主要以短視頻、直播簽約為主，目前正在想盡辦法往娛樂圈進行資源過度，除了@李浮生外，他們家還在另外的幾個平臺中擁有一批知名主播。”

“上個季度的協議結果是，李浮生必須進娛樂圈破壁計劃，作為換條件，綠傳會無條件輸送幾個千萬級的UP主來到鯨魚平臺，還有一些在其他平臺的主播，到期后不續約，直接轉到這里。”

“我知道了，我想想。”石亭用一支原子筆敲著頭。

事有點難辦。

鯨魚平臺在直播業越來越有壟斷趨勢，他只是高薪他們聘用的執行總裁，實際上仍然是個外人，不太有話語權。

這也是鯨魚董事會，敢把他這個顧、程派系的人放進來的原因。

程不遇當初不知為什麼選的剛好是鯨魚平臺，如果是在任何一個競爭平臺，他或多或都有辦法。

“算了，讓他這個釘子，知道疼了就會回來了。”石亭喃喃道，“不過這個綠傳我好像有些眼……是不是師兄的公司正在談收購？”

他給顧如琢打了個電話。

顧如琢這兩天基本沒出醫院。因為昨夜出醫院門口被拍的事，麻煩事越來越多，顧如琢干脆不出來了，一直在VIP層守著程方雪。

“喂？”顧如琢的聲音在那邊聽起來懶洋洋的，還有些沙啞。

“師兄，綠傳你悉麼？”石亭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公事公辦，“我看了一下，那是，咳咳，程不遇現在唯一競爭對手的簽約公司，我想找你了解一下。絕對不是想替他開后門的意思，我就是問一問，免得我們北派班子里出去的人，混得太慘。”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顧如琢聲音還是懶洋洋的。

“……”石亭沉默了。

他怎麼就忘了，顧如琢一直穩居甩手掌柜的位置，從來不管事呢！

“但是你說他，”過了一會兒，顧如琢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帶什麼緒，“不用你心了，你只等綠傳上門談加名額的事吧。”

石亭：“？？什麼意思？”

但顧如琢已經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書助理敲了敲門，快步走，低聲告訴他：“老總，綠傳想預約一次會面。”

“什麼事？”

“好像是出了一些問題，他們家主播沒有穩住生活區第一的位置，非常有可能進不了破壁計劃了，所以他們公司想來談談能不能加名額。”

“進不了破壁計劃——”石亭此刻終于反應過來，他瞪大眼睛，“那第一是誰？”

書助理翻了翻資料：“生活區的第一，現在的ID是@程不遇不要蔥姜蒜，他背后沒有公司，是純素人，截止今天早上十點，他的總播放量已經突破了八千萬，現在排名最高的是一個游戲錄播視頻，觀看量已經破了八百萬。”

*

另一邊，第一聯合醫院。

顧如琢坐在陪護區，一邊著煙，一邊倚在沙發上，他眉眼華俊秀，璀璨多的丹眼垂下來，無聲地注視著電腦屏幕中的直播間。

“你好，主播已經下播兩小時啦~點擊此看直播回放哦~”

他不做什麼，只是注視著這個沒有一點靜的直播間。

主播不在，但間或有人會送一些小禮，還有不人不斷地發著彈幕。

“我昨晚睡得早，今天一覺起來看到小程的態人都傻了，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主播，他什麼時候跟游戲區的人搞在了一起！我天，還是那幾位！”

“這是什麼絕妙聯！雙廚狂喜！！”

“哈哈哈哈期待小程睡醒后的反應，我要笑死了，他也太好騙了，一個真正的未年和三個大齡網癮男青年，騙他說是初中生，他還信了。”

“+1，我真的不想再笑，他還在那一本正經地跟一群輟學打游戲的講初中數學。太好騙了，太可了。”

……

休息室的門被敲了敲，是梁靜的聲音：“你還沒睡嗎？早點休息吧，我們訂早飯了，你要不要跟著吃點？”

顧如琢說：“沒睡。隨便幫我訂個什麼就行。”

“好的。”梁靜的聲音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會聽，但我還是要提醒你，注意，你一宿沒睡是吧？在準備新歌？”

這兩天因為緋聞事件的影響，帶著團隊，基本都守在這里。看見顧如琢房里的燈亮了一整夜。

“新歌？”顧如琢想了想，隨便搪塞過去，“算是吧，我知道了，就睡了。”

他隨手把煙摁在煙灰缸里，猩紅的煙頭火輕輕熄滅。

他的作不知道到了鍵盤上的哪個案件，電腦上的頁面開始自回放直播高時刻。

游戲的背景音響起，畫面中，冰冷涼薄的青年垂眼認真打著游戲，小聲詢問著：“要不你們別管我了吧？”

“沒關系，你直接上去，想打誰打誰，想怎麼做怎麼做，有我們在，你絕對死不了。”

畫面中，輔助觀察手在其他隊友的簇擁下，非常緩慢地磨掉了對方的，又非常緩慢地拿了一個五殺。

敵方發來一大片問號，隊友麥里的人笑一片，而程不遇低著頭，羽般的眼睫垂下來，邊也勾起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

他還在發燒，紅潤，眼尾也帶著紅，那一剎那是驚人的漂亮和。在小出租屋暖黃的臺燈照耀下，靜謐好看得像是一幅畫。

他是被哄著，被寵著的，哪怕只是第一次打游戲的路人朋友。

而被哄著，被寵著的程不遇，也會在這種時候出笑容。

仍然是他過去所從來沒有見過的神。

直播間的彈幕還在飛快地刷著。

【全網唯一如琢如遇】：“啊，小程真的好乖好漂亮啊，他和飛豬可樂能不能剪一波糖出來？”

【程不遇YYDS】：“有的有的，可樂家的媽媽已經剪了昨天的視頻CUT，他們那邊都要笑死了，飛豬可樂以前帶妹都沒這麼老實，妹能被他直男到自閉，都說第一次見到飛豬可樂這麼寵的。”

直播間公屏上出現了一個剪輯鏈接：“雙神CP來了！沉默電競天才年XAI級別藝生，看看你們的可樂老公怎麼裝初中生騙老婆！”

……

【想喝酸】：“對對，不止可樂家，神家也是，大家都在問為什麼神轉了，他一直是高冷酷哥來著。不說了！我先磕為敬！”

【程不遇YYDS】：“對了，樓上姐妹不是全網唯一如琢如遇嗎？這麼快倒戈了？”

【全網唯一如琢如遇】：“如琢如遇沒有希，我的心已經冷了，磕冷CP太痛苦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一只無嗑藥，哪里有糖去哪里。今天我去超話簽到，簽到人數足足了兩個。”

【程不遇YYDS】：“一般有多個人簽到啊？”

【全網唯一如琢如遇】：“十個！一下子了十分之一，這讓我們何以堪。”

……

顧如琢忽而拿起手機，給梁靜打了個電話。

梁靜看見來電顯示，接起來：“？？你離我就十步路！打電話干什麼！”

“幫我買點退燒藥和消炎藥，再……”顧如琢想了想，淡聲囑咐道，“買點甜品和酸之類的，要甜的。”

“你發燒了？你不是不吃甜食嗎？”梁靜問道，但還沒問出答案，顧如琢就已經掛了電話。

房門無聲無息。

生活助理問：“梁姐，怎麼了？”

“不知道。”梁靜聳聳肩膀，合理分析，“小琢爺有點煩。”

*

程不遇已經很久沒有放松地睡這麼長時間的覺了。

他做了一個很安穩的夢，夢里還是小時候，一個比任何時候都要平常的下午，他放了學，而鶴遇下班早，母子倆于是手拉著手去買菜。

他們每次買的菜都不多，剛好夠吃一頓的，鶴遇跟他約定過：“在學校要多吃，一頓當兩頓吃，媽媽也在公司多吃，一頓當兩頓吃，好不好？晚上了，我們再做飯。”

他認認真真地問：“媽媽，我們是不是沒有錢？沒有錢的話，我可以不吃晚飯的。”

鶴遇笑得又壞又漂亮：“錢是有的，可我不做飯啊。”

他說：“那你這是待小孩。”

鶴遇笑瞇瞇的：“那你不要告訴別人，晚上我們去買蛋糕吃，好不好？”

這個小城沒有蛋糕店，只有菜市場上現場烘烤出來的蛋糕和葵花餅，隔老遠就能聞到油的味道，這種甜點很膩，程不遇脾胃不好，每次只能吃半個。

那天他們要買三個葵花餅，老板不很痛快，似乎是因為嫌他們買的，老板把袋子遞過來時，很小聲地用方言說了一句：“赤窮鬼，寡娘養起的。”（窮鬼，小三養的）

周圍人來人往，都不做聲。

這個地方小，他們是外地人過來，許多人或多或都聽說過他們，打聽到了他們的來歷。

那老板聲音得很低，鶴遇聽見了這句話，不怒反笑——是很明亮的笑意，拍著程不遇的肩膀：“乖寶貝，聽見沒？人家教我們說本地話呢。”

直起，眉目凜冽，眼神明亮，帶著笑意。沖著老板的方向，一字一句，如數奉還：“赤窮鬼，莫娘養起的。”（窮鬼，沒娘養的）

程不遇也跟著大聲說：“吃窮鬼，莫娘養起的。”

他學這種復雜的本地腔調極快，連鶴遇那種語氣、神態，都一模一樣地復刻下來，聲音清脆，玲瓏婉轉，能聽得人心里一跳。

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們的聲音，周圍的路人紛紛轉過臉來，那老板神很尷尬，無地自容。

有一個老太太說：“都是一個地方的，何必這樣刻薄說人家孤兒寡母的。”

鶴遇抿一笑，牽起他的手：“走，寶貝，我們回家。”

他提著點心袋子，兩個人晃著手，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鶴遇笑瞇瞇地俯問他：“怎麼樣，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程不遇著的笑，肯定地點頭：“好玩，只要你帶著我玩。”

他沒有任何不開心，他甚至沒有任何“這個場景中應該到不開心”的認識。

因為永遠那麼開心，是他知道的第一個這樣鋒利而明亮的人，只要跟在邊，程不遇就不會覺得他們頭頂有任何霾；給他讀故事，告訴他，他們就是故事，他們就是戲劇，一個浩瀚史詩的開始。

是劇團的演員，而且是“我們那最好看的演員”，腦子里永遠裝著許多離奇曲折的故事。

“有一天，一個漂亮人帶著一個漂亮可的孩子，只來到一座寂靜的小鎮……”

他總是在想，那個故事的開頭，一定是這樣書寫的。

因為他們在故事里，所以這命運是好是壞，是悲是喜，他都會安定、快樂地在邊，因為他知道他們是主角，主角不論開頭有多苦多難，最后都會有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

下午天氣轉，程不遇在出租屋里睜眼醒來。

他是被平臺的私信提示音醒的，程不遇在被窩里，睡眼迷蒙，因為屋里暗，更顯得白生生的。

手機亮照亮他的眼睛和睫，這條私信是方發來的。

【尊敬的主播，您好，恭喜您選鯨魚直播-娛樂圈破壁計劃-生活區代表，點進此鏈接，完善您的個人信息，并敬請期待活通知。】

程不遇怔了一下，還有點懵，他的視線跟著移到消息欄——一夜之間，他的消息量已經超過了上限，只顯示為9999+，上次他遇到這樣的數據反饋，還是翻跳《卿》之后。

沒有人來告訴他怎麼回事，程不遇看完上傳的游戲錄屏之后，下意識地搜索了一下另外那幾個人的直播間。

原來他們都是同平臺游戲區的大主播，其中兩個還是職業圈的。

滅霸小朋友正在直播，他的直播熱熱鬧鬧的，程不遇點進去看，發現他正在說這件事。

“為什麼嘛！五個人的游戲，他們四個都有人磕他們和小程哥哥的CP，憑什麼我沒有？我最先遇到他的好嗎！”

滅霸小朋友氣得要死，“我長得不好看？我沒有互嗎？神昨晚都沒說幾句話，憑什麼也在CP列表里？”

彈幕全在笑他：“你年了再說吧！笑死我了，看看他們那幾個，哪個不比你這個未年好磕？”

滅霸小朋友：“？？？”

另一邊，【飛豬可樂】直播間。

這也是游戲區的一個神主播，長相俊秀斂，平常話也不太多。他的媽們一直致力于給他相親。

“兒子！！昨天那個男人是誰！老實代！”

“我都酸了，什麼時候驚槍主播圈里這樣寵過一個人！他莫非是資方大佬？”

“你們說昨天那個生活區主播？”【飛豬可樂】瞟了一眼彈幕，“哦哦，我之前刷到過他，AI翻跳……沒其他的，他也沒什麼后臺，他是我兄弟的恩人，帶他打把游戲有什麼。昨晚我們都是下播打的啊。”

“要不是你們合伙裝初中生騙人家，我們就信了‘能有什麼’——老實代！”

“嗯，就。”【飛豬可樂】的表也有點微妙，語氣有點慌張，“就，剛認識啊，跳舞好看，聲音好聽的，長得也很好看……”

彈幕里又是一片瘋狂的起哄聲。

程不遇終于弄明白了昨天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應當是提前商量過了，知道他在沖刺破壁計劃，所以特意找上來，就為了送他這一波熱度。

他想起了那天在群里收到的幾個游戲區的好友添加申請，翻了一下，果然是這幾個人不假。

他挨個編輯了話，認真地發送了謝。

神和另一個火星文主播估計還沒醒，【飛豬可樂】秒回了一個：“不客氣，你值得。”

滅霸小朋友也飛快地回復了：“開心嗎！這就是我們給你準備的驚喜！！你值得！！”

程不遇正要打字回復，忽而屏幕亮起，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他對數字記憶很敏，所以雖然沒有備注，他也想起了這是誰的號碼。

程不遇按了接聽，輕輕地說：“喂？”

他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惺忪，聽起來有些沙啞，但是很，也很。

“我出來開會，給你帶點東西。”另一側，顧如琢的聲音沙啞冷淡，“睡醒了嗎？自己下來拿，上次送你回來的地方。”

程不遇抱著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邊在下雨，看起來也很冷。

他懶勁兒也上來了，小聲說：“我不太舒服，不用了吧。”

最近顧如琢和他聯系的頻率變高了，是從回國之后就開始的。

他不覺得奇怪，就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只要事沒有開始發展得很離奇，就不會深想，也懶得深想。

周小元常說他：“你看著也靈氣的，怎麼就是事不發生，都不會去想，又懶又呆，就是你了。”

“不舒服就更要下來，我給你買了藥。”顧如琢的語氣還是冷淡，“自己的，自己要惜。”

程不遇眨了幾下眼睛，敷衍著說：“那你放在那里吧，那里不常有人，不會有人拿走的。我一會兒，就會下去拿的。”

想起來了，又補了一句：“謝謝你。”

他平常對他說話，不會這樣敷衍，但被窩里實在是很舒服，他懶勁兒上來，也忘了平常是怎樣周旋應付的。

另一邊靜了一會兒，隨后說：“好。”

電話掛斷了。

程不遇放下心來，在被子里窩了一會兒，隔了很久，覺得了的時候，才想起這件事來。

他慢騰騰地起床，穿，洗漱。

高考之后，他終于探索出自己的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兩個好：吃和睡，有時間懶下來，是一件讓他覺得很舒適的事。

他穿著一件白汗衫，外邊批了一件襯衫外套，卷邊的牛仔，就這樣磨磨蹭蹭地出了門，估著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

他的燒差不多已經退了，就是還有一點缺覺，有些困，眼睫微垂著，睫烏黑細，一抬眼就如同風細柳，淡靜又漂亮。

路邊花壇里種著梔子花，這兩天下雨，已經開了，潔白和碧綠簇擁在一起，一路清雅芬芳。

程不遇撐著傘，憑記憶慢慢往前晃悠，找到了顧如琢當時停車的那個小巷路。

這條路的商家生意不好，門面都關著，著泛黃的封條和“門面轉讓”小廣告，非常安靜。

他不知道顧如琢會把東西放在哪里——這條路其實很長，程不遇停了下來，歪頭把雨傘夾在肩膀和腦袋之間，一手拿出手機，想看看顧如琢有沒有給自己發信息，告知他把東西放在了哪里。

但手機上沒有顯示新消息。

程不遇把雨傘扶正，忽而聽見后的某個地方，有人按了按汽車的喇叭。

一輛銀灰的車停在巷路拐角的地方，擋板拉著，很暗，不注意看幾乎不會發現里邊還坐著一個人。

顧如琢摘下墨鏡，降下車窗，一雙丹眼微垂，對他說：“過來。”

程不遇怔了一下。

他從接到電話到起床出門，說磨蹭了一個小時，很有可能還不止這個時間。

顧如琢一直等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