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苗玉蘭看著面前的三個醉鬼就來氣。

人家宋同志是直著走出家門的，自家這三個勸酒的，尤其是老的這個，卻醉得東倒西歪。

苗玉蘭把自家男人弄回里屋，一碗醒酒湯灌下去，總算讓他回了魂。

“我看你直接改名項狗熊吧，三對二還能把自己喝趴下。”

項英雄胡抹把臉，嘆道：“失策了！那個小宋看著斯文的，咋那麼能喝！每次我覺得差不多了，人家還有余地……”

“既然是請人家吃飯，你就好好吃飯，喝的什麼酒！瓜干酒再便宜，也不是白撿的！”

提起這個，項英雄也是一肚子氣：“還不是因為你那小閨！”

“小咋啦？之前不是都說開了嘛，人家小宋本就沒當回事，只當是小丫頭的玩笑話。”

“小宋不計較，但你閨一點不知道收斂！吃飯的時候，看人家的眼神，跟個登徒子似的！”項英雄在臉上啪啪拍了幾下，“我怕又被他發現，就趕勸酒，喝醉了省心！”

“樂意看就讓看！你這個爹當得可真累，閨多看誰幾眼，你也要管！”

項英雄撲騰著翻坐起來：“看看看！你知道人家有沒有家室？萬一看出苗頭來了，怎麼辦？”

苗玉蘭一手又把他推倒了，嗤笑：“我自己的閨，我最清楚！咱家小就是上淘氣，心里明白得很！你就放心吧，出不了岔子！再說，我跟紅梅打聽了，他倆都沒家呢。就算真招了這個婿，咱也不吃虧。”

“快別做夢了！你以為那個漁業公司是什麼好地方呢，一般人本玩不轉！等著瞧吧，興許熬不了幾天，這小宋和小吳就得卷鋪蓋走人了。”

*

翌日。

晨鉆進窗欞，照亮半個屋子。

從陌生房間醒來，宋恂盯著天花板上一團團焦黃的水漬，怔忡了好半晌。

他真的從省城輾轉來到了一個在地圖上查無此地的小漁村……

想到省城的家人朋友，船廠的同事，還有那個沒做完的簡易導管螺旋槳的試驗，宋恂不長嘆一口氣。

他不后悔之前的選擇，只是可惜了那個沒做完的試驗。

如果試驗功，對于港作拖來說，不但能增加拖力，還能兼顧更良好的作能。也能給船廠開辟新業務提供一個思路。

可惜……

不知自己走后，這個項目會給誰。

宋恂癱在床上胡思想了一陣，就利索地翻起床。

多思無益。

從今往后就要在這漁村扎了，還是想想眼前吧……

他去院子里洗漱的時候，村子里不人家的煙囪已經飄起了青煙。

項前進從隔壁院捧回來一笸籮玉米餅子，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地關心：“宋哥，昨天喝了那麼多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早飯還沒做好呢！”

說著就要拉他進灶間，看看正在熬的棒面粥。

宋恂在門口瞅了一眼，鼓勵道：“好的，你慢慢做吧，我出去跑兩圈，回來再吃飯。”

“別呀，這就出鍋了！”

項前進從遍污垢的架子上翻出兩只豁口大碗，當著宋恂的面用滾水涮了涮，見他沒像那些知青似的，出嫌棄神，才盛出了一碗粥。

想著只憑這樣單調的早飯恐怕要不來那二十塊錢，項前進又忍著心痛，舀出一勺黃糖放進他的粥里。

人家用心地做了早飯，宋恂不好一走了之，只好坐到了飯桌前。

項前進湊到桌邊盯著他吃飯，還好奇地問：“宋哥，你大清早出去跑什麼呀？去哪兒跑兩圈？”

宋恂正想多說說土話，就很有耐心地答：“去海邊跑跑，順便看一下這邊的船只況。就當鍛煉了。”

“哎呀，城里人就是不一樣，我們從來不鍛煉，干活就夠累的了。”項前進呵呵笑，“你看我，為了吃點飯，省點糧食，每天只上午去上工，下午都在家躺著，就怕得太快。”

鍛煉固然好，但那消耗的不只是力，還有干糧呀！

這位要是每天都出去鍛煉，那得多吃他家多糧食啊！

宋恂舀粥的手一頓，抬眸在他故作天真的臉上溜了一圈，直看得他將撐在飯桌上的兩個手肘收回去，才淡淡道：“以后你就按照每個月120斤的定量買糧吧，糧細糧都行。如果不夠吃，超出的部分，我月底補給你。”

聞言，項前進眉開眼笑地答應下來，直說以后保證每頓的飯量都足足的，哪怕他跑上八圈回來，也保管讓他吃飽。

吳科學著太走出房門，正巧聽到這番話，忍了一頓早飯的工夫，才在去上班的路上問出口。

“不是說好了，每個月十塊錢嘛，你怎麼又給他加錢，你是財神爺啊？”

宋恂反問：“你覺得賈紅梅會坑咱們？”

“應該不會吧，紅梅嫂子辦事還是大氣的。”

“想給外甥弄點零花錢，又不想占咱們太多便宜，所以原本要給項隊長家的十六塊就真的只夠買口糧的，沒有多富余。”

吳科學：“所以呢？”

“現在這十六塊雖然抓在項前進的手里，但是哪怕全買糧，也頂多能省下三兩塊。你說他這樣每天只上半天工的人，會為了三兩塊錢給咱們忙活一日三餐嗎？”

“你這是給他吊胡蘿卜啊？”吳科學嬉笑。

“不全是。咱們吃住都在這里，總不能讓人家孩子白忙一場。”

十六歲的，咋咋呼呼的半大小子，在宋恂眼里確實還是個孩子。

“都十六了，算啥孩子。”吳科學撇，“我十六的時候都能去廠里幫我媽加班了，你十六還上大學了呢。”

宋恂不想跟他探討年齡問題，與路上到的老鄉點頭問好，拽著他進了公司的大瓦房。

*

正是盛夏時節，大瓦房的院子里連片落葉都沒有。

可是，第一個到崗的嚴秋實卻獨自一人，拿著大掃帚唰唰掃地。

看背影，還有點蕭瑟。

吳科學對這位能說普通話的同事頗親切，進門就玩笑道：“小嚴，你怎麼總在掃院子？”

嚴秋實沒打采地說：“沒別的事做，打發時間吧。”

宋恂正想找人問問支公司的況，便將他請進辦公室，從隨的背包里翻出一小包茶葉，給三人都沏上了茶。

然后問出憋了一天的問題，公司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嚴秋實沒瞞，關鍵是這事想瞞也瞞不住，隊里的人基本全知道。

“是有點小麻煩，前兩天來的是縣水產供銷公司和公社水產站的人。”他斟酌半天，還是投下一個炸.彈，“咱們今年的生產指標只完了不到三分之一。”

宋恂和吳科學俱是一驚。

今年已經過半了，兩個漁汛過去后，夏汛又遭遇了漁期，產量難以保證。

也就是說，幾乎全年的生產指標都在了秋汛上。

想到海洋漁業公司和水產供銷公司之間的關系，宋恂也有些頭疼。

漁業公司的主營業務是海洋捕撈，而縣水產供銷公司，則負責全縣的水產流通業務。

收購、銷售、定價的事歸人家負責。

看目前的況，瑤水支公司的漁獲應該是就地上到南灣這邊的。

所以，漁業公司漁獲量的多寡，影響的不只是自己的生產指標，還有水產供銷公司的。

難怪水產站的人會三天兩頭上門來催呢！

吳科學在這一行呆得比宋恂還久，自然明白其中的彎彎繞。

“小嚴，咱們瑤水支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在屋里指了一圈，“只看這辦公環境，不像是完不生產任務的單位呀！”

看起來財大氣的。

嚴秋實苦笑，當初他就不同意蓋這樣一棟扎眼的大瓦房，實在是不合時宜。

還不如在村里找個破院子暫時用著，留下蓋房的錢買船。

可是劉主任雄心，堅信支公司必將發展壯大，不出一年，無論是文員還是船員的數量都會翻倍。

所以應該一步到位，有個像樣的辦公地點。

為了這間辦公室和其中的陳設，他們花出去小半艘機帆船的費用。

宋恂見他沉默不語，另起話題問：“咱們公司目前有多漁船？”

“有三對機帆船。”

“既然有船，哪怕只是隔三差五地無計劃捕撈幾網，也不至于連三分之一的任務都完不吧？而且，咱們有硯北港這麼好的條件，怎麼只配了三對機帆船？”這也是宋恂疑的地方。

嚴秋實向門口張幾眼，確定本地的那三人一時半刻不會來上班，才喝了口茶，低聲說：

“瑤水大隊的況很復雜，有些事簡直聞所未聞，讓人大開眼界！這麼跟你們說吧，自瑤水支公司立以來，整整三年，三年吶！沒有一年能順利完生產任務！”

這是宋恂始料未及的，他皺眉問：“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把支公司設在瑤水大隊？”

“選址在這里，地理條件只是一方面，公司看中的還有當地的漁民！”嚴秋實嘆口氣，問，“省漁還有個下屬單位‘聯合加工廠’，你們聽說過吧？”

宋恂點頭。

“聯合加工廠的一項重要業務是生產魚肝油！”

宋恂對兄弟單位的業務不甚了解，不過，只聽話音也能聽出個大概。

他遲疑著問：“上級給瑤水這邊定下的任務是捕撈生產魚肝油的原料魚？”

“不全是，但也差不多吧。南灣的漁民，大多有著富的遠海捕撈經驗，擅長捕撈大型海魚。比如同一個公社的金海大隊，人家的社員就很擅長釣鯊魚，那邊的生產任務幾乎年年超額完！”

宋恂&吳科學：“……”

金海大隊，正是裴副主任給出的另一個支公司所在地。

這是什麼運氣！

二選一還能選個最差的！

吳科學正聽到興頭上，忍不住著急地問：“既然兩個大隊的條件都差不多，怎麼人家能超額完，咱們就年年拉荒呢？”

“這就要說到瑤水的兩大攔路虎——‘假正經’和‘假道士’了！”

宋恂：“……”

什麼鬼。

吳科學催促他不要賣關子，趕說。

“這兩人呢，一個是大隊書記，賈新華。”嚴秋實出一個牙疼的表，嘬著牙花子解釋，“這個人吧，不是什麼壞人，但是能壞事的。至于為啥他‘假正經’，時間一長，你們自有會。”

“那另一個呢？不會是大隊長吧？”吳科學不信地搖頭，“項隊長我們昨天剛見過，人還不錯。”

“說的就是這個假道士！在當大隊長之前，他其實是娘娘廟的道士，全公社無人不知！”嚴秋實悻悻地說，“其實，這個項英雄才是真正的禍頭子，咱們劉主任就是被他氣進醫療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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