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恂的想法，瑤水大隊連電都沒通，想要引進這麼大規模的機械化養豬場，純屬無稽之談。

當然，也不是不能用柴油發電機，但他們并不是農機所的唯一選擇。

這里沒通電，人家可以選擇其他通了電的生產隊，沒必要額外增加柴油本。

至于他為什麼不在最開始就提醒大家電力問題，實在是無奈之舉。

一方面他要解釋清楚電力對于機械化的重要。

另一方面，他需要利用這個機會，讓大家對他有一個認知，以便快速融當地生活。

于滿倉不怎麼在意地揮揮手說：“小宋同志，你還是不了解咱們農村的況。除非農科院想把養豬場建在公社，不然，像咱們這樣的生產隊，都是沒通電的。”

他們還指，通過修建這個養豬場，讓公社供電所給隊里拉電線呢。

到時候養豬場有了，電燈有了，連卡車和拖拉機也有了。

那可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項英雄接話道：“其實，也有通電的。不過人家跟咱這種半漁半農的生產隊不一樣，耕的都是田，哪里舍得拿出那麼大一片地蓋豬圈哩！”

這些年“以糧為綱”，水產啊豬啊什麼的，都得給糧食讓路。

一些像他們這樣的漁業生產隊，早就響應號召圍海造田了。

所以，那些有田的生產隊，絕不可能為了辦養豬場，把耕地讓出來。

哪怕隊里同意，縣里也不會同意。

宋恂確實對農村不了解，所以他說了對機械化的推測后，就自閉了。

聽他們商量了半天，仍是沒什麼舉措，便起告辭了。

鄭鐵奎跟了出來，打算送他回大瓦房。

宋恂擺手讓他回去。

大白天的，他認識路，有啥可送的。

“哈哈，我不樂意在里面呆著。”鄭鐵奎推著宋恂往前走，“整天為了一個弄不到手的養豬場開會，讓人跟著上火！”

宋恂瞥他一眼，見他不像是開玩笑，便頗覺奇怪地問：“我看大家的熱都高的，你怎麼還唱上反調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件事能辦的可能不大，但是為了化工廠，也得試試呀！”

怎麼又冒出一個化工廠？

鄭鐵奎笑著跟他解釋：“我們管各家的茅房化工廠，漚出來的就是化，嘿嘿。大家這麼熱心蓋這個萬頭養豬場，也是看中了那數不盡的糞，糞對莊稼太重要了。”

腦已經有了畫面的宋恂：“……”

不能想。

他失笑道：“還切的。不過，隊里不是已經有個養豬場了嘛，三百多頭豬的‘化’，還不夠用的？”

“嗐，差得遠呢！養豬場的豬糞不夠，我們就得用小魚小蝦漚，或者去公社和縣城買，反正那邊地人多。那些大單位的廁所，早被各生產隊瓜分了。我們項隊長給隊里撈到了公社大院和小學的廁所。就這樣，還不夠呢！”

宋恂玩笑道：“那項隊長在公社的茬子還的。”

一個公社有十來個生產隊，“化”這麼搶手，項英雄還能給隊里爭到公社大院的廁所。

可見，項英雄能在瑤水大隊說一不二，不是沒有原因的。

兩人進行著一場氣味很沖的談話，剛繞過補網隊所在的一片沙灘，宋恂就被邊人撞了下胳膊。

“有人喊你呢！”鄭鐵奎向斜后方示意。

宋恂意外地回頭看去，卻見一個系著圍的麻花辮姑娘氣吁吁地追了過來。

“你是宋恂嗎？”麻花辮在他們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問。

宋恂點頭：“你好。”

“宋恂哥！好久沒見了，還記得我嗎？”

宋恂：“你是？”

他還真不記得自己在這邊有很久沒見的人。

麻花辮見他眼里滿是陌生和疑，趕把套袖和竹斗笠下來。

“這樣呢？想起來了嗎？”話里還帶著點嗔怪。

宋恂無語：“……”

他很想說，同志，你還是自報家門吧。

不過礙于對方是同志，他忍住了。

一旁的鄭鐵奎幫他解圍，主介紹：“這是從北京來的知青，李英英。李知青來隊以后在隊里人緣很好，大家都樂意幫干活。”

李英英像是沒聽出這話里暗含的譏誚，沖他笑了笑：“鐵奎同志也幫我鋤過草，我心里都記著大家對我的好呢！”

鄭鐵奎翕了一下，不再跟說話。

他對李英英的覺很復雜。

說好吧，干活慢，還總讓隊里的小伙子們幫忙。

說壞吧，人家一直都大大方方的，有人幫著干活，從不推辭，但也沒像某些知青似的，為了找個長期糧票，就跟社員談對象，甚至結婚。

他也去幫著干過活，獻過殷勤。不過，除了聽到好幾籮筐的激話漂亮話，啥也沒得著。

他不是傻子，看明白這姑娘不想在農村找對象，也就不再往前湊了。

不過，他不往前湊，自然有其他人樂意幫忙。

去年，不知走了誰的門路，被調去了補網隊，除了搶收時，如今已經很下地了。

宋恂正在努力從記憶里尋找李英英這個人。

他上初中前在北京生活過，對方很可能是他的同學、鄰居或父母朋友家的孩子。

但是，讓他將面前的年人跟記憶中的小孩子對上號，實屬難為人了。

李英英嗔怒似的揶揄：“你忘啦？那會兒咱們兩家在大院里住得不遠，我媽去幫孟阿姨量尺寸做裳的時候，經常帶著我。你怕我打擾大人談事，就總是給我塞零，帶我去院子里玩。”

提起做裳的事，宋恂有了些印象。

他媽年輕時，有段時間確實特別做裳，家里經常來一些阿姨，跟商量裳料子和款式什麼的。

他有時會被抓壯丁，替招待那些阿姨帶來的孩子。

可是，他那會兒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紀，大院里一群小子勾著他出去瘋，他哪有心思帶著小屁孩過家家。

于是，就大方地把零分給他們，堵住這些孩子的，讓他們自己玩去。

“那咱們確實很久沒見了，那時你還在上小學吧？一晃都這麼大了。”

宋恂當年也只是小學生而已，李英英看上去沒比他小多，應該就是被他用零食堵過的其中一個孩子。

想到這里，他其實是有些困的。

對方是怎麼通過小時候的模糊記憶，準確認出他的？

“是呀！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沒想到會在這里到你，剛才見你覺得眼，我就追過來了。”李英英不好意思地笑道，“有些莽撞了，宋恂哥，你別介意啊！就是離家太久，好長時間沒見到親人，一時有些激了。”

這番話還是很能宋恂的，同志孤在異鄉隊確實不容易。而且看的狀態，日子或許有些拮據。

只是，瞟到對方的靦腆微笑后，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有些怪異的眼。

居然有點像那個戲很多的項小……

宋恂遲疑兩秒后，讓自己面如常地關心：“你來隊幾年了？”

“四年了！高中剛畢業就來了咱們大隊，跟社員們都人了。”

李英英看了眼日頭說：“宋恂哥，我就是來跟你打聲招呼的，還得趕回去上工呢。我對這里很的，你要是需要幫忙，千萬別客氣，可以到知青點找我。畢竟異鄉見鄉黨，格外親熱嘛！”

聞言，連鄭鐵奎的表都有些許微妙，而當事人宋恂卻只神自若地道了謝。

李英英并不氣餒，垂眸笑了一下，就跟他們揮揮手，向補網隊所在的倉庫跑去。

心里想的是，今天暫時先這樣吧，多談反而不。

四年都等過來了，不急在一時。

想到這四年的隊生活，李英英真是著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的上輩子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出門有司機，回家有保姆的。

沒想到，僥天之幸重活一回，卻要遭這份罪。

思及此，不又自似的記起了重生前的最后一天。

那天，陪著第二任丈夫招待一個重要客戶，這個客戶談下來，就能給自家公司掙到一息的機會。

對方是個很難纏的角，仿佛天老大他老二，十分傲慢刻薄，對人也沒有任何風度可言。跟著丈夫賠笑臉，惹了一肚子氣沒撒。

可是，當他們在酒店走廊里偶遇被簇擁的宋恂時，那個客戶甩下他們夫妻，腆著臉殷勤地湊上去，卻被對方的書攔住了。

當時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時沖，就跑過去對宋恂說了剛才說過的那番話。

中年宋恂和青年宋恂，給出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真的對沒什麼印象。

不過，興許是顧念是母親的故人之，抑或是看出了跟丈夫的窘迫，宋恂并沒有給難堪，客氣地詢問了幾句的近況，才帶著人匆匆離開。

后來的宴請還算順利，只是總被客戶有意無意地問及與宋恂的關系。

被問得煩了，只能含糊其辭，給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眼瞅著快要編不下去時，還是酒店方面替宋恂送進來的一瓶酒，幫化解了尷尬。

時至今日，仍記得當時的那種心。

有些得意，還有些許愧。

他們其實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所說的小時候的那些事，只是母親在電視上看到宋恂后，跟回憶慨的。

本人沒有任何印象。

宋恂會這樣安排，多半是因為自己提及了他母親年輕時的一些過往。

可是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事，卻給家的公司爭取到一個轉機。

當天晚上，拿到大單的丈夫難得地沒去找那個大學生，乖乖跟回了家。

可是里說的卻是攛掇去找宋恂拉關系的話。

臨睡前，看著這個被酒掏空的男人，自嘲地想，自己的運氣和看男人的眼，真的不怎麼樣，一個二個竟然都是這種貨。

要是真的搭上了宋恂，還有這狗男人什麼事？

所以當再次醒來，意外發現自己重回十八歲后，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次重來必然與突然出現的宋恂有關！

老天送給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于是，面對咄咄人的繼兄繼妹，選擇了與上輩子完全不同的路——想辦法要來家里的大半錢財和糧票，主下鄉了。

去了母親念叨過的，宋恂曾經呆過的漁村。

就在等得快要以為自己記憶錯時，宋恂終于來了！

*

宋恂對于李英英的離奇經歷一無所知，他心里惦記的是趕回家填飽肚子。

早上玉米餅子棒面粥，中午只吃了兩個窩頭，本質上都是同一種糧食，而且沒吃飽。

他甚至還毫不講科學地想，再吃兩天玉米，有沒有可能像吃多了橘子一樣，皮泛黃？

吳科學跟他待遇相同，中午也是窩頭。他現在已經對農村的伙食不抱什麼期了，能吃飽就得了。

甭管宋恂多著急回家吃飯，他都磨磨蹭蹭地墜在后面。

距離院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卻突然夸張地嗅了嗅鼻子，然后“噌”地一下，竄到了宋恂前面，先一步跑進院子。

“快進來，晚上有好吃的了！”

吳科學的鼻子沒錯，晚飯確實準備得很盛。

項前進從爐灶里拉出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顯擺道：“宋哥，吳哥，給你們嘗嘗我的手藝！趕關門，別讓外面的人聞到味兒！”

宋恂被香味支配著，回將堂屋的大門關上。

他已經聞出來了，空氣里混合著的咸香和紅薯的甜香。

被這味道刺激的，兩人相繼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十分應景地咕咕了兩聲。

“你哪兒來的？”

宋恂吃了口紅薯，又像個嚴苛的監工似的，不錯眼地盯著他將烤好的從焦黑的葉子里剝出來。

“不是隔壁的就是在公社買的唄。”吳科學示意他看向灶間，“我看到門口放著一袋子糧食。”

這小子今天肯定去公社買糧了。

項前進悶頭鼓搗那只，專心得好似本沒聽見他們的問話。

“吃吧，早上和中午都沒發揮好，晚上這頓讓你們看看我的本事！”項前進忍著饞，將兩個大拆下來，遞給兩位金主。

宋恂哪好意思自己吃著，讓人家站在一旁干看著。

遂指向旁邊的板凳，示意：“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這小子怎麼還客氣上了……

項前進砸吧砸吧，口是心非道：“我不，你們先吃。爐灶里還有一只呢！你們吃剩了我再吃！怎麼樣，好吃吧？”

確實好吃的，宋恂沒有吝嗇夸獎。

嘬著骨頭肯定地點點頭。

“沒想到你小子手藝還不錯的。”吳科學吃了，財大氣道，“以后就按照這個水平做飯！沒錢了管我們要！”

這些年，為了一飽口腹之，他基本沒存下什麼錢，那點工資全變膘了。

項前進保證道：“宋哥，吳哥，你們放心，雖然不能頓頓吃吧，但我保管讓你們一禮拜吃上一頓。明天早上我趕海去，弄點蛤蜊螃蟹什麼的，給你們嘗嘗鮮。”

宋恂剛想表示滿意，卻聽院外一陣喧嘩。

“外面吵吵什麼呢？怎麼又哭又罵的？”吳科學起跑過去，即便聽不太懂土話，也要將耳朵到門板上聽熱鬧。

他聽了好半晌才坐回飯桌前，吭哧吭哧將干掉了，木著臉說：“好像是誰家的丟了。”

宋恂瞅瞅面前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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