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到醫療室的時候，里面只有他認識的一個凱亞的校醫。

在看到凱亞的時候，安德烈下意識要往外走。

凱亞是從養育中心升上來的，在養育中心的時候就負責過安德烈的心理評估測試，剛好陪伴了安德烈的年期跟青春期。

因為安德烈在醫療室每次都乖巧小心地跟只剛剛破殼的鵪鶉似的，在一眾刺頭里顯得畫風分外不同，被急了還會臉紅，從脖頸一直紅到耳朵尖，所以凱亞最喜歡逗他。

而剛好凱亞的格又有點惡劣，惡劣到在S級排出的最不歡迎的校醫名次里是前幾名的那種。

他作風強，脾氣也不怎麼樣，除了安德烈，幾乎沒有S級能夠在他手底下平靜地做完整個測試，過程不說飛狗跳，也是互相敵視。

凱亞本來正在低頭點煙，聽見開門的靜看過去，見是安德烈，慢悠悠地抬起手打了個招呼。“呦，是小安德烈啊。”

他將剛剛點燃的煙熄掉，笑瞇瞇道，“一個人過來做心理評估測試，真是難得。”

“我來替你做吧，剛剛值班的校醫正好有事出去了。”

安德烈干地“哦”了一聲，滿眼都寫著抗拒。

“凱亞醫生，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

顧鈺從里間的茶水間出來，將一杯咖啡放到凱亞面前，而后看向安德烈，將他從繃的狀態解救出來。

“你安德烈，是嗎？”

黑發的校醫站在那里，說話的語調不不慢，雖然說的是問句，卻分明是肯定的，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莫名其妙就讓人安下心來。

安德烈抿了抿，沒有完全放松，背部的仍舊繃著，他點了點頭。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校醫彎了彎眉眼，他在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白大褂，顯得他越發纖細溫和，整個人都在向外界傳達著無害的氣質。

“那麼，請跟我來吧。”

顧鈺站起來，他對于心理評估測試已經駕輕就了。

安德烈眨了眨眼，慢了半拍似地跟著過去，進了問詢室。

然后時間好像就飛快地過去了。

安德烈腦子暈暈乎乎的，像是被誰灌了一瓶葡萄酒，稀里糊涂就做完了測試，問什麼答什麼，乖巧得很。

他原本就是很容易向外人敞開心扉的類型，現在更是溫暖甜的像一只絨玩偶。

尤其在他回答完問題后，顧鈺還會夸他，這難免讓安德烈有些開心，如果他后有尾的話，肯定搖得很歡快。

從開始測試，他就一直保持這個愉快的心態，一直到測試結束。

在結束測試之后，顧鈺給安德烈解開鎖鏈，斟酌了一下語句，輕聲問，“我能不能問一下顧年現在怎麼樣了？”

在下星艦的時候，顧年穿了一件高領的制服，剛好遮住了他脖頸上的拘束。

顧鈺推測這大概是因為顧年況快速惡化，導致他不得不將寶石遮掩起來，以此來掩飾他將要崩潰的事實。

但是問題的關鍵在于為什麼。

安德烈聞言愣了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個校醫會忽然提起顧年，但是他只猶豫了一秒，就將顧年的況全盤托出了。

反正已經不可能更糟了，安德烈想。

自從查爾斯的那件事發生以后，顧年就一天比一天更臨近崩潰，他沉溺于夢魘就如同獨自一人沉幽靜的深淵，并且拒絕外來的所有幫助。

仿佛已經做好了離開的一切準備，誰也無法搖他。

在聽安德烈講完一切后，顧鈺卻是先安了安德烈，“別擔心。”

安德烈聞言怔了怔。

有著一雙琥珀眼睛的校醫半彎下腰，似乎察覺到了他一直以來對于將要失去同伴的不安，溫和道，“也別害怕，這件事我會來解決的。”

“我沒害怕，我就是有點…”安德烈頓了頓，又強調道，“就一點點忐忑。”

他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活潑，“只有一點點！”

而校醫則用一種說不清是溫還是包容的目注視著他，“嗯，那一點點忐忑也可以給我。”

安德烈低下頭，他眨眨眼，忽然覺得眼底有點的，連帶著心臟的某個地方也變得不太對勁。

其實安德烈雖然一直都是沒心沒肺的模樣，但是偶爾他在深夜醒來的時候也會到難過害怕，為顧年，也是為自己。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按照現在的況，在不遠的未來，他很有可能也會走上跟顧年一樣的道路，甚至于結局都很可能一模一樣。

但是安德烈將這一點可以用脆弱來形容的緒掩飾得很好。

在普遍的認知里，作為一個S級，流出這種緒似乎是一件可恥的事。

似乎他們就應該永遠保持悍不畏死的態度，哪怕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死亡，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同伴的，都應該毫不畏懼，坦然接。

沒人跟他們說可以給我這種類似的話。

……

顧鈺將安德烈送出了醫療室，開始整理自己位置上的東西，準備回去。

凱亞注視著他，語氣不明，“真厲害啊，不愧是我們醫療室最近的大忙人，哄小孩子一流，連安德烈這種格的S級都不害怕心理評估測試了。”

顧鈺沒有在意凱亞明里暗里的挑刺，只是笑了笑，“安德烈的格很好，就是有點張，進狀態就好了。”

凱亞叼著那沒有點燃的煙，懶散地半躺在靠椅上，懶洋洋地繼續開口，“有時間倒是多跟我這種人傳授一下訣竅，講講怎麼馴服這些小兔崽子，每次進行心理評估都得跟他們吵一架真的很耗費力。”

這些S級的問題其實大同小異，雖然表現不一樣，但他們無一例外地厭惡著問詢室。

歸結底，問題的源其實只是因為問詢過程之中的校醫與S級之間的地位不對等，站在S級的角度上來看，就很好理解了，沒人會喜歡被當作怪對待。

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也很簡單。

顧鈺：“只要將對方當作與自己平等的人來流就可以了，如果對一個正常的人戴上鎖鏈會流出抱歉，那麼就對他們也這麼做，如果對自己的朋友問出冒犯的問題會覺得不妥，那麼就同樣也對他們說對不起，這個問題有些冒犯。”

凱亞聽完笑了一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什麼，總之不是什麼贊許的態度。“對那些小兔崽子可不能這麼溫，他們的脾氣又冷又臭，稍微給點好臉就得意起來了。”

他最后評價道，“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也太理想主義，對待S級就應該用對待S級的方法。”

顧鈺輕輕嘆了口氣，“可您也沒正面否定我的話，不是嗎？”

凱亞沒應聲，他咬著那支香煙，視線也游移起來，哪里都看，就是不與顧鈺對視。

“因為凱亞醫生的格就是這樣吧，一點都不坦誠。”

顧鈺彎了彎眉眼，低下頭，徑直整理著自己的桌面，“明明心里不是這麼想的，卻偏偏口是心非。”

“有些時候還是坦率一些比較好，偶爾換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關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顧鈺收拾好東西，向凱亞道別，離開醫療室之前還細心叮囑了一句，“雖然現在的醫療技已經可以完全去除尼古丁的危害，但煙還是些為好。”

在顧鈺離開之后，凱亞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他用打火機將口中的香煙點燃，含含糊糊地低聲嘟囔，“還真是不饒人。”

“一大把年紀了，倒是被個孩子弄得怪害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