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暮，護城河水勾連出一片金波紋。

年輕的子手持素紗幕笠，向眼前的姑娘，“怎麼？娘那樣的人，你還要為可惜？”

往日總是皮笑不笑，一雙目涼薄得很，但此刻卻笑意滿盈，連說話都輕快許多。

戚寸心搖頭，“我只是在想，是誰殺了。”

“誰知道呢？”子可沒什麼興致多想這事，神淡淡，“往日買回來，又死了的人可不，只當償命去了。”

“姐姐此時便要走嗎？”戚寸心看后的丫鬟上掛了兩個包袱。

“鳥籠已經開了，鳥兒還會待在籠子里麼？”子輕瞥一眼河對岸的重樓瓦舍，“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多待。”

子喚了聲那小丫鬟，丫鬟當即將一個木匣子塞戚寸心的手里。

匣子沉甸甸的，戚寸心認出那是之前給娘的。

驟然抬頭，卻見子已戴上幕笠，再看不清的神，只能聽見輕飄飄道：“你也不必再送我了，我們之間，本也沒有多分可言。”

子轉過便走，那小丫鬟忙不迭地跟上去。

戚寸心抱著盒子，看著纖瘦裊娜的背影，喚了聲：“綠筠姐姐，保重！”

綠筠也許聽到了，但并未轉，這時的夕余暉正盛，們主仆二人走那暖融融又金燦燦的里，慢慢變得模糊。

“我瞧見那娘的死狀，嚇得癱在門檻外頭，可綠筠來了，卻先燒起了樓里那些姑娘的賣契。”

小九瞧著那兩道走遠的影，不由嘆。

綠筠不但燒了賣契，還仔細翻找出了娘藏在各的所有錢財，也沒私留，全賄賂了府來查案的差，不但沒被去衙問話，還搖一變，了自由。

畢竟外頭戰之下，如今的府是認錢不認人。

“可見平日里是將娘這個人琢磨了，不然怎麼連娘藏的銀子全都找了出來？”小九自顧自說著，卻忽然想起來，“只有一樣，似乎算了。”

“什麼？”戚寸心看向他。

“娘這些日子上常戴著一枚配飾，跟一小截竹節兒似的，白玉做的，中間比兩頭稍微纖細些，上頭還刻著好多花紋呢。”小九描述起那東西，隨即道，“我聽說，那原本是你買回去的那個人的東西。”

“他的東西？”戚寸心有些驚詫。

“看娘那寶貝樣兒，那應該是個好東西。”小九著下猜測著，“可惜就是沒找著，不然用那東西怎麼說也能抵了你買他的錢。”

戚寸心聽他說著，也對那東西有了點印象，好像也見過一眼，但此刻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的木匣子，輕輕搖頭，“不用抵了，我的錢都回來了。”

小九攙扶著走了一段路，見在路邊的攤子上買了熱食，便知是給誰賣的，他不由勸道：“要我說，你就趕讓他離開，那兒再怎麼樣也是府尊的家宅，你若是被發現了可怎麼好？你難不還真要養著他一輩子？”

戚寸心垂著頭沒什麼反應，小九有些恨鐵不鋼，“你倒是說話啊。”

“我只是在想，”

終于抬頭看向他，“你說得有些道理。”

那是府尊的家宅，又不是的家。

今日院見了位萍姑娘，又見了蘇姨娘，才真正嗅到這樣大戶人家里，水有多深。

膝蓋還在作痛，覺得自己應該為姑母著想些，再不會找外面的事做，也再不該將謝緲留在府里。

否則一旦引火燒，燒的，絕不只是一人，或許還要連累姑母。

抱著這樣的想法，戚寸心回到了府里，彼時天剛黑，荒廢的半邊宅院也沒人點燈，幸而小九送了一盞照亮。

院門陳舊，吱呀作響，才進了院子，抬頭便瞧見檐下一道頎長清瘦的影。

年提著燈立在廊，夜風吹著他寬大的袖，連烏濃的發也隨之晃幾縷，他對上的目，微微一笑。

暖黃的燈火照在他漂亮的側臉，戚寸心睫了一下，當下便提著燈籠朝他走去。

夜風有些涼爽，但戚寸心這一路走回來，卻被吹得太生疼，定了定神，仰頭看他，“你站在外頭做什麼？”

“等你。”

謝緲輕聲道。

簡短兩字，卻令戚寸心看他一瞬，隨即有些不太自在地低下頭，“你不用等……”

說著要往屋里走，可才邁出一步，話也沒說完，一陣眩暈襲來，下意識地扶住門框。

謝緲站直，將自己手里的，和手里的燈籠擱下，隨即扶住的手臂。

“桌上的飯菜，你自己記得吃……”

被扶回屋子，在床上躺下來，戚寸心裹著被子，只迷迷糊糊囑咐了一句，便昏昏沉沉，很快睡去了。

無知無覺，在被子里蜷小小一團。

謝緲立在邊上，低眼瞥了那張泛著不正常紅暈的面容片刻，他面上一笑意也無，神清淡。

這一夜戚寸心睡得并不舒服，模模糊糊被熱醒，費力下額頭上潤的帕子，皺著眉睜眼，卻瞧見坐在榻旁的謝緲。

他一雪白的單袍不知什麼時候沾了不黑乎乎的臟污，一張面容卻如玉般無暇，此刻正靠著床柱閉目養神，或聽見些窸窣的聲音，他一瞬睜眼，回頭看。

“你這是做什麼？”戚寸心的聲音有點啞，費了些力氣才將手肘從蓋在自己上的三層被子里拿出來，手里著的帕子還是熱的，甚至有些燙。

“我在發熱，帕子該用冷的。”

說著，又指了一下自己上的被子，“被子也不用蓋這麼多。”

“是嗎？”

謝緲那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眸里流出幾分迷茫，“可我以前也是這樣照顧烏雪的。”

“那他真是萬幸還能活下來。”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掖的被角，戚寸心要從里面掙出來還很費力。

“死了。”

年清泠的嗓音不輕不重落在耳畔。

戚寸心一頓，原也只是隨口的調侃，一瞬抬頭，瞧見年的神并沒有什麼變化，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對不起。”

戚寸心輕聲道。

年神如常，端了一碗熱茶來遞給。

戚寸心喝了兩口，靠在枕上，目流連在他染了塵灰的袖，“生火弄的？”

“嗯。”

年輕應一聲，修長的手指擰干在冷水里浸過的帕子，再疊得整齊些，才回來放到的額頭。

他忽然的靠近，帶著某種冷冷淡淡的沁香拂來，戚寸心下意識地屏了屏呼吸，卻這樣近地看清燭火照著他纖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了淺淡的影。

他如同完什麼重要步驟般，一不茍，還擺正了帕子在額頭的位置，如此方才坐下，彎起眼睛。

“我只是低熱，你不做這些，我睡一覺也就好了。”

戚寸心小聲說。

“那你膝蓋的傷呢？”

他的目落在被子上。

愣了一下，此刻才意識到，膝蓋上涼涼的，也沒有特別痛，似乎已經上過藥了。

“你很奇怪。”

年忽然說。

戚寸心堪堪回神，“什麼？”

“我無分文，是個沒有來，也沒有去的人，”他用一雙眼睛認真地打量，“而你拮據度日，卻花積蓄救我。”

戚寸心十分不自在地偏頭躲過他的視線，“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那兒。”

隔了會兒，

抿了一下有些干的，說，“你其實不是覺得我奇怪，是覺得我傻吧？”

年聞聲，雙眸微彎。

回頭正好撞見他這樣笑，一下轉過背對著他，小聲嘟囔，“好心沒好報。”

“我只是覺得你和烏雪很像。”

戚寸心聽見他說。

“烏雪是個姑娘嗎？是你的小青梅？”

戚寸心有些昏昏睡了，半睜著眼睛，也沒轉。

“不是。”

他答。

“那就是個男子了，是你的朋友吧？”

打了個哈欠，閉起眼睛，聲音越來越小。

“是一只小狗。”

他的聲音再度落在戚寸心的耳畔，迷迷糊糊的，反應了一會兒。

小狗。

……小狗？

一瞬睜開眼睛，清醒了不。

“你才是小狗！”回頭瞪他。

作者有話要說：寸心：你好好想想咱倆誰才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