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書房之，賈赦坐在暗沉檀木桌前，觀賞把玩手中的壺式汝窯。

他穿華貴的袍服，頭頂黑長冠，上著玉簪，一眼看去倒有些派頭。

只是其佝僂的肩背，斑白的胡須、鬢角，以及虛浮空的眼神，都將其被酒所侵，外強中干的老弱態暴出來。

他正是世襲榮國公一等神威將軍，也是此間榮國府分部——東院的主人。

他手中拿著的是他剛剛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來的寶貝。

三百兩銀子，放在平民小戶人家，那可是足夠十年的花銷。但對賈赦來說卻不算什麼，只因聽人說那瓷壺是前朝，上面還有一代探花郎的題詞，便一揮袖給買了下來。

沒等他看出個好歹，聽見外廊上有人劇烈跑的聲音，正要呵斥，就看見管家一臉慌張的竄到門口，吁吁的道：“老，老爺，璉二爺！璉二爺朝著書房來了……”

賈赦大怒：“好啊，這小畜生還敢來見我……嗯？你慌什麼？”

“二爺，二爺他手里提著劍呢！”

賈赦愣道：“什麼劍？”

“就是……方才有人看見璉二爺從他的房間出來，手里還拿著配劍，立馬就來告訴奴才，奴才就趕忙來告訴老爺了。”

管家結的回說，面上難掩憂懼

上午的時候璉二爺才被老爺一頓毒打，險些喪命，這才剛醒來，就提著劍來找老爺，而且據說璉二爺“面沉，看去十分嚇人”。

璉二爺這種暴怒異常的舉，令他很容易想到不好的事上去。

“好啊，我倒要看看這個忤逆的小畜生想干什麼！”管家能想到的事，賈赦自然也能想到。

雖然他不相信賈璉有那麼大的膽量，敢對他手，但是架不住心里的驚懼，因此忙喝管家：“你還站著做什麼，還不去人來！！”

管家領命轉就要走，卻訕訕遲住腳步。

賈赦心頭沒來由的一，順著管家的目，果然就看見一道淡淡的人影過窗戶紙緩緩移，最后出現在房門口。

不是那忤逆的小畜生是誰？他手里，竟然還真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劍！

“璉二爺，您……”管家往門前走了一步，試圖阻攔勸諫。

“滾！”

冰冷的呵斥聲，以及那似乎晃了一下的利劍，令管家立馬退后，里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老胳膊老，可架不住年輕氣盛的璉二爺的一劍。況且對方還是主子爺，萬一被砍死了，也是白死。

“畜生，你還想弒父不？？”

管家退后，房間又無旁人，看著埋著頭一言不發走進來的賈璉，賈赦的聲音不由驚起來。

或許是被他的喝聲鎮住，賈璉終于抬起頭來。

先看了一眼已經轉到椅子后面，一臉戒備盯著他的賈赦，沒有說話，面上也沒什麼表。然后目之所及，才是賈赦的書房。

說是書房可能并不切，因為這里的書架上，除了零零散散一些凄涼的書籍，就滿是各式玩、珍寶，被人的錚亮，著寶。

書架之下，三五排的擺放著大木箱，用銅鎖鎖著。賈璉知道，里面也全部都是賈赦長年累月收集來的寶。

所以，這里既是賈赦的書房，也是其“藏寶閣”。

不得不說，賈璉那屋里的東西陳設，比起這里來，就顯得寒磣了。也就難怪“他”曾無數次想要潛這里，拿幾件寶出去換銀子花使。

當然，最終都因為懼怕老東西威，沒敢真的行。

心里略微好笑，余瞥見賈赦的神已經滿是憤怒，就快要制不住的樣子。外面的走廊上，也響起許許多多的腳步聲，顯然有大票人馬聞訊趕來。

心知時機已經，賈璉分毫不遲疑，撲通一聲就跪在地板上，雙手舉劍越過頭頂，大聲道：“兒子犯下大錯，特來，請老爺賜死！”

他這般舉，不說房門口著的丫鬟、小廝們愣了眼，就連匆匆趕來，想要大聲呵斥賈璉的邢夫人也愣住了。

賈赦倒是忽然明白了什麼，臉上憤怒之稍減，往前一步，冷哼道：“作孽的畜生，方才沒打死你，倒讓你得了意，又來作這像生！”

邢夫人見賈璉當真不是來“報仇雪恨”的，心里這才松了一口氣。進屋說了兩句勸賈赦息怒的話，然后回頭對賈璉道：“璉二，你也起來，青天白日的這是做什麼？

有什麼話，你只好好與老爺講便是，什麼死不死的。你是老爺唯一的兒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何至于到了刀劍的地步？”

賈璉聞聲抬頭，面上滿是悲戚，一雙俊逸明亮的眼睛里，也含淚跡。

他盯著前方的賈赦，悲聲道：“兒子知錯，但求老爺息怒，兒子甘愿一死。”

面上悔恨悲絕，實際賈璉卻在想邢夫人的話。

賈赦分明還有一子，也就是他的便宜弟弟，單名喚“琮”。怎麼在邢夫人口中，他就了賈赦唯一的兒子呢？

然后賈璉才有些明白，在邢夫人心里，雖是填房，也算是賈赦的正頭夫人。所以邢夫人覺得，賈赦和，以及自己這個原太太所生的爺們，他們三個才是這院里的正經主子。

別人，包括賈琮這等姨娘養的孩子，都不放在眼里。

雖有世可循，但這等錯偏頗，令人恥笑的話，實不該從當家太太口中所出。

難怪邢夫人分明地位尊貴，貴為一品誥命夫人，在原著中卻混的和小妾一般，人憎狗嫌的。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人才好對付，也就是說在這東院里面，他只要能把賈赦給解決了，基本就萬事大吉。

賈赦倒沒想到賈璉突然這麼有種，敢真的舉劍讓他賜死。

度其模樣不似作偽，一時倒也沒有再致其死地的想法，只是畢竟還有怒氣。

又見門口聚集的人面有戲謔，直覺被看了笑話，怒火忽然就有了宣泄。

“還不都滾出去，堵著做什麼？！”

憤怒的茶壺砸碎在門口，小廝和姬妾、丫鬟們頓時嚇得作鳥散。

沒有了旁人，賈赦便沒有顧忌，再次怒視賈璉：“混賬東西，做出這等畜生之事，老夫真恨不得依你之意，一劍殺了你，也免得你這悖逆忘倫的東西活在世上玷污祖宗！”

面對賈赦的辱罵，賈璉心說論玷污祖宗，誰及得過你……面上卻不敢表，只低頭道：“兒子知錯，請老爺息怒。”

邢夫人是最怕家里再鬧出事來的，見事態有平息的向，就又勸和起來。

如此賈赦也不好再作他態，復罵了兩句，便斥道：“還在這里做什麼，還不滾回去那邊去？你記好了，以后沒我的傳喚，你不必再回來，連請安也免了，省得我見了生氣。”

聽見賈赦這話，賈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在這個世道，老子就是王法，就是天！

要想反天，風險實在太高，甚至以他當前的地位來說，反抗賈赦，就是找死！

所以，面對賈赦的怒火，他唯一的選擇只有平息。

故而才演了這麼一出先發制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把戲。

總算結果還行，他也暫時不用考慮是棄劍而逃，還是持劍反殺之后再逃等九死一生的方案了。

“還不滾？”

賈赦心煩悶，看賈璉放下劍之后遲遲不走，便再次喝道。

卻見賈璉遲疑再三，竟再次伏請：“兒子自知罪孽深重，本該一死。我死且罷，然我之發，上的一切，都是老爺恩賜，而今我不但未曾報答老爺的生養之恩，倘或今日因我之過，還要累及老爺名聲，便是死了，兒子心中也實為不安……”

賈璉雖然說得含蓄，但是他相信無論賈赦，還是邢夫人，都能聽得明白。

誠然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他會聲名盡喪。

但是，對賈赦而言，又何嘗不是？

更有甚者，他只不過是國公府一個公子哥，鬧出這樣的事，他大不了閉門不出，任由別人笑談就罷了。

但是對賈赦而言，可就慘了。

他上襲著祖宗爵位，位居一品，便是朝聽政，也是靠在前列。

越是尊貴的人，越是在意面，他不相信，賈赦會樂意讓外面的人，甚至是朝中同僚對他指指點點。

果然，賈赦在聽了他的話之后，口明顯起伏了好幾下。

忽然抓起面前玉白的茶盞，狠狠的朝著賈璉頭上砸去。

縱然是賈璉有所防備，第一時間躲避，茶盞還是落在他的肩上。

劇烈的疼痛令賈璉連忙低頭，不讓眼中的冷意被屋里的兩人瞧見。

果然只有親了這種欺和折辱，才能深切會到原的憤怒和怨恨。

面對一個對自己輒打罵，分毫不顧尊嚴、死活的父親，任何人，都不會留存父子義。

在原心里，早就不得老東西早死早好……

如此甚好，倒也合了他的意，往后行事，便不用顧忌那許多了。

“該死的畜生，你還好意思說，祖宗的臉都要讓你丟盡了！”

賈赦兀自喝罵，一邊在桌上掃視。

幸好此時桌上除了那件他剛剛買來，實在舍不得丟出去的前代瓷壺之外，再無趁手之。

見賈赦再怒，邢夫人忙勸：“璉兒縱然有錯，老爺打也打過了，璉兒他自己也認了錯。所謂家丑不可外揚，如今之計，還是使個法子，莫讓今日之事傳出去才好。”

“那你說怎麼辦？”

相比較置賈璉，賈赦果然更在乎他自己的名聲。

邢夫人本就缺才干，此時被問，支吾半日也無法回話，場面一時安靜。

“兒子無意為自己開罪，只是為了老爺的名聲計，等會回去之后，倘或丫頭問起兒子上的傷勢從何而來，兒子只說不慎將老爺書房珍藏多年，十分珍的紫晶翡翠玉瓶打破，老爺一時生氣，這才打了我兩下。”賈璉抬起頭，神態平和。

賈赦和邢夫人聞言都下意識的看向角落里，一只型不大，但一眼看去就珍稀無比的翡翠玉瓶，明白了賈璉的意思。

沒錯，平息了賈赦的怒火之后，賈璉并不急于一走了之。

他還想挽救一下自己的名聲。

豪門大族中，本來就是非多，很多都是捕風捉影，似是而非。

所以，只要賈赦不再追究他，甚至愿意給他掩護，就能將今日之事最大限度的遮掩下去。

今日這東院里鬧起的風波，相信兩府中很多人都會耳聞。他們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至于相不相信，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會有人來求證。

而至于賈赦愿不愿意給他掩護，賈璉相信，為了他自己的名聲，賈赦會同意的。

果然，賈赦雖然越想越氣，但是最終還是默認了賈璉的說法，只是越發對賈璉沒有好臉，著臉好一通叱罵。

對此賈璉心里分毫不生氣，面上謙卑的領著，等著賈赦罵的沒勁了，才告退離開。

……

邢夫人見事平息，屋里也沒別人，便對賈赦道：“老爺，梅姨娘對老爺不忠，還敢勾引璉兒，這種不知廉恥的人，留著遲早是禍害，不如趁早打發了，或者直接打死……”

賈赦道：“方才我已經問過了，是璉兒這個畜生威的。”

“可是……”

“好了，剛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回頭就把打發了，豈不明白告訴世人？那我的面還要不要了？”

邢夫人心中失，倒也不敢再多言，轉而看向那翡翠玉瓶，“老爺，若按璉兒所言，這件玉瓶大概也不便再留在這兒，人看了生疑。若是平白砸了也可惜，不如把它給我，我使人帶出去，也能換些銀子回來。”

賈赦心中雖然不舍，但是為了自己的面著想，也只能依了。

邢夫人便眉開眼笑起來。

今兒也不算白來，雖然換回來的銀子得給賈赦，但是過了的手，總也有些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