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綰發

五盆水之后，第一秋終于將黃壤抱出了浴盆。然后他又十分為難，他在房間里找了半天，顯然并沒有黃壤可以穿的衫。

最終他找出自己的一件里，為黃壤穿上。

黃壤已經無所謂了，真的。現在第一秋就算要如何玩弄、凌，都無所謂了。

的自尊，被五盆洗澡水沒了。

第一秋重新把抱到床上，開始替頭發。

黃壤的頭發又黑又順，如。以前總是勾著謝紅塵替頭發，讓自己長長的青在他指間勾連纏綿。

謝紅塵……黃壤陷進了回憶里，往事寸寸撕心。

而第一秋終于將的頭發得差不多了。他將黃壤的長發搭在床頭，拉了暖盆過來，遠遠地烘著。隨后，他坐在床沿，半褪，查看自己肩頭的傷勢。

他鎖骨之間，竟然還嵌著一毒蛭！這是玉壺仙宗的護山法蠱之一。即產卵，不僅吸食人，而且含有劇毒。若無解藥，常人十二個時辰就會化為水。

黃壤心中一驚，可第一秋將這蛭挑出來時，它卻已經死了。

這東西生命力極其旺盛，普通法子難以殺死。黃壤不由看了一眼第一秋的肩，他肩頭烏黑，是中毒的形。但是他輕輕按傷口，那團烏黑卻緩緩向四周散去。

漸漸地，像是毒被吸收，他一切如常。

這個人的質，很奇怪。

黃壤心中疑。但也只是疑。

以如今的境遇，哪里還管得了第一秋的質？

等頭發烘干了，第一秋扶著躺下。黃壤一輕松，想來是剛洗了五個熱水澡的緣故。

……算了，真的，別提熱水澡了。

剛躺好，第一秋突然支起子，覆過來。

這……好吧。隨便吧，你高興就好。

黃壤盯著帳頂的繡紋，不去想即將到來的遭遇。這有什麼可怕的呢？當初為了勾引謝紅塵，我什麼沒干過？你麼……我只當被狗咬了。

黃壤努力讓自己無于衷。

而第一秋手，替掖了掖另一邊的被子，隨后回躺下。

……咳。

黃壤開始數帳頂的線，試圖弄清它們錯出了多個孔。

耳邊是第一秋的呼吸，最初輕淺，而后漸沉，最后又慢慢細微。黃壤數著他的呼吸，百年之后，睡在了另一個男人邊。

可這已經不是所在意的事。

閉上眼睛，想要睡，但是黑暗頃刻間聚攏過來。

腦子里似有千萬人絕呼號，又回到那個室里。無數像一樣的刑人，沉默地佇立。大家互相對，眼神空、神呆滯。

那里終年不見天日，只有法陣的符偶爾輕輕閃過。

有一天，聽到一陣沙沙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室里，竟也十分聽。黃壤細聽許久，直到一只老鼠拖著一塊糊糊的耳朵跑過。

原來，那聲音是有老鼠在啃食同伴的耳朵。

黃壤睜開眼睛，繼續數紗帳的線。

帳外燭火漸漸微弱，黃壤開始心慌。若是燭

火熄滅，房間里就又只剩一室黑暗了。好在燭火燃盡之時，天也漸漸明亮。

長夜將盡，黑暗中像是調了一勺芝麻白，亦明亦暗。隨即這勺白越來越濃，第一縷天帳。

黃壤松了一口氣，邊的第一秋也醒了。他初醒時，指尖到睡在邊的黃壤，頓時驚坐起來。待看清邊人，似乎這才想起的存在。

他起下床，黃壤只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他在更。不一會兒，他重新為黃壤掖好被角，道：“今日你待在房里，我會命人為你趕制裳。”

啊，黃壤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話。

——當然，百年前二人肯定有過談。只是時間皓如煙海，早忘了。

第一秋的聲音清澈，語氣卻儼然是命令，字字都是制，不容質疑。好在黃壤也沒法質疑他，這還能怎麼？只能隨他高興罷了。

第一秋關門出去，外面傳來不知誰的聲音，恭敬地向他問好。

黃壤聽不見他的回應，或許他本就沒有回應。也是，百年前，朝廷在仙門尚且毫無威信。百年間，司天監已經為一個龐然大。縱是玉壺仙宗，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對手。

而為監正的第一秋，豈會是個好相與的人？

黃壤繼續盯著帳頂，第一秋走了，這方小小的世界好像也因此失語。

其實是不懼等待的，室里的十年，時間像是生了銹，卡在原不能行走。而現在的境，已經好了太多。能躺在的床上，蓋著厚實溫暖的被子。

屋子里燃著暖盆，這讓溜進來的寒風失去了威懾力，變得頗有幾分溫。

等時間游走，意外地竟還逮到了一縷帳的！

今天真是最好的一天了。黃壤靜靜地想。

司天監。

第一秋一路來到朱雀司，進了他的議事房。

朱朱雀司監朱湘趕過來，雖是子，然而穿一赤短褐，袖挽至肘，形如男子。行事干脆利落，又聰慧多智。是第一秋的得力臂膀。

站在下首聽候吩咐，很有默契地沒有打擾第一秋。

第一秋鋪開紙頁，用碳筆繪圖。

他多奇思，司天監很多法、法寶都出自他手。每當他熔煉新的法，朱湘都會將原稿繪制多份，與司中門人弟子傳閱探討。

若有需求的，便批量生產。

今天第一秋繪圖也很仔細。

朱湘靜等了一陣，終于第一秋將圖紙遞給：“立刻趕制，即刻送來。”

好家伙，今天尤為著急啊。朱湘接過圖紙，只看一眼，就愣住。圖紙有好幾張，里面盡是……子服飾。從抹到，再到襯、外、厚披風、腰帶、鞋子……

材質、、繡紋技法，標注得清清楚楚。其尺寸之細致，肩寬、圍、腰圍、圍，半個也沒落下。

這是……

朱湘不明白。但監正下令，必有原因。也不多問，最好的下屬就現在高超的執行力！

于是一大早，司天監朱雀司諸弟子開始制這套。這還十分復雜，珍珠、編花、系繩、流蘇，領口鑲的狐，再加上繁復的繡功，大伙兒各司其職，忙活了大半日。

監正也沒閑著，他親繡了外&

#30340;暗花。

整個朱雀司的弟子目都十分猶疑。但不敢問。

——誰敢管他的閑事？

一天時間，對黃壤而言過得其實很快。

對時間的知早就出了錯。睜著眼睛，眼見偏移，慢慢溜走。天中了那抹金，漸漸變慘白。中間有人進來，卻不敢掀開帳幔。于是黃壤自然也看不到是誰，只知道那人添了些銀碳，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而就是這麼小小的一點靜，也足夠讓驚喜很久。銜著這點驚喜，又能繼續安然等待。

門再次推開的時候，黃壤聽出了那腳步聲。

果然是第一秋。他來到床邊，勾起幔帳。黃壤只覺得一只手臂托起的肩，很快便坐了起來。第一秋不僅回來，還帶了的。

黃壤就覺得，這個司天監，效率確實是高。

第一秋去上的衫，開始為更。黃壤這才看見今日的他。他頭戴黑帽，帽上以金線繡雙翅如展翼，穿紫服。玉帶束腰，其下系金魚袋。腳上是黑靴，靴面飾金。因為外面天冷，他上披了件黑輕裘。

這打扮，配上他凌厲的五，便讓他很有些距離，顯得不易親近。

黃壤完了對這個人的外貌評價，任由第一秋為穿。從子最的抹開始，里一層棉、中一層鍛、外一層紗。

穿得黃壤心中忐忑——這麼多層，真的不會顯得我很胖嗎？

第一秋自然不知心中所想，埋著頭一直替穿到腳上的鞋。他托起的腳，目不斜視，手也十分規矩。反正不該看的沒看，不該的也沒。

黃壤端坐在床沿，偶爾還被他抱起來，提一提薄如蟬翼的襯。

恥？才沒有恥呢。

才不會恥呢，哼。

第一秋很快為穿好裳，然后將抱到銅鏡前坐下。

黃壤在十年之后，又一次看見了自己。披散的黑發，依然順到發。淺金的襯得白，那領口細細地鑲了一圈雪狐，肩頭了兩朵綢花，花心還綴了珍珠，花瓣則用金線地鑲邊。

的臉看上去更小了，神呆滯得毫無生氣。第一秋替梳理過長的頭發，看上去像個假娃娃。

的長發本是十分順的，梳子卻卡了一下。

第一秋忙低頭去看，黃壤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就在頭頂，有兩金針直顱腦。而梳齒正是到了在外面的針尾。

果然，第一秋輕輕了那針尾，手上作便輕了許多。

他應該是想為黃壤綰個發髻，黃壤也很期待——這位司天監監正，還會盤發呢？

銅鏡里，后的監正大人一會兒將的頭發盤窩，一會兒扎鳥巢。

秋師傅忙碌了半個時辰，終于來一個侍，為黃壤梳了個單螺髻。

……

沒有發飾，但秋師傅的手可是司天監第一靈巧。他找了一冰蠶質的帶，為黃壤扎在發間。帶當花，黃壤也勉強恢復了幾分往日容。

只是臉太過蒼白，雙也沒什麼。

著銅鏡里的

人，鏡子里的人也著。兩者皆神木然、眼神空。不過百年，的一場繁華，凋零得真是猝不及防。

等到梳洗停當，第一秋遣退了工人一樣的侍，為黃壤系上一件厚厚的披風，抱著出門。

黃壤驟然見到傍晚時分的庭院，滿腔心事都拋了個干干凈凈。玄武司是學堂，來往皆是司天監的在學弟子。第一秋抱著盛裝的黃壤穿庭過院，自然吸引了不人的目。

但眾學子分立路旁，垂首施禮，努力做出一副鎮定模樣。

黃壤依偎在第一秋懷里，頭上帶隨他行走而輕輕飄飛。

第一秋抱著黃壤，來到一塊花田。田中橫臥著一塊巨石，上面龍飛舞地寫著勸學的警句。

黃壤隔著老遠，就已經嗅到了悉的香氣。

啊，是蘭花。聞這味道，就知道這里種了多株。

果然，第一秋將放到地上，道：“去年，我買了一包蘭花種子，據說是你親手培育的。只是隨意撒在這里，今年竟然次第盛開。花期足有一年，香氣極盛，花間水都被人用作香。”

哦，那個啊。那個開不了一年，第一場初雪時候就會凋謝的。

黃壤默默地想。真奇怪，的記憶已經錯多年，卻還記得這些蘭花的花期。

依靠著第一秋，眼里只能看見他前服細的繡紋，本看不見什麼花。

第一秋任由依靠，右手開始解自己黑的裘。呃……

黃壤眼睜睜地看他單手下外袍。

這這這……雖然你可能確實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好。但是這樣大庭廣眾、寒風凜冽的，在花田里做這種事，恐怕還是太過離譜……

再說了，你這玄武司都是莘莘學子，你也不怕讓人撞見，給他們留下年影……

黃壤瞳孔針尖，第一秋將輕裘鋪在地上，隨即扶坐于其上。

呃……咳。

眼前的蘭花葉片厚，花也開得艷麗。黃、紅、白……彩繽紛。

這蘭花種得很好，雖然肯定趕不上親自手，不過是土靈啊。其他人能種這樣，定是花費了許多心思。旁人不懂，而研究了一百年的蘭花，可太懂了。

“喜歡嗎？”第一秋在邊坐下，握了的手，用的指尖那些厚的葉片、燦爛的花瓣。

呃，其實談不上喜歡。為一個熱衷培育種子的土靈，黃壤見過太多麗的花。蘭花說到底，不過是其中一種罷了。外界傳言酷蘭花，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謝紅塵喜蘭花。于是窮盡百年，培育了無數蘭花的變種。這些花，甚至不用提取，直接其花葉就能當作香料。

啊，不知道現在的玉壺仙宗，是誰在照料那些花。

“你消失了十年，世面上已經很難買到你親手培育的種子。”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被融化在寒風里。

其實嫁仙宗這百年，自己早就不再培育糧種、藥種。研究的大多都是花草，雅則雅矣，然而用，畢竟也是微乎其微了。民間哪里需要呢？

黃壤默默地想。

“監正。”監副李祿走過來，他穿緋袍，外披大

氅，整個人瘦有神。“白虎司在城抓住一個暗探，正在審問。可能是玉壺仙宗的人。”

啊，玉壺仙宗？

黃壤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第一秋卻替攏了攏披風，道：“你在此看花，晚些時候我過來接你。”

說完，第一秋為理好擺，讓靠坐在花間巨石上，轉頭離開。李祿自然隨其后。

黃壤獨坐花間，花田外，不時有學子追逐嬉戲。但沒有人往這邊來。第一秋鋪在地上的裘，簡直就是劃出一塊地。幾個半大的孩子著藍的儒衫，躲在花田外悄悄打量。

“是個姑娘，活的吧？”有人小聲說。

“胡說，肯定是假的！你見過真人這麼好看的？”另一個孩子辯道。

嗯，小小年紀，真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