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法比安挾持著江眠，一步一步地倒退進了真空防護帶，等到青年再被推出來時，他孤一人，手上多了一套研究所專門配備給人魚的取，上則多了七八個激瞄準點。

“看來我們達一致了？”法比安在他后微笑，“嘿，人魚，不知道你能否想通子彈會殺死弱小人類的原理呢，既然你也是個‘智慧生命’？”

拉珀斯對他得意洋洋的嘲笑充耳不聞，他只是專心地注視江眠，看他跌跌撞撞地繞過地上橫躺的尸。他太瘦弱了，以至于研究所的白襯裹在他上，都像是一件半長不短的袍子。

【到這里來，珍珠，】他輕輕呼喚，【別害怕，你不會有事的。】

江眠用發抖的手使勁去口鼻上的魚劑，以及干涸的痂，臟的袖口蹭紅了皮，他也恍若未覺，只是用力制那惡心的覺。

他狼狽地爬上扶梯，趴在投食口前，缺了水的浮力，他唯有過這個窗口，與地上的拉珀斯相隔甚遠地對視。

人魚游曳過去，推開一池的彈殼，鱗片撞擊出紛的金石之音。他心甘愿地仰江眠，看著青年的臉，他溫地咕噥道：【你花得像一只小海龍。】

想了想，他補充：【尤其是鼓著臉的模樣。】

“拉……拉珀斯，”江眠差點哭出來，“你真的，你真的不用……”

“給我吧，”雄人魚發出呼嚕嚕的安音，“沒關系，我愿意。”

不僅能加速他們的毀滅，甚至可以在這一過程中賦予他們更多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它會讓你安全。

我沒有理由不愿意。

“飼育員，扔到它尾邊上！”法比安發布了新的指令，滿懷期待，等候著勝利的結果，“立刻！”

江眠迎著拉珀斯篤定的目，牙關咬，只是倔強地不愿松手。法比安沒想到，他竟然還有抵抗的勇氣，不由然變，一把搶過警衛手中的狙|擊槍，一槍點在距離江眠不遠的合金平臺上，火花四濺，迸發出震耳聾的響。

“再不放，下一顆子彈，就打斷你的胳膊。”他皮笑不笑地說。

江眠渾一抖，拉珀斯的咆哮驚怒加，眼見人魚又要發狂，法比安急忙大喝：“不許！看是你抓住他的速度快，還是子彈的速度快！”

拉珀斯竭力冷靜，他轉向江眠，抑的細微音波，傳進江眠的耳朵：“松手，珍珠。我的，對他們只有壞，沒有好，他們會自取滅亡。”

江眠忍住眼淚，著人魚的眼睛。對視良久，他終于艱難地一地松開指頭，任由取掉落下去，被人魚探手抓住。

拉珀斯放松，彈出鋒利的指甲，他研究了一下取的構造，將其在上之后，接著便毫不猶豫地挖開皮，控制著淡紅的涌流出來。

被撕開的水聲粘稠刮耳，但雄人魚的神沒有一波瀾，平淡得仿佛在抓。

很快，800毫升的容量就被漸漸填滿，江眠急得心驚跳，不住小聲懇求：“可以了、可以了，停下吧！”

以他親眼所見，僅僅10微升的人魚，便能調配出可供上百人痊愈傷病的“永生仙水”，那份量近一升的人魚，又能讓他們的野心和貪膨脹到多大？何況拉珀斯還是王裔，他的，必定比上一個慘遭橫禍的人魚強力太多……

取滿了，人魚輕輕合上開關，將它包圍在無菌環境中，遠遠看去，他的恰如一大塊麗且通的紅玉。

比起扔下去的隨意，提上去的過程要更慎重。無需江眠負責，實驗站的人親自縱機械手臂，將這份厚的贖金小心翼翼地拉出了觀測室。

看著江眠，拉珀斯神認真地說：“按時睡眠、進食，好好休養，積累神。我想你，健康。”

江眠凝人魚，張了張，但不等他出聲，上的激瞄準點便閃爍了幾下，催促江眠趕回到防護帶部。

最后，他淌著淚，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

·

就這樣，江眠開始了被的日子。

研究所不再允許他接近人魚了，實際上，整個實驗站都被徹底封鎖，不再允許閑雜人等進出，除非他們想自己找死。

聽泰德說，那天過后，法比安到了研究所高層的一致問責。

學者團指責他瞞了拉珀斯能夠縱次聲波的能力，人魚其實是可以在不經意間要了所有人的命的；而對于這點，法比安搬出了江眠，他認為，江眠在實驗心中有著不一樣的地位，只要控制住江眠，實驗便能“產生類似投鼠忌的心理”。

“不過，你的境也很危險……”泰德同地看著他，小心低語，“法比安打了你的左臉，實驗當時也了一下自己的左臉。你也知道，聯想可是科學家的基本素養，他們都覺得，你和人魚很可能有什麼不一樣的聯系……”

江眠沉默片刻，也許是出于前兩次通知的，目前，泰德依舊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見到他的人之一。

“那真的只是巧合，”他勉強地笑了笑，“不過，我很意外，他們居然沒有急著來解剖我。”

“兄弟！萬一你們之間真有什麼呢？”泰德睜大眼睛，“要是把你解剖了，那就再也控制不住那頭瘋狂人魚了！”

江眠低下頭，淺薄蒼白的笑意逐漸從面上消退下去。

這些天來的事態發展跌宕起伏，比過山車還要扭曲多變，江眠心俱疲，但還是要強打神，和研究所里的人盡力斡旋。

他的價愈發昂貴，從江平的養子，到實驗的專屬飼育員，再到和人魚談判的最重籌碼……任憑江眠絞盡腦，也想不到打破僵局的方法。今時不同往日，六年后的現在，他再不能用一支沒有尖頭的鋼筆，為困在此地的人魚謀求一條擺桎梏的出路。

老實講，江眠現在到的監管，已經是超乎預料得嚴苛。沒有書籍，沒有娛樂，也沒有工作；沒收一切尖銳堅的東西，止太長時間的沉思；哪怕是去衛生間，都必須在專人的看護下進行，洗漱時間決不允許超過十五分鐘，并且每隔五分鐘，就會有人扭開門把手探看……

用餐時，江眠也戴著鐐銬，被固定在焊死的桌椅上。他沒辦法拿起碗，只能用鎖在盤子上的配套勺子舀飯——這是確保他不會突然把餐吞進嚨尋死的保險措施。泰德想要進行十天一次的探看，起碼得經過六道巨細無的搜環節。

他殫竭慮，先于|承的折磨之前打垮了自己。江眠的飲食不規律，睡眠質量尤其差到了極點。有時候，他得可以吃下一張桌子，可更多時候，筷子只是挨了一下舌尖，他就反胃得驚天地；至于睡覺，一些夜晚，他能生生熱醒，醒來后發現自己出的汗已經浸了睡和床單，渾焦灼得像是架在火上烤，而另一些夜晚，即便在恒溫的室，江眠仍然冷得牙齒打，寒意從骨髓里噴薄出來，讓他不得不蜷四肢，深深地進被窩里。

他不僅不能把這種反常的況告訴其他人，并且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幾個星期下來，他本來就沒有幾兩的更加清減，手腕幾乎可以看到骨節的形狀，突兀地撐著毫無的皮。

他不說話，沉默蔓延片刻，聽到房門再次打開的聲音，泰德環顧這雪白的、狹小的、簡陋的囚室，勉強地笑了一下：“時間不多了，恐怕我得走了。你……你多保重。”

江眠抬起頭，輕聲說：“再見。”

“……再見！”

泰德的背影和腳步聲被徹底隔斷在堅固的大門背后，狹小的單間，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

興許是魚劑的味道還在他的大腦中揮之不去的緣故，江眠忽然很想吐。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江眠再次被法比安下令提出囚室，像之前那樣，由近十個激紅點瞄準，在監控的切注視下，去取那一滴萬金的人魚。

拉珀斯看到他，急忙甩魚尾，匍匐著游過來，將手在玻璃墻上，用喜悅的、迫切的目挲江眠的臉頰。

他們不再給他水，更不用說食，其實，自打江眠第一天看到人魚時，他就很見到他吃什麼東西。拉珀斯的鰭干燥，鰭骨的末端蜷曲收，魚尾的漆黑鱗片，也呈現真正類似青銅的，枯的澤，但他恍若未覺，只是全心全意地為能夠見到江眠而欣喜。

江眠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偏過頭，不忍和人魚的眼神對視。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難道真的是為了我，拉珀斯才甘心困在這里的嗎？可我又有什麼特殊之，能一條強大的人魚另眼相看呢？

江眠現在知道了，和上一條人魚相比，研究所要徹頭徹尾地控制拉珀斯，又談何容易？哪怕西格瑪集團可以出一支軍隊，但他的力量、速度、軀強度，乃至縱次聲波的可怕能力，都不折不扣地向人類證明了一件事：王嗣的地位，不是空有虛名就能得到的東西。

更不用說，這件事仍然讓法比安牢牢把控著信息源，一一毫的風聲都不曾放進集團總部。

所以，他為什麼還不離開？

拉珀斯同時凝著他的小人類——其實，即便形瘦弱，江眠的個頭在人群中已經算得上高挑，但對于長超過三米的人魚來說，他看上去還是小小的，完全可以揣在懷里。

不好了，人魚焦急地抖耳鰭，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和催化，江眠的熱已然近在咫尺，哪怕隔著厚厚的玻璃墻，他仍然可以聞到那甜的、快要的氣息，在的皮下兇狠地涌醞釀。

而且，由于缺乏雄人魚的悉心照顧，江眠這些天吃得糟糕，睡得也糟糕，他已經應到了許多次……等一下，珍珠，你……你在哭嗎？

江眠跪坐在投食口上，默默地垂著頭，眼淚先于粘在手里的取，滴滴落桎梏人魚的牢籠。拉珀斯慌忙游過來，噓噓地哄他：【怎麼了？別哭、別哭……】

太年輕了，還是個崽，就吃了那麼多苦。

拉珀斯改用人類的語言，向上出兩只手，仿佛隨時可以接住江眠的整個人：“要？沒關系的，他們要，就給他們。我只要你好。”

被愧疚萬蟻噬心的滋味，想來也不過如此。我做了什麼才配得上這個？江眠苦地想，到頭來，還是我拖累了他。

沮喪和自我厭棄的反復拉扯，使他攥得愈發用力。眼看江眠上的紅點開始激且不妙地閃爍，拉珀斯人化地皺眉，從嚨里發出一道小而無害的聲波，功震麻了青年的手，同時讓取掉落下去。

江眠吃了一驚：“拉珀斯？！”

【你乖，】人魚練地，甚至可以說滿不在意地扯開取，溫地說，【人類想要我的，這很好，是個有利于筑巢計劃的決定。很快，你就能覺到，你需要一個安全的、暖和的巢……而我會把它打理得漂漂亮亮、干干凈凈，然后把你包在里面，用食淹沒你，珍珠。】

人魚咕噥道：【所以，我不能再增加這里的死尸，陸地沒有海水的強效自凈能力，它們只會把我們的巢弄得全是臭味……而且人類有你，我只要你平安無事，好嗎？】

人魚用咕嚕咕嚕的絮叨聲，蓋過了取時的聲音。江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只知道，人魚正抬起他璀璨的深金眼眸，同自己專注地對。

江眠想起了他曾經在國家地理雜志上讀到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直至上個世紀，生活在尤卡坦半島上原住民們，仍然有朝向大海深投放金子和人祭的習俗，現在，他忽然理解了這一切的源頭——倘若況允許，他也想把自己扔進拉珀斯的瞳孔，置于那片包容無垠的金暗海。

為了它，為了這個，我能撐住，江眠對自己說，總歸我已經撐了二十多年了，再多一會兒，也沒什麼問題。

“按時睡眠、進食，好好休養，積累神。”走的時候，拉珀斯對他囑咐了和之前別無一二的話，只在最后關頭猶豫了一下，“我想你……別胡思想。”

縱然江眠心中五味雜陳，他依然點了點頭。接下來，他再次被強行押回了自己的牢房，繼續度日如年的囚犯生活，倘若江眠不是一個天生安靜向，擅長通過心世界與自我洽談的人，他是很難堅持到這一刻的。

第二十七天的傍晚，合金門從外側刷開了。

江眠平靜地轉頭看去，不是泰德，不是人惡心的法比安，也不是送飯的警衛……不，他們確實是警衛，但他們不是來送飯的。

“江先生？”為首的隊長以一種不自然的恭敬，對江眠低頭示意，“您的閉結束了，請跟我來。”

江眠一不地站在原地，疑心是自己眼花了、聽岔了……或者在長久的死寂和錮中，生出了自由的幻覺。

見江眠沒有反應，警衛隊長再補充了一句：“這是最高層下達的指令，請允許我為您解開手銬。”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昨天的安！嘿嘿

拉珀斯：*縱人魚，發瘋，撕碎一些人的骨頭，因為另一些人已經被撕完了，尤其是法比安* 你們把珍珠帶到哪去了，把他還給我！

其他人：*尖、逃跑，爭先恐后撲到江眠的牢房前，用力拍門* 救命！救命！開開門啊，開門！*然而牢門修得太結實了，無法破壞*

江眠：*安然無恙地坐在房中，思念拉珀斯，憂郁，忽然聽到約約的聲音* 嗯！打雷了，外面好像要下雨。*繼續坐在那，思念拉珀斯，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