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鱗片漆黑、強勢兇暴的拉珀斯不一樣，紅士便如游的云霞，一千種瑰麗的晨與黃昏的花同時投在雌人魚上，最淺淡的鱗片泛著白玫瑰的暈，最濃重的鰭則紅得像是滴的。野的艷，遠超人力能夠想象的極限。

紅士被捕獲時，已經重傷，的掙扎和反抗可謂激烈，但程度卻遠遠不如拉珀斯這般深不可測——甚至無法發出聲音，更不用說縱次聲波了。

“……功制服的結果，為研究所的高層注了狂妄的信心，也為他們對你的輕視打下了基礎。”江眠啞聲說，“他們太高興了，高興得忘乎所以，盛大的狂歡，慶功宴整晚整晚地開，好像管里的都被香檳所取代。他們慶祝人類終于抓住了一條活人魚，終于可以在上，驗證他們妄誕的猜想和理論……”

他的笑容酸楚：“其實紅士并不是人類得到的第一條人魚，卻是第一條活著的人魚。實際上，第一條被打撈起來的人魚，不過是人魚的骸骨，那被命名為‘亞當’的骸，就像貨真價實的潘多拉魔盒一樣，打開了太多人的野心。”

江眠頓了頓，向全神貫注的拉珀斯解釋：“亞當是神話傳說中神所創造的第一個生靈，潘多拉魔盒同樣是神話里一個裝滿了災禍和禍端的盒子……就，打個比方，你理解意思就好。”

拉珀斯會意地點點頭，問：“人類，發現了什麼？”

“他們最大的，最重磅的發現，是骸的骨齡。”江眠深吸一口氣，“512.8歲，和實際生理年齡的差距不會超過2歲，而且不是自然老死……人魚的壽命，這就是唯一的導火索。”

“智慧的詛咒。”拉珀斯說。

江眠看著他：“什麼？”

“在海下流通的道理，”拉珀斯說，“智慧的詛咒，就是讓一條魚，從吃和被吃的循環中游開，去尋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江眠笑了一下：“而我們它。”

“好，更簡單。”拉珀斯表示贊許。

“因此，盡管有許多人都在尋求長生的——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研究進度，但我可以肯定，西格瑪研究所是這里面走得最遠的。”江眠低頭，著水面反的波，“他們把人魚作為主要材料，研發出了被稱為‘永生仙水’的藥劑，它不僅能治愈疾病，更能超自然地延長將死之人的壽命。”

“你看到上面的人了嗎？”

他用手指了指發出亮的視窗，“那里的學者，最年長的老人們，全都喝過所謂的永生仙水，所以他們才能活到現在，活到六年后的今天。”

江眠說：“西格瑪研究所，以及我的養父，利用……紅士的和，作為研究實驗的核心資源。麻醉劑對人魚是無效的，一部分決策高層同樣拒絕使用神經毒素，認為它會‘污染永生仙水的純凈度’……因此，他們采取的方法，是生剖。”

江眠的嗓子又干又痛，腦海中閃回的片段，令他牙關打，指甲深深嵌進胳膊。

劇烈扭轉的魚尾，無聲的嘶嚎與尖，被切斷磋磨的獠牙和指爪，式切割機的刺耳嗡嘯，撕毀的鰭就像干涸的……實驗室的燈冰冷徹骨，猶如一萬瓦的死星。

【因為他們是人，而你并非他們的同類。】拉珀斯低聲說。

“……我不能為我的養父辯解，”江眠蜷起，“我也不能為我的無能和旁觀辯解，任何描述都只能是花言巧語的諱飾，無法形容出殘忍實的萬分之一。”

“，走了？”拉珀斯問，他謹慎地斟酌措辭，選擇不去干涉在江眠心進行的自我譴責，哪怕他此時的痛苦是如此劇烈。

“沒有那麼快，”江眠吸了吸鼻子，“事實上，本來也不該那麼快就采取極端措施的。然而，在研究前期，他們發現了一件事：紅士的重，每天都在減。”

人魚王嗣的耳鰭輕輕一甩，他猜到了結局。

“蒸發，憑空消失，不留痕跡，無論他們想出多種方法，也不能減緩這種趨勢，”江眠打了個手勢，“一開始，他們認為，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用人類的語言，這‘消解’。”拉珀斯話，“綁定的，靈魂伴死去后，活著的那一方，就會因為過度的悲傷，進消解的環節。”

創傷的回憶中斷了，江眠全部的注意力都為拉珀斯的話語所吸引，他急忙追問：“靈魂伴？什麼靈魂伴，是字面意思上的，靈魂的伴嗎？我從沒聽過這個名詞，它是人魚社會專有的產嗎？！”

嗯，好，拉珀斯靜靜地想，我不揭了珍珠的傷疤，讓他在心痛中瑟瑟發抖，我還只顧著展示自己，結果忘記告訴他靈魂伴的事，我必然是海里最笨拙的雄，太好了。

“我……沒聽過人類，也有靈魂伴的消息，”人魚皺著眉，盡可能直白詳細地解釋，“它是稀有、稀的，不是每個人魚，都能擁有自己的靈魂伴，不過當它發生時，你會知道。”

江眠張著，完全被這個概念迷住了：“比如？你怎麼能理解這麼……這麼神的事呢？它真的作用于靈魂嗎，好比心電應，思維互一樣？”

“我不知道，什麼是心電應、思維互，”拉珀斯的目很溫，“但作為更強大的那一方，一定可以應到，靈魂伴的任何一傷痛，并為之做出反應。”

江眠暫時忘記了自我鞭笞的悔恨之，他為研究者的一部分，正熱烈地鼓他轉移注意力：“太奇妙了……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似乎更像是一種加的保護措施，不為個，而是為了雙方的聯結。”

“綁定過后，這種聯結，將更加牢固。”拉珀斯說，“如果沒有綁定，一方死去，另一方只會驗到，死亡的，損傷很大，但還能活；如果是，一起度過了多次熱，已經綁定的靈魂伴，一方死去，另一方就會消解。因為靈魂不可分，紐帶深固，死亡，把一個靈魂連拔起，另一個靈魂，就要支離破碎。”

拉珀斯下了定論：“你說的，紅士，正在經歷這樣的解。”

話題回轉，它神莫測的魅力悄然褪去，江眠眼中燃起的亮亦熄滅了。

他沮喪道：“所以沒有抵抗的能力……甚至連聲音也失去了。”

拉珀斯問：“后來呢？”

江眠深深呼吸，把那句話艱難地吐了出來：“后來，他們找到了減緩這種‘消解’的方法。”

雄人魚皺起眉頭，聽到江眠說：“大量的、過量的傷口，避開要害，用以激發人魚強力的愈合因子。是的，在消逝，在蒸發，的結局不可逆轉，但的生命力仍然無比頑強……法比安，那個灰藍眼睛、棕頭發的人，他當時只是研究所的一個副手，想出了這個辦法：利用潛意識的求生本能，與人魚破碎的靈魂對抗。”

昔日，法比安以其激進的主張，殘忍無的行事手段，在若干爭相拼比攀爬的研究員中穎而出，獲得了另一部分人的偏——那些風燭殘年，唯有大腦還旺盛活躍的西格瑪元老。只因再先進的技，也無法抵的侵蝕，他們早就是一腳步了墓棺門的活尸，即便江平已是眾人薦的天才，元老們還是沒有多余的時間，能夠耐心等待他的研究果。

也正是自那一刻開始，江眠敏銳地察覺到了法比安的心思：他對江平而不發的嫉妒；他對自己埋藏著鄙夷的輕蔑；以及他自認為萬靈長的上等，卻橫空出現人魚這種奇異天的造，可以比人類更強韌、更長壽。

——他因此深深憎恨，而憎恨之后，就是暴行。

“！”拉珀斯嘶聲道，他轉金的眼珠，鷙的目，地掠過那片正在放燈的視窗。

江眠低聲道：“我向我的父親請求，我請求人道主義，請求假如研究所取得了足夠多的利益，能不能放過，別再折磨……但沒有用，他只告誡我不要再說了，因為在那時候，整個集團的目都在貪婪地注視紅士，等待著未完的‘永生仙水’。”

“也不是沒有人良心發現，想把救出這里，可惜在我知曉之前，他們就失敗了，死前的慘狀匯集開放的檔案，在西格瑪集團的局域網里大肆宣揚。”

他不說話了，沉默持續了很久，拉珀斯散發出安的氣味，又出手，隔著料地他，學他看到的人類那樣，在江眠的脊背上緩緩地打著舒緩的小圈。

“一只鋼筆。”江眠忽然說，“我有一只鋼筆，和我養父的那只配一套。”

拉珀斯想了想，點頭：“我記得，我見過。”

“那真是一只非常好的鋼筆。”江眠低下頭，“出墨流暢，從不淤堵。筆尖是鍍金的，又沉又潤，握在手里，像極了一把金閃閃的小劍……然而有一天，它壞了。”

他自顧自地說：“是的，壞了，整支筆碎得徹底，零件飛散……我努力把它按照原樣拼好，扣在筆蓋里，再去看紅士。我應該沒說過，我特別能安的緒，有我在，通常會平靜很多，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聲音越來越小，拉珀斯耐心地等了很久，才等到江眠的聲音——他已是滿臉的淚水。

“我沒有……我沒有鋼筆了，”青年咬牙關，把泣關在嚨后面，“因為我弄丟了它的筆頭，我沒辦法找到……沒辦法……”

他渾發抖，終于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捂住臉：“我沒法給自由，我沒法救！我只能留給一枚折斷的筆頭……我太無能、太懦弱，我……”

他哭得不過氣，這是一個，一個抑了許多年的，除了江眠，唯有昔日被迫替養子掃尾的江平知曉。

——當日，江眠利用權限，隔著防護網，將一枚鋒利的、破碎的筆頭，扔進了001號實驗的新鮮傷口。

人魚在瀕死的劇痛中，抓住了這唯一的機會，縱正在痊愈的，讓那枚小劍一樣的筆頭藏在第七節中空的脊椎里。等到江眠離開之后，于無人應答，唯有滴嗒的深夜，小劍在心房的一側蓄勢待發——人魚那非凡的序終究起到了作用，鍍金的零件宛如利箭，從左至右地貫穿了的兩顆心臟。江平后來看了初版的尸檢報告，發的彈力瞬間就炸毀了最重要的泵，的死亡干脆利落，沒有毫停留的時機。

其實從表面上看，江眠是不可能功的，全方位的監控二十四小時開啟，重重封鎖了走廊和囚室，是盯住房間巡邏的警衛，就有不下四十個，可江平的養子，他孤僻的、聰慧的兒子，偏偏算出了那個唯一的瑕疵所在——按照監控和警衛的布局，每過六十三小時零七分二十秒，會有兩名警衛的路線錯，和對角的監控呈一條直線。那一刻，江眠被夾在中間，遠程發了走廊上的警報裝置，大作的同時，他用再自然不過，再隨意不過的作，把筆頭迅速甩進了人魚的傷口。

這是孤注一擲的危局，他賭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概率，做了這件事。

當天夜里，第一時間收到實驗死亡消息的那一刻，江平連想都不用想，心里已經知道，這必定是養子一手促的結果。

他搶先封鎖了監控部門，再去事發現場藏起那枚變形的筆頭，以雷霆之勢置了在場的警衛，一力下流言蜚語，偽造了實驗的死因。為了轉移集團總部的滔天怒火，江平不負他的天才之名，又迫使beta版本的永生仙水提前問世，是扛過了這一劫。

那時的江眠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唯獨沒想到，養父竟然愿意維護他到這個地步。

記憶深，是江平疲憊而復雜的眼神，江眠站在他面前，看著老人陷在那張過于寬大的椅子里，住被推力疊一團的金屬零件，在桌上輕輕地朝自己滾過來。

“你的。”江平輕聲說。

江眠拾起他一生的罪證，沉默以待。

他想說謝謝，可那個詞只是太深太重地堵在嚨里，吐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