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26章 果核之王(二十六)
法比安嘶啞地笑了起來:“該死的賤人……你真的背叛了你的種族, 不是嗎?”
看來他并不清楚我的份,江眠不理會法比安的無能狂怒,直截了當地問:“你想要什麼?”
法比安斷斷續續地吐著:“我要人魚的解藥……給我解藥!”
江眠笑了笑, 譏諷道:“你想要怎麼解?”
倘若后這個癡心妄想的狂人真的想用江眠的命來要挾拉珀斯, 那麼, 他在提出要求的瞬間, 江眠就會用自己的方式對他進行報復。熱點燃了人魚的統,這些天來, 他的骨骼更加堅,也更加強壯,江眠正在經歷一場胎換骨,而法比安則是第一個驗效果的人。
“我不信你的怪!”法比安目眥裂,臉孔因為劇痛而扭曲著, “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江平的智庫碼,找出來……我要解藥,我要永生仙水的解藥!他不可能沒有相關備份, 我要得到江平最后的研究手稿!”
江眠怔怔了半晌。
法比安只相信自己的同類, 他對江平研究果的執念, 江眠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自打知曉他的人魚份以來, 江眠就一直在逃避那些關乎江平的事,他再沒有打開江平的筆記本, 也再沒有對拉珀斯提及養父的名字。或許,這便是一個天賜的時機,讓他可以直面江平的最后一件產。
“你不是一直把智庫關在機要室里麼?”江眠問,“我就是想找, 也沒地方找啊。”
法比安著氣, 揪住江眠肩頭的防護服, 一步一步地扯著他往后退,人魚跟隨,江眠用好笑的眼神同拉珀斯對視,想要安自己怒火太熾的伴。
他們以一個艱難且稽的狀態穿過長廊,路過無數個大門閉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法比安解鎖了機要室的DNA鎖,拖著江眠走進那里。
江平的個人終端就安放在最中間,四周是環繞的解析數據流——看來,研究所從未放棄破解這件東西的壁壘。
江眠的下頷著一把冷冰冰的餐刀,上面還沾著半干的跡,他低頭看了看,面上的神很平靜。
“其實拿刀著我,未必就能防住你的人魚。”江眠開口,作為回應,法比安將刀刃狠狠往上一懟,啞聲道:“閉!現在你是在我手上……我看那頭怪胎怕不怕!”
江眠笑了笑:“以前你是很嫉妒江博士的吧?到了生死關頭,也不得不對著自己曾經拼命想要超越的天才屈服了,這滋味不好,對不對?”
遠有人魚虎視眈眈,方才經過槍彈的掃,又肆著暴沸的人魚細胞,法比安能夠站在這里,是憑著江眠的和初代的永生仙水,他能完整地整個吐出句子,倒是真的憑著一腔死撐的意志。室霧氣翻涌,他卻像水一樣地出著汗,仿佛剛從海里撈出來,湊近了聽,江眠完全可以聽見齒列磨碎的聲響,破冰般瘆人。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即便有著超乎常人的鋼鐵意志,足以支撐法比安走到這一步,那劇烈的痛苦和綿長的蠶食仍舊磨滅了他的心智,令他難以察覺江眠那異常的平靜。他已決心孤注一擲,他想活著,無論如何都想活著,除去永生仙水的增益,他仍然是很年輕的,不是那些半只腳踏進墳墓的老東西!
只要能消除的永生仙水,解除人魚的厲刑和控制……
“我只要解藥,給我找出來!”法比安對江眠的譏諷置若罔聞,他雙眼暴凸,狀若瘋狂地咆哮,刀刃深深抵進了人質的咽。哪怕是把鈍刀,尋常人也早就被卡得不能呼吸,但江眠只是稍微揚起脖頸,眼神沒有波瀾。
他笑了笑,余瞥見拉珀斯的神——倘若目可以殺人,只怕法比安此刻要被活剮一千一萬片碎,但既然江眠平安無事,人魚依然牢牢遵守著狩獵季的規則,只在場外盤繞,不妄自手伴置獵的過程。
“請輸生電子碼。”應到有人靠近,冰冷的電子聲響起,在空中投出一團形態不定的藍。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江眠出手,按上指紋碼,“那我也看看,江博士留下的東西里,究竟有些什麼。”
藍自上而下地掃描了江眠的指紋與虹,顯示出通過的白,原先的機械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江平那悉的,嚴肅中略帶疲憊的聲音。
“口令。”
江眠一下閉上了眼睛。
縱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實份,知道江平一直在用嚴酷的方式遏制他的人魚統,讓他親眼目睹同族在眼前被撕扯折磨的慘狀,可江平畢竟是他的父親,是養育,并且包庇了他的父親,是這二十多年來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家人。
法比安嘶聲催促:“口令、說口令!說啊!”
江眠厭煩地皺起眉頭,他睜開眼,聽見江平的聲音接著道:“……如果你是對的那個人,就該知道,可以用什麼樣的方式,打開我的個人終端。”
白環繞,繼而匯聚一個門鎖的形狀。
可以用什麼樣的方式?江眠盯著那把鎖,鎖芯的形狀眼,鎖上的銘文也眼。這是過去江平辦公室的門鎖,在那里,江眠度過了他的整個年,以及大部分的年時。
諸多老舊泛黃的日子里,江平常常坐在寬大的椅子上,著江眠安靜學習的背影,偶爾他一聲,讓他不要急著看書,忘記喝水;夏天的夜晚,江平帶他上到研究所的最頂層,教他指認滿天繁華的星斗,眺遠的海岸線;老人素日里刻板嚴厲,可每當江眠達了他的課業要求,他總會出一個微小的笑,帶頰邊兩道深刻的法令紋……
江眠深吸一口氣,聲喚道:“爸。”
“那天下午,在我的辦公室,我把什麼重要的東西還給你了?”沉寂片刻,江平的聲音又問。
江眠猶豫片刻,開口時,語氣已是沉穩了許多。
“是我那支金鋼筆的筆頭。”
“為了什麼?”
“為了……紅士的意外死亡。”
喀嗒一聲,門鎖打開了。
智庫沉寂半晌,再次傳出江平的聲音。
老人慢慢地吐息,疲倦地低聲說:“好,接下來我說的話,不可跳過,也不能刪減,如果有一個字的變,那麼,研究所里的人會知道下場。”
隨著他話音剛落,機要室的大門轟然閉,合金門飛速下落,道道旋轉、嵌合,似乎是了什麼一直藏的指令機關,機械的電子音同時再度響起:“西格瑪研究所已封閉,等待解封指示。”
江眠錯愕不已,一時間也管不到法比安架在脖子上的刀了,急忙轉頭看向江平的智庫。
法比安的眼珠子快要凸出眼眶了:“研究所的最高權限?!怎麼可能還在……他手上……!”
“我知道,這段語音被發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死了。”江平自顧自地說,“不管是生還是死,來還是去,人在世上,總是孑然一的。我死了,不能不為我的兒子做打算,所以昔日的同僚,看在我們孤兒老父的份上,就不要計較了吧。”
江眠蠕,沒有說話。
“其實本就沒有什麼江博士的智庫,這里只不過是我對他說的幾句話而已。在我死后,我的繼任者極有可能是法比安博士,江眠孤立無援,我的終端一定會被西格瑪扣下。倘若這份言重見天日,也無非只有兩種可能:江眠自由了,他的族人已經找到了他;你們發現了他的真實份,或者對永生仙水的研究再無進益,正打算卸磨殺驢,榨干江眠的最后一點價值,迫他來開啟我的智庫。”
法比安已是僵住了。
“族人……?”他低低地問,“什麼族人,誰是你的族人?”
江平拋下這個驚天大雷之后,卻沒有再深解釋,只是另起話頭,慢慢道:“兒子,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是個好人,好父親,我對你撒了太多謊。當日,我帶領西格瑪的科考船,在海上執行研究所的任務,誓要找出人魚的蹤跡。昔日我年輕氣盛,一心要往最危險的地方鉆,自認高風險有高收益,現在想想,那天確實是諸多巧合的匯集,讓我監測到了德雷克海峽的異,也發現了你。”
“我看到你的時候,你正躺在一個珊瑚和沐浴角骨海綿編制的搖籃里,孤零零地飄在海上,不停地哭啊、哭啊……我把你撈起來,看到那搖籃做的,真是巧極了,里面還有一冊特殊的石書。那一幕在我心里印了太多年,你比一個人類的嬰兒還要小,腰以下,是半明的魚尾,我至今記得,那晚沒有烏云,星漫天,照得你全發出白的……”
江眠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從未聽過江平以這種口吻對他講話,像是傾盡了一個父親的溫。
“我一生無妻無長,無兒無,始終醉心研究,見了你第一面,卻鬼使神差地把你抱起來了,”江平微微笑著,“好冷啊,那麼小,那麼冷。我當時也傻了,竟覺得,是不是太冷了,所以你才啼哭不止?于是我就赤手去捂你,想要暖和你的。”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須臾嘆息道:“那一刻,奇異的景象出現了:你躺在我手上,鱗片漸漸退去,側臉的鰭也慢慢變了人的耳朵,那條小小的魚尾,居然也逐漸分化了兩條人的……我瞠目結舌,簡直快得像是做夢,等我回過神來,你完全就是個人類的嬰兒了。”
四周寂靜無言,法比安的質問怨毒且震驚:“你……你怎麼會是人魚?!”
江眠咬牙道:“閉。”
“在這之前,我一直是個堅定的唯主義者,可看了這一幕,我竟有一懷疑自己。我知道,我應該把你給西格瑪的,無論是出于職責,還是出于對未知事的好奇,我都應該將你標記為一個珍稀的實驗。”
老人低聲說:“我還是猶豫了,因為那一瞬的,靈魂相的覺……你為我變了人類,差不多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在無菌實驗室里長大,再去忍數不清的殘害?兩種念頭在我心里來回拉扯,最后,我決定拍下石書的影像,把它連同搖籃一起摧毀,并且謊稱你是我從海邊撿來的孤兒……”
江平輕聲說:“我給你取名江眠,也不是為了那句詩的緣故,只是因為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你便是睡在海面上的,那真是再奇異不過的場面了。雖然我有了你做兒子,可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量:當時撿起你,收養你,到底是好是壞?”
“你是個異類,不出自你的統,更是你的格和心。你小的時候,不笑,也不說話,思維方式和言行舉止皆迥異于尋常的孩子,我了你的養父,卻也帶你到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為了讓你不顯出人魚的特,我在西格瑪的水里加了類似驅鯊劑的消毒配方,不讓你食用生魚或者生,極力遮蓋你的特殊之。有時候,我會問自己:為什麼不放了他,為什麼當日就不能裝作沒有看見,繼續讓他在大海上漂流?”
“但沒有如果,有些事就是這樣,邁出第一步,就再也容不得你回頭,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拉珀斯瞇起眼睛,他觀察著江眠的反應,看到他面怔怔,目無比復雜。
可憐的珍珠……
他按捺下來,現在還不到發作的時候。
“我研究了人魚的種群,猜到石板書上未必就記載著十分重要的文獻,我也查到了人魚擁有名為‘靈魂伴’的半。可能你在想,我既然知道了你的份,又怎麼會讓你去照顧那條被你稱作‘紅士’的人魚,讓你看盡的慘狀?”江平低沉的聲音回在機要室里,“你向來是聰慧的孩子,應該也能猜到,是的,我心里有你做出選擇的……”
法比安忍無可忍,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快要失去意識。他咆哮道:“到底有完沒完?!我……!”
“閉!”江眠滿肚子的氣無可去,后的德國人幾次打斷江平的話,導致他再也裝不下去了,他揪住那把中看不中用的餐刀,反手就往法比安臉上劈了個驚天地的耳。
換拉珀斯來,足可以把他的頭骨變一個盛裝豆腐渣的碎碗,但江眠來打,只是將此刻神志不清的德國人扇到了地下。
人魚原本蓄勢待發,這下往后一,尾一,耳鰭也收攏了。
珍珠好兇!但是好可……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注定活不長的人,一輩子都和西格瑪綁定了,再不能離這里一步,但我研究了你的,知曉你是人類與人魚的混。我想知道,你到底會退回來,選擇人類的份;還是決定往前走,選擇人魚的份。”
“倘若你選擇人類的份,選擇和我生活,我不會說你是畏了;倘若你選擇人魚的份,選擇救走那條人魚……”
江眠手握拳,深深嵌進掌心,煎熬地等待著江平接下來的話。在他腳邊,法比安痛苦地息著,不住|。
“……我不會怪你拋下我,我會幫你,我會幫你逃出這里,去你一開始就該待的地方。”
江眠眼睫微,雙手驟然一松。
“只是我沒想到,或許你是看到了必死無疑的結局,并沒有莽撞地救出去,而是拆了我送給你的鋼筆,給了一個掌握死亡的機會……我心中百集,不知是應當喜悅,還是應當愧疚。”
說完這句,江平靜默良久,才繼續開口。
“我是個先天心臟病患者,原本就是活不長的人,我拒絕用永生仙水來延長自己的壽命,但在這二十多年里,我很激,你能陪伴我,兒子。”
他低聲說:“好了,這啰哩啰嗦的言,就到此為止吧。正如我先前所言,倘若這些話重見天日,無非兩種可能,江眠自由地離了西格瑪,或者你們打算卸磨殺驢。不管是哪種,我清楚人魚的強大,也清楚人魚的生命力有多頑強,研究所的最高權限已經被我抄底了,預計還有兩分四十秒,急避險的自毀裝置就會運行——重達十四噸的TN|T炸藥,你們不會忘記,西格瑪研究所是建在臨海的地下一百二十米,地下水資源還異常富吧?”
“再見,兒子。”江平說,“我很抱歉,還有……為你驕傲。把我的一切留在這里就好,不用費心思帶走了。”
白湮滅,鎖的大門開始啟,江平的聲音亦熄滅在機要室沉重窒息的空氣中。江眠驚駭不已,來不及消化那些信息,便慌忙轉向拉珀斯:“快走!這里馬上就要塌了,他是不會撒謊的!”
拉珀斯竄上來,尾貌似無意地甩過法比安,一下把他像掃垃圾一樣到了旁邊的合金墻上,人魚低聲說:“外面,還有一些你要的人。”
江眠焦急道:“可以帶他們一起走!我知道研究所下面就是一條人工暗河,是潛艇專用的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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