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數月時已過。

幾個月后，霧心已經習慣花醉谷中多了個小師弟。

其實，若不是小師弟時不時會鬧莫名其妙的別扭，他總而言，還是個好相的人。

他修劍頗為勤勉認真。

雖然這師弟的出門第恐怕不低，但他上并沒有霧心過去見過的那些貴門子弟上的傲慢習氣。

相反，他踏實刻苦，謙遜低調，給他指出錯誤后，他也會老實改正，意外地讓霧心會到了幾分當師姐的樂趣。

甚至于，師弟看到霧心每天給師父做飯以后，誤以為這是花醉谷的規矩，主承擔了給師父洗服的任務，還有給霧心洗碗的工作。

金尊玉貴的大爺以前自然沒做過這些，連皂角都認不出，剛上手時異常艱難。

霧心瞧著稀奇，經常爬到墻上看師弟干活。

師弟常被幾件普普通通的裳搞得焦頭爛額，霧心卻莫名覺得有趣。

不過，這師弟倒真是個聰明孩子。

沒過幾天，他就已經掌握了七八分技巧，無論是洗碗還是洗服，都能做得像模像樣了。

只是便宜了那三個仙侍，在花醉谷中的工作近一步減輕，變得像吃干飯的。

*

師弟并未將自己當爺，霧心便也以尋常態度待他，既與師弟一起練劍，有時也指使師弟干活。

這一日，兩人一起收拾庫房。

千州仙君是個風雅之人，不僅要給仙谷起好聽的名字、在谷中種好看的花樹，還喜好收集各種雅致的品來裝點門面。

這些收集品，包括但不限于書籍、茶葉、瓷、屏風、擺件等等等等。

不過，要霧心說，會覺得師父只是欣賞這些品的氣質和外形，要說多喜歡這些東西本，倒不見得。

車運回來的書，他除了劍譜，其他從來沒看過。

放滿一柜子的名貴茶，師父除了買回來的時候會玩兩天，其他時候就堆在庫房里落灰。

要霧心說，師父大概本不記得庫房里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了，還不如拿不出當掉換錢。

只可惜，霧心沒有決定權。

而且，就算師父看上去不以為意，這些品名義上還是師父珍惜的收藏品，仙侍們不好擅。自從千州仙君開始收弟子后，收拾貴重品庫房的任務，就到霧心手上。

仙侍們以前也會禮貌地避開東西最貴重的庫房，而千州仙君顯然是不會有閑逸致收拾東西的，所以霧心初初接手的時候，庫房的況可謂慘絕人寰。

饒是霧心從小做慣了雜活，當見識到師父數千年不曾拾掇過的庫房里積攢的陳年老灰時，也不由大吃一驚。

后來，費了姥姥勁兒，才好不容易收拾到勉強能走人。現在練習用的仙劍，也是那時從犄角旮旯里拉出來，征求師父的同意后拿來使用的。

現在想想，這劍可真可憐。

明明是把好劍，卻被主人忘在角落里不見天日。

是以，學會寫字以后，就給這把劍起名蒙塵，其中暗含對師父的譴責。

只可惜，當將這個名字告訴師父后，師父只是點了點頭，并詫異地掃了一眼，說現在出息了，稍微有點會起名字了。

至于其他的深意，師父一概沒有意識到，依舊是我行我素，平時練劍和往庫房里堆東西，對瑣事完全不管。

總之，這麼糟糕的庫房，要完全收拾好絕對是個大工程，霧心至今仍未完工。

好在，現在陪收拾的，又多了個師弟。

今日，打算帶師弟悉環境。

師父的倉庫共有三重，落了一把厚鎖，要以靈氣才能開啟。

因為庫房并未設窗，且總共只有一個口，平常線不進去，越往里面走越黑，還有些之氣。

霧心練地用靈氣開門，提著手燈往里走了幾步，卻發現后沒有腳步聲。

霧心回過頭，才察覺師弟躊躇地站在庫房之外，面凝重，卻不進來。

霧心奇怪看他：“你怎麼了，走呀！我們得趕開始收拾了。”

“不，師姐，我……”

師弟猶豫不決，看上去想進又不敢進。

霧心微微一愣。

看著師弟言又止的神，又見他對庫房環境奇怪的反應，稍作遲疑——

“難不，你怕黑？”

“我我我我怎麼可能怕黑！這不可能！”

小師弟當場滿面通紅，炸得仿佛是被踩到尾的貓。

霧心看他這般，若有所思，心中了然——

原來如此，師弟怕黑。

霧心倒不覺得這有什麼，想了想，大方地對師弟一手，道：“來。”

師弟戒備地看著的手：“你干嘛？”

“我牽你進去呀！放心，里面很平坦，不會摔跤的。”

霧心自覺此舉十分大氣得，相當有大師姐的派頭，定能讓師弟不已。

誰知，師弟聽完的話，卻登時面紅耳赤，驚慌地盯著的手：“你你你你……”

“我什麼？”

“這不統！”

師弟方寸大，手足無措，碎碎念道：“男有別，所謂道雙修，第一重掌心相合，第二重肢相擁，第三重……反、反正不能太隨便。雖說第一重尚在世俗尋常往范圍之，但你畢竟是孩子，況且對我來說，你……”

不知為何，師弟的臉更紅了，連耳廓一圈都浮上赤紅，像丟進沸水煮的河蝦。

霧心聽得莫名其妙，偏頭道：“這是你們大戶人家的規矩？都是修仙門派了，男大防還這麼重嗎？以前在凡間的時候，我們鄉下小孩倒是隨便得很，要是這也不合禮數那也不合禮數，要怎麼干活呢？”

“倒也不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只是我對你……會不自覺地……想別的……”

師弟試圖解釋，可說著說著，卻仿佛難以啟齒。

霧心：“？”

霧心盯著他看。

師弟好像挨不住筆直的目。

忽然，他似乎惱怒，扭開頭去，虛張聲勢道：“總之，你不用管我，我、我自己能走！”

言罷，他昂首，大步庫房中。

霧心不解其意，提著燈走在后面，既然師弟說他可以，那就姑且當他可以吧。

其實師弟看上去還是有點怕，但他真的走進去以后，過了一會兒，倒像也適應了里面的環境，逐漸放松下來。

他蹙眉道：“里面灰怎麼這麼大，有奇怪的味道。”

霧心譴責地看他：“現在已經算不錯了，我剛進師門的時候，這里的灰簡直有小高！我一個人花了好長時間才跟掃雪似的打掃出路來。哎，你怎麼不早點來拜師，要是你早點來的話，我也不至于一個人那麼費勁。”

霧心本是隨口一說。

可是師弟聽了的話，卻是一怔，樣子忽然有點開心。

只是，他似乎使勁抑著，不將自己真實的緒完全表現出來。

他問：“師姐……難道希我早點來？”

霧心說：“唔……說不好。但這會兒想到庫房的問題，我覺得你還是早點來吧，能幫我的忙。”

師弟忽然笑了。

他生著如玉的一張臉，笑起來難掩俊朗。

師弟說：“那就好。”

但過了片刻，他腳步一頓，又皺眉問：“師姐，像剛才在門口那樣的況……只要是你的師弟，不管是誰，你都會主牽著他走嗎？”

霧心看了他一眼，搞不懂這個師弟又在糾結些什麼。

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了，我是大師姐啊，引導師弟是應該的。”

“……噢。”

師弟的眉頭擰“川”字，看起來又不高興了。

霧心卻完全不在意這個小師弟的晴不定，只對他怕黑的事有點好奇。

霧心問：“對了，你為什麼會怕黑？像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怕黑蠻見的。更何況，聽說你修為也不算差。”

師弟頓了頓。

他這回倒沒有回避，直截了當地回復了兩個字：“心魔。”

“你曾經陷過心魔？”

“嗯。”

這時，師弟看起來又有些不死心，直直地注視著霧心，問：“……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噢。”

師弟又不高興了。

他突然態度冷淡下來，擺出有點孤傲的樣子，自顧自背過去，開始整理師父書架上的書。

霧心：“？”

霧心到不解。

果然還是個怪師弟。

變臉速度好快，跟變天一樣。

*

如此半年。

轉眼師弟進師門已有一年，花醉谷一切如常，十分平淡。

但這一日，霧心正在燒飯。

突然間，只聽遠練劍庭院傳來相當大的，霧心立即放下手里的鍋鏟，趕過去看況。

只見小師弟端坐在地，他面前橫著一把芒四溢的白玉似的劍。

那劍瑩瑩雪亮，鋒利無比，如蟾月。

其靈氣之充裕，世間罕見。

一旁的三位仙侍正在用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大驚小怪——

“心劍！竟是心劍！”

“小郎君居然修劍才一年，就煉出心劍了！”

霧心走過去，問道：“什麼是心劍？”

小劍滿臉崇敬地看著師弟，但聽到霧心這麼問，他又一副要絕倒的樣子，恨鐵不鋼道：“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跟隨仙君這麼久了，難道你就沒發現，仙君用的劍，和你平時用的普通靈劍，很不一樣嗎？”

霧心思索。

當然知道，師父用的劍，和的不一樣。

師父的劍，如霞，通似朝云，劍力之強大，為霧心生平之僅見。

師父的劍，一旦出鞘，便仿佛能與師父自融為一。

那種給人的很難形容。

但在霧心看來，師父的劍簡直像他的一部分，師父用劍，如同使用手腳一般自如。

那種優雅的連貫，是霧心模仿他的劍招時，無論如何細致，都學不來的。

在過去，霧心只覺得師父是強大的劍仙，用的劍自然也異常強大，沒有多想，不曾知道還有心劍這種東西。

師父過去，的確不曾跟提過心劍。師父甚至很說話，只默默教劍招。

只有一次，師父教了一句與平常不同的話，說：“不必多想，以心悟劍，劍意自然來。”

眼下，只得聽小劍跟解釋什麼是心劍——

小劍說到這個就像打開了話匣子，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吐出來一大堆話，將霧心的腦子塞得滿滿的——

據說，心劍是劍修畢生所追求的完之劍，從劍修心中誕生，亦能收回心中，力量強大，是修心與修的完合一。

據說，劍修擁有心劍之后，憑借心劍之力，能力會提升百倍以上。這也正是為何在修仙界，劍修會給人戰斗力格外強大印象的原因。

據說，心劍是心之反饋，是劍修心之所想、心之所念，通過劍修心劍之形態，就能看出他們心看重之事。

據說，心劍與修關系不大，卻與心修關系切。所以，即使是修為不算非常厲害的劍修，只要心境修煉到了一定層次，就能早早擁有心劍。

另外，據小劍所說，普通劍修起碼要修煉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磨礪出心之劍，其過程十分艱難困難，需要日復一日地練習領悟，所以劍修才常給人刻苦死板的印象。

總而言之，這是個很厲害的東西，因此像師弟這樣短短一年就能煉出心劍的劍修，無疑是天才中的天才，千年難遇的心境通之人，將來必會有所就！

講到這里時，小劍又看向師弟，眼中無疑是難以掩飾的羨慕和尊敬。

霧心恍然大悟地“誒——”了一聲，亦詫異地看向這個比還小幾個月的師弟。

此時，師弟正出神地端詳著自己的心劍，就像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的心劍會來得這麼快一般。

面對仙侍們不余力的夸贊，師弟雖有錯愕，卻應對得十分從容，似乎并未真正將這些贊放在心上。

大約是他自天資出眾，連靈環都要戴三個，早已對這種種恭維習以為常。

霧心莫名有點不是滋味。

師弟拜師門比晚，年紀比小，之前比劍，也是師弟輸給。

為什麼現在，反倒是師弟先煉出了心劍？

好在，霧心一向心大，這點難過的覺，很快被忘到腦后。

反而好奇地看向師弟手中的劍，問：“師弟，你的心劍，能不能給我看看？”

“……可以。”

師弟對仙侍們的另眼相待并不怎麼在意，可是不知怎麼的，當霧心的目也落在他上時，原本自若的師弟，突然慌張起來。

不過，他大概也知道這是出風頭的事，似乎對霧心的反應有所期待。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自己的心劍，遞給師姐。

霧心接過來，細細打量。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把極其麗的劍。

劍纖長，通雪白，仙如清月。

按小劍說，心劍反饋的是主人的心。

霧心平時覺得師弟看起來晴不定，心思很不好猜，但此刻拿著這把劍，卻到一種說不出的純凈，可謂至純知的天然純粹，似乎一旦執著，就堅定不移。

霧心轉了一下劍柄。

這時，在日照耀下，霧心看到劍的側面，有著淡淡的淺花紋，仿佛是自然浮現在劍上的。

那花紋縹緲繚繞，輕盈飄逸，像是云霧。

然后，霧心順著那云霧的紋路往下看，只見在劍刃的末端，果真浮著一個若有若無的文字。

這個字是……

霧？

霧心沒想到會在師弟的劍上看到自己名字。

微微歪頭，“咦”了一聲，略顯驚訝，口而出道：“師弟，你的劍上，怎麼有一個‘霧’字？”

師弟本來耐心地坐在一旁等著看完，誰知驟然聽到這句話，他登時出大驚失的表，猛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