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遲去科室后照例早晨查房。

科室新來了兩個實習生跟著他，奚遲看他們學習態度很認真，帶著他們的時候就多講了點東西。

兩個實習生跟在他后面，拿個小本本，邊聽邊刷刷記筆記，眼中難掩崇拜之。他們在學校里就聽過奚老師年輕有為，接之后，更發現對方工作及其嚴謹負責，教他們知識也耐心細致，學習的熱空前高漲。

奚遲在一間病房前停下腳步，對他們講：“這個病房住的，都是顱占位的孩子。”

他看向其中一個實習生，問：“兒顱腫瘤的高發年齡是多歲？”

突如其來的問題，氣氛頓時張起來，實習生想了想，猶豫地開口：“應該是五到八歲吧。”

奚遲微微頷首：“很對，顱腫瘤的患病率在兒腫瘤中排第二位，僅次于白病。”

他又轉向另一個實習生：“它最常見的病理類型是什麼？”

這個實習生就記不住了，手心開始出汗，雖然奚老師平易近人，但他覺得對方提問的時候還是嚴肅的。

奚遲看他張，也沒為難他，打開病房門進去了。

沒走兩步，一個頭上纏繃帶的小男孩從病床跳下來，跑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仰起頭看他，聲音乎乎的：

“醫生叔叔，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呀？”

奚遲被突然抱住，整個人僵了，低頭正對上小男孩的大眼睛。

“你還要再住幾天才可以。”他語氣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小男孩繼續抱著撒道：“可是我好想出院哦，我想回兒園了。”

奚遲看著他，束手無策，被定住了似的。

實習生們看見他僵的反應，在后面忍不住笑。

“別纏著醫生啦。”孩子媽媽把他拉回去，對奚遲笑道：“我看他不想出院，整天就是問，醫生叔叔什麼時候來看我呀。”

小男孩這才松手，沒過多久又湊過來，在奚遲的白大褂口袋里塞了個棒棒糖，明目張膽地賄賂醫生。

這一下別的小朋友也湊過來了，舉著吃的往他懷里塞。

“叔叔，這個薯片很好吃！”

“醫生叔叔，你吃這個脆脆面吧！”

奚遲哭笑不得，等查完房，收獲了一大堆零食。

他很吃零食，就讓實習生拿回去，兩個實習生也不好意思，一人挑了一包就不要了。

沒辦法，他總不能帶下手室，只能先拿回辦公室放著。

走之前，他還沒忘了剛才的提問，對那個實習生說：“你要是興趣的話，可以看一下格羅斯曼的《神經外科學》，第二篇第三章。”

“好的，謝謝老師。”實習生用力點頭。

奚遲推開辦公室門時，正巧撞見一個材瘦削的青年站在他辦公桌旁邊，就是和他一起圍了國家基金的丁立森。四個人里，丁立森桌子離他最遠，不管倒水還是出門都不可能經過他的位置。

丁立森似乎也沒想到他忽然回來，表很尷尬。

奚遲徑直走過去，也沒問丁立森剛剛才在干什麼，默默把零食塞進屜里。自從上次數據被毀，他已經不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辦公室了。

丁立森還不自然地定在原地，似乎在等他詰問，奚遲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一包Q/Q糖：“你要吃麼？”

丁立森一愣，像吃了蒼蠅一樣，臉更加古怪地走開了。

一臺手做到中午，奚遲在手室食堂遇見了辦公室另一個同事。

“呦，這不是我們奚教授麼。”高昊邊調侃，邊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今天吃烤飯還是牛排飯？破食堂就這幾樣，又油又咸，你怎麼一點吃不胖呢。”

“昊哥。”奚遲跟他打了個招呼，拎起手中的便當袋，“我帶了飯。”

高昊一臉詫異：“你還能有時間做飯？”

奚遲目有點不自然：“不是我，家里人做的。”

“家里人？我看是有況吧。”高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走走，看看你的心便當。”

奚遲無語，拿出飯卡給后的實習醫生道：“你們先自己去吃。”

“謝謝奚老師。”實習生眼里也閃爍著八卦的。

他打開便當盒時，不僅高昊眼睛直了，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五個菜，擺盤致，香味俱全，天婦羅炸得金黃，旁邊的排骨裹著人的醬，搭配澤清新的秋葵……而且這份量三個人吃都夠了。

“這水準，要是我今天回去就求婚！”高昊眼的，“奚教授，我想……”

奚遲無奈地把飯盒往前推了推：“吃點吧。”

“高日天，又蹭吃蹭喝，到時候加大碼手都穿不進去！”

他師姐安妍嘲笑著，端著盤子往旁邊霸氣地一坐。

高昊握著筷子反駁：“那也比單博士強，你看人家小奚的對象，再看看你。”

“死胖子！”

安妍過去一掌拍在他背上，外科醫生的手勁不是蓋的，高昊一副要吐的樣子：“工傷啊，下周我的手你替我做。“

旁邊護士都在幸災樂禍地笑，奚遲也跟著揚起角。

“請讓一下。”旁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高昊直起背，給臉沉的人騰出過道。空氣安靜了幾秒，安妍嘟囔道：“丁立森最近更年期了。”

“還不是快要基金答辯，走火魔了。”高昊里塞著天婦羅含糊地說。

安妍白他一眼，看向奚遲，看到他正在面無波瀾地啃排骨：“師弟，你不會沒看出他在針對你吧？”

奚遲夾著排骨，語氣平靜：“當然看出來了。”

“那上周你做病例匯報，就任由他怪氣？”高昊問。

“他觀點確實有一定道理。”奚遲認真道，“我回去查了文獻，準備再和他流一下。”

“噗。”安妍沒忍住笑出聲，“他這種人上你，算是遇見天敵了。”

奚遲繼續低頭吃飯，丁立森對他有敵意，從他回國就開始了。

當時丁立森申請青年基金失敗兩次，導致職稱也著升不了，本來那回勢在必得，卻被從國外空降回來的他拿走了。

不止丁立森，也有其他同事認為是他“搶”了丁立森的機會。

奚遲不理解，他認為國家的科研資金應該投到最有價值，最能推醫學發展的課題里，而不是最需要的人上。

即使工作后已經在“人世故”里浸泡了三年，他也沒理解。

包括今天撞見丁立森翻他東西之類的事，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覺得花時間在上面很沒有意義，不如去做一臺手實在。

奚遲忽然想起，車壞了的那天，霍野說他是“絕對的理主義者”，可能奇怪的人不是丁立森他們，而是他自己。

他夾起一塊秋葵送到邊，作卻頓住了，那為什麼霍言清還在他家里？

明明門鈴被按響之前，他已經躺在沙發上分析完了繼續追尋真相的利弊。

利——可以得到真相；弊——真相附帶的所有東西，他可能會被潘多拉魔盒帶來的海嘯吞沒。

可看到自己悉的臉龐，淋淋的，茫茫無措地著他，他想也沒想就住了對方。

也許他下次應該反駁一下這條評價。

A大。

霍言清走到校門口，并沒有刷奚遲的校園卡，而是拿出手機在屏幕點了兩下，然后靠近讀卡區。

“滴”的一聲，大門打開了。

郭一亮站在圖書館門口等人，老遠就看到一個穿著白連帽衛，材高挑的男生向這邊走來，一路吸引了不學生的目。

走近一看，他發現O神比他高一截，帥得也不是一點兩點，心里關于天才小蘿莉的想象再次坍塌得渣也不剩。

他立馬開始拍馬屁：“O神，你這形象，這技，參加比賽肯定會大轟的。”

霍言清友善地沖他笑笑，出右手：“你好，你我霍言清就行。”

忽然得了O神的真名，郭一亮握住對方的手時有種朝圣的激：“你好你好，我帶你去實驗室。”

他向系里借了實驗室，計算機配置和比賽時的差不多。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來？”霍言清問。

“就今晚。”

這時，他們倆都注意到了迎面走過來的兩個人。

左邊的男人張了副討人喜歡的娃娃臉，正跟同伴投地講著什麼。而右邊的男人在人群中就更顯眼了，周帶著種清雋的氣質，雖然表淡淡的，但一直在側耳傾聽。

兩人的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

“好像是奚老師？”反而是郭一亮先開口。

霍言清的眼睛還盯著奚遲的方向：“你怎麼認識他？”

“我臨床的同學說的，他教過《手學》，是他們好多人的男神呢，旁邊的是他朋友麼。”

郭一亮咕嘟著，全然沒注意到旁邊霍言清的表凝固在臉上。

“別擔心！別灰心！”陳楓聲音里打足了，哥倆好地攬了攬奚遲的肩膀，“晚上去吃一頓火鍋，一切都會好起來！當然，也是你請客。”

奚遲無奈地笑了笑，陳楓估計是怕他昨天太打擊，今天一定要等他做完手，回母校喝杯咖啡聊幾句。

“你別鄙視我啊，首先，我現在是舍命陪君子，其次，我真的好窮啊！”陳楓一秒垮起臉，“我們又不像你們高富帥科室，我上個月加獎金才八千多，還完房貸車貸就剩下一千多。”

奚遲覺得他是可憐了點，神科一直不重視，收益也不好，陳楓都奔到副高級別了，收依舊只夠生活，還不如外科第一年上班的人，全靠一份理想吊著。

“自然是我請你。”他說道。

霍言清站在馬路對面，目掠過陳楓搭在奚遲肩上的手，又定在奚遲角的淡淡笑意。

他心里酸一團，他們看起來好親，那個人究竟說了什麼讓奚遲笑了？

這時，陳楓突然看到了路對面的霍言清，唰地一下把在奚遲肩頭的手收了回去。

“完了完了。”陳楓絕地小聲對奚遲說，“現在是我進階到他暗殺名單第一名了，我這右手雖然不做手，但也有點別的用。”

奚遲也注意到了霍言清，旁邊的估計就是他隊友。

霍言清跑過來，笑容燦爛，甜甜地了聲：“哥。”

在外人面前被這麼，奚遲恥更強了，沖他點了點頭。

霍言清看向陳楓，純良友善的目看得陳楓心里一哆嗦。

“陳楓，我大學室友。”奚遲向霍言清介紹完，又對陳楓道，“霍言清，我的……表弟。”

最后兩個字是他著頭皮出來的。

“陳楓哥，你好。”霍言清友善地出手。

霍言清又介紹了下郭一亮，他們這奇怪的組合就一起去買咖啡了。

郭一亮和霍言清剛面基，跟其他人更不，霍言清心里彎彎繞繞著陳楓和奚遲曾在一個寢室的事，陳楓正擔心自己右手的安危，奚遲本來就不說話。

四個人捧著咖啡，只能在校園路上看風景。

奚遲握著外帶紙杯，跟陳楓走在前面，拐過路口時，突然有個學生騎著自行車轉彎，眼看要撞上。

他忙向旁邊撤，霍言清反應更迅速，立刻沖上前，手把他撈了過去。

奚遲鼻梁過霍言清的下，整個人砰地撞上了他的膛，霍言清的手按著他的腰，摟著他的有點僵。

過了兩秒，奚遲才從他懷里出來，郭一亮忽然喊：“手，你的手！”

奚遲目順著向霍言清右手看過去，剛才他躲車的時候，手里的紙杯沒抓，霍言清摟他的同時把杯子搶了過去，剛煮好的咖啡半杯潑在地上，半杯澆在霍言清手上，馬上紅了一片。

這本來是要潑在他自己上的。

霍言清卻像失去了知覺一樣，愣在原地一不。

奚遲趕帶他回去咖啡廳沖了一下，又要了一包冰塊給他敷上。

霍言清全程恍神，舉著左手懸在半空。

奚遲實在看不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傷的右手，抬左手干什麼？趕快跟我回醫院理一下。”

“好的。”

霍言清眨了眨眼，把左手收進口袋里，了起來。

濟仁醫院是A大第一附屬醫院，離A大只有一條街的距離，奚遲馬上帶他回科室換藥間，給他理燙傷。

霍言清的手背已經起了幾個水泡。

他從這個角度，看見奚遲的眉心輕輕擰了起來。奚遲在為了他而心疼，意識到這個，他心里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本來全程一聲沒吭的他，忽然帶著點委屈小聲道：“哥，好痛啊。”

奚遲抬起眼睫，看到霍言清可憐兮兮的表，心底一，心說這是在跟他撒麼，果真是小孩兒。

手上的作卻又放輕了一些。

霍言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手上，而在低著頭認真給他消毒的奚遲上，他的睫一扇一扇的，眼睛下面一顆小巧的痣綴在白皙的皮上，秀的鼻梁上約一抹撞在他下時留下的紅印。

他抿了抿，開口道：“可不可以慢一點。”

奚遲低垂著眼簾：“你這麼怕疼啊？”

包扎的作果然慢了很多，霍言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彎起了眼睛，他并不怕疼，只是不想這麼快結束。

奚遲換完藥轉摘掉手套，霍言清目不自覺移到他白大褂收著的腰線上，放在口袋里的左手心發燙。

奚遲洗了手回來時，到口袋里還裝著早上那個孩子塞的棒棒糖，想著怕痛的小朋友都喜歡，遞給他：“病人送的，獎勵給你。”

霍言清著這支草莓棒棒糖，口像泄洪一樣，流出的都是甜甜的糖漿。

他的世界早已經全是草莓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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