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停，風定，林中旋舞的竹葉變豎直下落。

純白的袂，也翩然停落，棲息在那人的腳邊。

他走過來，鹿頭拐杖點地，篤篤。

嘆了口氣，也叉手行禮，“師叔。”

來人是師叔木幽子。

他們兩個，是山月門大難之后僅剩下的兩個人了。

沐兒登時轉歡，“阿耶！”

兩個小兔崽子也立時反再拜，“郎主！”

葉青鸞忙走上前兩步，手將沐兒的給捂上了。

“又渾！”

沐兒在阿娘手里憋得直喚，唔唔啊啊的還想為自己辯解。

“是我不準沐兒我‘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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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嘆口氣。這人，三年來許是每日琴的緣故，如今修煉得連嗓音都如琴音一般了。

抬眸他，“為何不準？你是我師叔，當然就是他阿翁。”

他歪了頭，黑眸中閃爍著一淘氣，“……我方二十，被沐兒喚作阿翁，豈不是將我老了？”

葉青鸞唯有嘆惋。他六七歲的時候頗為老，每日里跟個定的小和尚似的；如今二十歲，反倒生出些淘氣來。

他這算逆生長了麼他？

“那也不能阿耶！”

收回目，不看他，只將沐兒給拎起來，拍拍他一的灰塵暴土。

師叔卻依舊歪著頭，黑瞳灼灼，“是你教的。沐兒聽話，你卻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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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葉青鸞嚨里像被堵了一團柳絮。

是，是教的，可不是故意的呀！

又不是這個世界里土生土長的人，有些稱呼拎不清，那也不賴呀！

——那個世界的人，管高兩輩的人就“爺”啊。所以當初教沐兒說話的時候，就以為沐兒他“阿爺”乃是天經地義。

“爺娘聞來，出郭相扶將”是背過，可《木蘭詩》不是北朝民歌麼？

北朝到此時，都一百年了，誰知道這時候的人管爸還“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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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凝視，“再說，他現下喚的是‘阿耶’，并非‘阿爺’……這已是沐兒竭力在折中了不是？”

“他方兩歲，你也勿要難為他了。”他恁地心平氣和。

心下也是氣餒。

“可是，‘阿耶’跟‘阿爺’有區別麼？還不都是父親？”

他走過來，手輕輕托住手肘，“我再慢慢教他。再容我們些時日，可好？”

垂眸，目落在他手上。

他是師叔，他們尋常都守禮相待，唯有他這一作，是從師門大劫那晚他們兩個互相扶持而來。

不算逾矩，只覺心安。

無奈，抬眸住他黑瞳，“說好了啊，你可真得好好教他，不許再縱著他了。他已兩歲，漸要懂事，若再延宕，以后便越發難說清楚了。”

他是師叔啊，沐兒總追著他喊爹，那何統呢？

他一笑頷首，“你只管給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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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沖地下那兩個兔崽子眨眨眼.

那兩個登時一骨碌爬起來，起的瞬間已經化作兩個年小廝，十二三歲的年紀，穿短、梳總角，一左一右立在沐兒畔。

他便又走過去，親手將沐兒從掌心下“救”出來，抱在懷里。

“沐兒跟狻猊和森去洗臉好不好？洗好了臉，便可用飯了。”

狻猊和森是它們兩個的本名。

沐兒膩在他懷里，放松又自在，“阿耶，沐兒現在就要跟阿娘一邊高！阿耶變~”

木幽子便笑，先抬眸向過來一眼，然后緩緩說，“那倒簡單。只是，沐兒如果現在就跟阿娘一邊高了，那阿耶就抱不沐兒了啊。”

沐兒登時回首，仔仔細細看葉青鸞一眼。

“阿耶……抱不阿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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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當場就咳嗽了。

拄著肋條骨，幾乎是嘶聲出來：“沐兒，你又渾說什麼！”

沐兒皺眉，“可是，阿耶明明抱得阿娘啊。”

“沐兒！……”葉青鸞真想一口老噴出來。

這混蛋孩子，他說什麼呢他？

木幽子面上竟然也仿佛有一縷紅云飄過。只是他極快便又面如常。

他手刮沐兒鼻梁一記，“那你看，阿耶還能如現在抱著你這般……抱你阿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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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鸞快要腦溢了。

“木幽子，你也給我閉！”

可惜沐兒只一門心思沉浸在他師公的邏輯里，認真想想，便是搖頭，“對，阿耶抱阿娘的時候，不是像現在阿耶抱沐兒這麼抱的。”

葉青鸞決定不能在這兒呆了。要繼續呆的話，連山間的燕雀都要碎地嘰嘰喳喳了。

終于。

“好了……”木幽子含笑阻住沐兒，“沐兒快跟狻猊和森洗臉吧。要不，炙就要冷了。”

沐兒歡一聲，“今日有炙，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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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自己從木幽子上出溜下來，拍著手快快樂樂跟那兩個兔崽子走了。

他們三個小東西搶先一步，葉青鸞倒沒法走了。只好站住，扭頭盯師叔一眼，“你那兩個傀，拜托你看管些可好？他們兩個現在，簡直為虎作倀！”

那兩個兔崽子能化人，是他施了傀。

他含笑垂眸，“沐兒還小，還是他自由些才好。”

葉青鸞無奈地垮下肩膀去，“沐兒再怎樣淘氣，不過是兩歲的稚，鬧也鬧不到哪兒去。可是有了你那兩個傀，他現在簡直能上天地，說遁形就遁形！連我有時都逮不住他。”

他揚眸向沐兒他們去洗臉的山泉方向，“……你聽，沐兒笑得多開心。”

便沒詞兒了。

也是，這深山寂寞，沐兒多虧了邊有這麼兩個小兔崽子陪伴。

他見不語，便輕聲道，“我給你煮茶吧？”

這才來了神頭兒，“快點兒來！方才喝了那一盅，好懸沒把我齁著。”

大唐的茶，是煎茶，且加鹽的。

不僅要加鹽，甚至有的還加蔥姜、大棗桂皮、豬牛羊油……

與其說是茶，不如說是湯了。

穿過來后想喝一口后世的那種純粹的清茶都不可得。

卻不知他竟怎麼學會了，還小的時候，就會煮茶、沏茶給喝。

接過清茶，趕喝一大口。清香的茶過嗓子眼兒，便全都舒坦了。

他以長柄茶勺一邊照看沸水，一邊側眸悄然看。

“去見康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