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吞舟死后，是蕭卿給他收的尸。

準確來說，是岑吞舟威脅蕭卿，必須給他收尸。

當時的岑吞舟是許多人的眼中釘中刺，皇帝蕭睿忌憚他的權勢，長公主蕭卿厭惡他的作為，就連他一手帶大的義弟岑奕，也在知道他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后，恨不得他死。

眾叛親離，不過如此。

所以那年上元節，蕭卿做夢都想不到岑吞舟會在進宮赴宴之前專門來找。

而也一如既往想都沒想就讓人把岑吞舟轟走，不愿在這大好的節日里見他，平添晦氣。

把人轟走后，還跟自己的駙馬抱怨，說那姓岑的真會挑日子，怕不是專門來膈應的。

駙馬捧著的臉給畫眉，正要接話，突然聽到什麼，手中價值十金的螺子黛直接被當暗扔了出去。

可那來人也是個練家子，一歪頭就躲開了螺子黛，駙馬則趁這會兒的時間，拔出墻上懸掛的一柄長劍，直直朝不速之客揮去，得那人一退再退。

那人眼看著就要跌到屋外庭院里，終于還是抬手，彈指震斷了要他命的長劍，順帶手把彈飛出去的斷刃撈回來，往駙馬頸邊襲去。

偏生那駙馬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武功路子比來人還要邪門，眼看著就要兩敗俱傷，一柄長鞭破空，啪地一聲將兩人分開，還到了來人上。

“嘶——”翻墻進來的岑吞舟被長鞭在手背上出了一道痕。

“以一對二，未免太不磊落。”岑吞舟抱怨。

拿著鞭子的蕭卿非常想撬開岑吞舟的腦子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麼，是他擅闖別人的府邸，怎麼還有臉讓府邸主人和他一對一單挑？

可那些諷刺的話語在蕭卿間輕輕一滾，就又被咽了下去。

再開口，只剩一句：“滾。”

岑吞舟垂眸捂著傷的手背，說：“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蕭卿冷著臉：“你我不是一路人，沒什麼好商量的。”

氣氛僵持不下，岑吞舟卻笑了。

“那就不商量了。”他抬眸，眼睛還是那麼的好看，卻約著一抹淺淺的倦意。

不等蕭卿細思那抹倦意為何，就被岑吞舟接下來的話勾起了怒火。

岑吞舟說：“替我辦件事兒。”

可以，他可以的，“商量”不，直接就改“吩咐”了是嗎？！

蕭卿差點沒給氣笑：“我不是你相府的丫鬟！”

岑吞舟：“我家丫鬟要能辦到，我定不來你這找罵。”

蕭卿：“岑！吞！舟！！”

岑吞舟非常無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不答應，我就只好把你這位駙馬爺的來歷，送到陛下那了。”

從商量到吩咐，再從吩咐到威脅，很好，這很岑相。

蕭卿也確實是被岑吞舟拿住了。

的駙馬表面上是從街上強搶來的民男，實際卻是別國刺客，如今雖一心向，可這把柄要落到皇帝手上，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才能帶著的駙馬全而退。

一旁的駙馬再一次提起了手中的斷劍，這一次，岑吞舟切切實實地到了令人骨悚然的殺意。

蕭卿按下駙馬的手，朝著岑吞舟咬牙道：“你說。”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非得我當壞人。”岑吞舟得了便宜還賣乖，毫不怕蕭卿翻臉。

因為他太清楚這對小夫妻是怎麼一路走到今日，甚至還給蕭卿當過狗頭軍師，讓直接把人綁回來關小黑屋。

連這種餿主意都能出，足以見他們曾經的關系有多好，甚至許多人都以為岑吞舟會娶公主，可惜世事難料，他們當初有多好，后來決裂得就有多徹底。

而他們決裂的源頭，就是明德書院。

岑吞舟創建明德書院時，先帝還在。先帝問他，子又不用考科舉，為何要建立給子讀書的書院，他說：“子不用考科舉，可子要嫁人啊，不多學些道理，開闊開闊眼界，如何替們的丈夫持家？”

一番話，直接就把人標榜了男人的件，仿佛人一生的價值都在男人上。

這話傳到蕭卿耳朵里，可把蕭卿給惡心壞了，想找岑吞舟對峙，岑吞舟卻因公務繁忙不見，氣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明德書院搶到了自己手里。

再后來，岑吞舟的所行所言越來越讓蕭卿無法理解，政見上也時常有不同的傾向，兩人就此漸行漸遠，最后甚至發展了針鋒相對。

為慶祝上元節而掛上的花燈在廊檐下隨風輕晃，岑吞舟站沒站相地倚在窗戶邊，對蕭卿說——

“若哪天陛下要我死，勞煩你給我收個尸。”

蕭卿瞇起眼，說：“好。”

岑吞舟無聲嘆息：他太了解，就那子，越是答應得干脆，越是有詐。

眼下多半是表面答應，反正到時候他也死了，總不能詐尸來找活人算賬。

岑吞舟不希這件事出岔子，無奈之下，他還是把自己這麼做的理由告訴給了蕭卿聽。

“我是子。”

等著看岑吞舟草席裹尸的蕭卿猛然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蕭卿：“你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

岑吞舟：“不信我可以把服了給你看。”

蕭卿：“誰要看你服！”

岑吞舟還是那副欠揍的模樣，嘆息：“反正你替我收尸就對了。”

蕭卿沒再說話，眉頭蹙，像是被“岑吞舟是子”給震撼的回不了神，又像是在思考什麼。

岑吞舟還得宮赴上元宴，沒時間和耗，只能繼續威脅：“要不想后悔，就把我的尸藏好，別讓人發現我是子。”

岑吞舟的語氣太強，導致蕭卿忘了追問他為何如此篤定自己會死在皇帝手中，還回懟了他一句：“你是子與我何干，我為何要后悔？”

蕭卿懟完就后悔了，果然岑吞舟深深地看了一眼。

好一會兒，岑吞舟的聲音才在寒涼的空氣中響起，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疲倦——

“歷朝歷代，總有那麼幾個臭萬年的臣，可不會有人因此就說男子不適合做，但要出個相，他們便會說：這就是讓人當掌權的下場。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蕭卿握著鞭子的手慢慢攥：“你既然知道，就該清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但凡收斂一二，你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岑吞舟沒有順著的話說，就問：“你會幫我的，對嗎？”

蕭卿能怎麼辦，總不能因為一個岑吞舟，毀了其他子的仕途路。

但在岑吞舟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變現在這幅模樣？”

岑吞舟沉默許久才給出一個答案：“因為我想。”

當晚宮宴，岑吞舟在出宮路上遭遇軍埋伏，重傷之際，皇帝親手把劍刺進了的口。

蕭卿沒想到岑吞舟傍晚來跟商量收尸的事，晚上就死了，趕去皇宮的路上腦子都是懵的。

好不容易想辦法將岑吞舟的尸調包后，親手解開了對方上染的服，終于確認岑吞舟是，而不是他。

那之后蕭卿又花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明白，先帝之所以最討厭這個兒，就是因為先帝不喜歡子上躥下跳牝司晨，若非岑吞舟那番說法，明德書院本不可能建。

后來也不是從岑吞舟手里搶來了書院，而是從一開始，岑吞舟就把當了最適合接手書院的人，還在戶部安排了即便死也會繼續維持下去的暗線，讓那些學生能用以假真的男子份參加科舉。

蕭卿無數次回想自己最后問岑吞舟的話，都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為什麼你會變現在這幅模樣？”

因為把太多太多的事都放到了自己肩上，因為有些事想要達目的，就必須那麼做。

岑吞舟或許虧欠過別人，但唯獨不曾欠。

甚至可以說是欠了岑吞舟太多，寧折不彎的時候，是岑吞舟折斷了骨頭在替前行。

可惜等發現這點，想要還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

三月中旬，殿試結束后，皇帝蕭睿照例賜宴瓊林苑。

雖然皇帝不會親自到場，但會有足夠分量的員負責主持宴會，席間皇帝還會派人賜下宮花，讓新科進士們佩戴。

今年負責主持瓊林宴的不是別人，正是數月前因公務離京，前幾日才回京的當朝宰相燕蘭庭。

此人為十五年，歲數卻比在場許多人都要年輕，蓋因他是個十二歲中舉，十五歲高中狀元，當了半年多的翰林院修撰，外放五年回京也不過二十一歲的怪，這麼一比較，他仕九載便得相位，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但要說不羨慕是假的，在場許多進士，特別是年近五十的榜眼，看著首座上那著紫，言行不見半點紕的冷面青年，雖不曾說什麼，但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赴宴的人里還有一些員，都是參與這次會試的考，幾杯酒下肚氣氛就起來了，一個個作詩的作詩，說笑的說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待宴席散后，燕蘭庭正準備離開，卻在穿過瓊林苑的杏花林時，遇見了長公主蕭卿。

燕蘭庭：“見過殿下。”

蕭卿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隨手揮退給燕蘭庭帶路的小太監，邁步靠近燕蘭庭，低聲道：“問你一件事。”

燕蘭庭看了眼蕭卿后兼任軍統領，但卻毫無存在的駙馬，淡淡道：“殿下但講無妨。”

蕭卿醞釀了一小下，問他：“十五年前你去洪州任職，吞舟也在那待過一陣，我問你，那會兒……可曾有過孩子？”

燕蘭庭那滿的冰寒像是被人給鑿裂了一般，泄出罕見的迷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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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誤會，提前說一下，岑鯨的死跟駙馬沒關系，駙馬是在岑鯨死后才當上軍統領的，原因后面會說，就不劇了。

謝謝阿漁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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