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干了眼淚，再三叮囑后，才步履遲緩的出門抓藥去。

沈隨風將他送走，看著他的背影，忽而覺得好笑。

他被貶謫到京城之外后，沈家便與他斷絕了關系，雖然沒有明面上說，可他寄回去的信件，從未得到任何回應。

六年前娘親去世，他還是輾轉多方打聽才得知，而那時候距離母親下葬，已過了兩個月。

沈家人不再承認他，哪怕他是唯一的兒子。

沈隨風自認沒有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竟不知為什麼，父母親人待他如此刻薄殘忍，那是他頭一次到前所未有的寒心。

他被脈至親拋棄，不理不問，沒想到卻被這樣一個與他沒有多的老大夫放在心上，懇請他一定要活下去。

多麼嘲諷。

沈隨風其實對生死沒有那麼大的執念。

天要他活，他便活，天要他的命，那給它就是。

他并不留這世間，但如果只有活下去，才能日日思念，他還是想要活著。

盡管這些年來永遠都是一個人的日子，讓他到孤單又無助。

他想，他還可以再忍幾年，畢竟他很忍克制。

沈隨風的真實狀況，提前叮囑過大夫，不要告訴旁人，尤其是山桃。

他對山桃無意，更不該用這件事，來博取的同，日后還是要嫁人的，總不能沒名沒分的跟著他。

夀春今年是個暖冬

，整個冬天就下過那麼一場大雪，之后天氣都還算不錯。

沈隨風的傷，趕在除夕之前養的差不多，連帶著咳嗽的癥狀，在吃過幾服藥之后，有了明顯的減輕。

大夫高興，山桃高興，他也很高興，尤其得知，行舟來了夀春。

他與行舟多年未見，印象里的最后一面，小子才三歲，矮矮的卻白白的，活像個小土豆，勝在模樣俊俏。

消息是阿忍回家時隨口說的，他說見到了初兒的哥哥，盛贊那個哥哥有如天神降臨，長得十分好看，好看的像是不真實一樣。

山桃瞧著小家伙夸張的模樣，惹得噗嗤笑出聲：“真那麼好看？”

“恩！總之就是很好！我喜歡！”

小孩子對事的喜好，簡單又直接。

沈隨風聽別人夸行舟，比夸他自個還要得意，他難得在飯桌上飲了點酒，直喝的兩頰紅彤彤，幽邃的眼睛像孩子般晶晶亮。

山桃角勾起笑容，心中浮現出苦。

何人能得這個深又笨拙的男人的，簡直是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羨慕蘇漾，更嫉妒，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怪命運沒能讓更先一步遇見他。

或許早點遇見，結局就大不相同。

沈隨風晚上飲了酒，幾乎洗過澡之后，就很快睡去。

他做了個不錯的夢，夢里正值青春，意氣風發，時而在案前筆疾書，時而打馬縱

橫閱覽山河，強健，人在懷。

一覺到天亮。

沈隨風神清氣爽，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只是想到夢中場景，自嘲的笑了笑，到底有些失落。

今天是除夕。

他在短暫的愣怔過后，就起了，門框上的對聯要寫完，還要好，紅紅火火的迎接新年。

山桃熬好了漿糊，他恰好寫好對聯，阿忍小小男子漢，自告勇的要幫忙。

他命他將干的對聯拿在手中，隨著一同去了院門口。

沈隨風搬了小板凳過來，這幾年對聯的事，都是他包辦的，這點小事做起來駕輕就。

他穩穩踩上去，小阿忍有點擔心的擰著眉，眼睛死死的盯著腳下的小板凳，作更是嚴陣以待，只等隨時沖上去護著他。

沈隨風看他這張兮兮的模樣，倒是心下一暖。

他練的將漿糊涂滿門框，之后吩咐阿忍道：“對聯給我！”

小家伙被提醒后，愣愣的仰頭看過來，他左右手里都是對聯，高高的舉著，疑的問：“哪一個？”

沈隨風認真細看，說道：“左手的。”

阿忍連忙將右手的遞過去，見他笑起來，才吐了吐舌頭，紅著臉換左手。

沈隨風好了左邊的對聯，轉換戰場，來到門框右邊。

他只對著院門，背對著眾人，連來了客人都渾然不覺，涂滿漿糊后，習慣的吩咐道：“阿忍，對聯！”

一

條對聯被遞過來，恰巧就在他手邊。

沈隨風麻利接過，著著，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疑的轉過頭來，然后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年沐浴在中，那寶藍的長衫，都被染上幾層暖黃，他的容貌很有辨識，幾乎與年輕時候的李潛如出一轍。

沈隨風只愣了片刻，倏而笑起來。

他笑的很溫，先是角上揚，之后才慢慢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沈叔。”行舟朝他出手：“好久不見。”

他看著那條有力的手臂，稍稍借力撐著自己走下來，方領著幾個小孩子，進了屋里。

山桃聽聞來了客人，走出來一瞧，便知對方來頭，只因行舟的那張臉，實在太顯眼了。

笑著手道：“我去倒茶。”

“嬸嬸不必這般隆重，我與沈叔多年未見，今日純粹來拜訪，若是添了麻煩，才真是心中過意不去。”

一字一句，進退有度，謙恭有禮，足見其家教修養極佳。

山桃上應是，還是退了出去，本想帶走幾個小家伙的，無奈他們不聽話，行舟打圓場，所以都留了下來。

行舟個頭竄的高，才十五歲的年紀，快到他肩頭，他雖看起來又瘦又拔，人尚未長，氣場卻比同齡人強上好幾倍。

沈隨風細細打量下，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不錯，有你父王當年的風姿了。”他笑著說道

：“不過你比你父王更迷人，只因他總是冷著張臉，委實嚇人的。”

行舟淺淺笑著：“爹爹為人嚴肅，但心地很。那些兇樣只是做給別人看的，在家中則全然不是。”

沈隨風怎會不知，索揭過這個話題，問起他的課業及公務，行舟很捧場，有問必答，氣氛和諧。

十幾年的景，因著這次談話，他仿佛陪伴著他長。

沈隨風能夠覺得出來他的客氣，兩個人的集其實并不多，他三歲之后，便切斷了所有聯絡，而三歲之前，他并不記事。

他愿意花時間同他說這些，是給足了他面子。

“對了，時間不早了，要不中午留下來吃飯？”

外面的日頭高高掛在正當空，二人才驚覺時間飛逝，他提醒著，眼里卻閃著芒。

行舟搖搖頭，笑著道：“今日晨起剛到夀春，聽聞沈叔您了傷，我便先來拜訪，如今見您安然，心中稍藉，父母還在府上等我，所以行舟不便多留。倒是還有一件事，是父母托我的，我們一家今年在夀春過年，所以想今晚的年夜飯，請您一家過去一起吃，大家在一起團團聚聚。爹爹說，此次之后，下次一起過年還不知什麼時候，所以請沈叔一家一定要賞臉。”

他客客氣氣的說完，并不立刻要答復，躬行禮之后，臨別前才道：“我們在府上恭候您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