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琉璃瓦》第九章 衰草枯楊,青春易過1

01.

機場大廳。

邊經過一個旅行團。導游戴頂小紅帽,像趕鴨子似的在鄭素年邊喊:“跟了跟了啊!”

他側過子讓隊伍過去,再轉的時候,就看見張祁拉著箱子出來了。

他開始還沒認出來鄭素年,脖子抻得老長,裝模作樣地戴了一副黑框眼鏡。

鄭素年悄悄走到他后,對著他的腰就是一捅。

“誰……”一回頭,他把后半句話咽回去,“素年!”

“老遠就看見你在這兒裝歸國華僑。怎麼著,跟不上被退學了?”

“放屁,”張祁把手里的包往他懷里瀟灑地一扔,“念得好著呢。今兒個這是錦還鄉榮歸故里。”

“你聲音再大點,驕傲得跟得了諾貝爾獎似的。”

“沒文化了吧,”張祁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那諾貝爾獎里沒有數學。

你們這些搞藝的,文化修養還是需要提高一下的。”

鄭素年笑罵一句,引得張祁撒就往停車場跑。

車上了高速,鄭素年問他:“直接送你回家?”

“別,回去就出不來了。先去看思遠哥他們家小孩吧。”

“這竇言蹊面子這麼大,你這舟車勞頓時差還沒倒就先去給他請安。”

“我給他帶了兩桶進口,直接送過去算了。”

竇言蹊這孩子隨著年齡增長,已然了故宮一寶。郁東歌們這歲數正是喜歡小孩的時候,每每一見著都要可勁地又親又抱。張祁在國外錯過了人家的滿月周歲,于是買了兩桶進口聊表歉意。

傅喬木把他抱在膝頭,讓他和這風塵仆仆的遠方叔叔打招呼。

竇言蹊毫不給面子地“哇哇”大哭。

“怕生,”竇思遠說,“大老爺們兒,可沒出息了。”

“什麼大老爺們兒,人家才兩歲。”喬木姐把竇言蹊抱回了臥室,“人家還小呢。”

“兩年沒回來,都叔叔了。”張祁笑道,“你們倆都結婚生子了,素年應該也不遠了吧。”

“跟我有什麼關系,我早著呢。”鄭素年不耐煩地看他一眼。

竇思遠當了爹,考慮問題的方向一下就變了。他憂心忡忡地和張祁流了一會兒“以后孩子長大了要不要送到國外讀書”后,又開始從生化學的角度手分析國產和進口的優劣。

臥室里竇言蹊興得大起來。傅喬木在廚房騰不開手,鄭素年急忙走進去看了看。

小孩把屜翻得極了,不知從哪兒翻出來幾張照片。上面幾張都是瓷修復的過程拍攝,鄭素年隨手收拾了一下,忽地發現中間夾了一張人像。

他把那張照片出來。

窗外是皚皚白雪。雪彎了枯枝,北京城冬日的天清冷得連片云彩都沒有。

邵雪捂著自己的頭,一臉張地站在他邊。

離邵雪離開他,已經兩年了。

02.

柏昀生不喜歡他這車的。

開著不算舒服,買的時候也貴。要不是他老板那天開完會出門說“小柏,你這輛車還是不上檔次”,他也不會把以前那輛倒賣給素年,然后換了這輛二手的寶馬三系。

一輛車花了他一年多的積蓄,做生意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也虧得他長了張家境優渥的臉,就算站在一堆青年才俊里也不顯得寒酸。

還是有不長眼的蝴蝶往他上撞的。他把車停在火車站門口等云錦,沒一會兒就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孩來問他時間。避開對方從頭打量到腳跟的眼神,柏昀生看著懸掛在天空正中央的太,懶洋洋地回答:“時間啊?早上八點。”

人家也就看出他的拒絕之意了。

顧云錦上車的時候也不正眼看他。這一年來回跑了好幾次,柏昀生總算在五環租了個單公寓把給接了過來。雖說只有一室一廳,但起碼不用和別的小白領合租了。

他看機會的眼沒錯。那次的合作讓顧云錦聲名鵲起,服裝設計圈一下就多了這麼一個帶著古意的名字。有別的合作商找上,顧云錦卻總逆著柏昀生的意思來。

“明明這家比你挑的那家多給了兩倍的價錢,你為什麼非要接這張單子?”

“你也不看看他家讓我做的那是什麼東西?”顧云錦在電話那邊草草地說,沒一會兒就掛斷電話,“我累了,再說吧。”

有不合作是找柏昀生介紹過去的,那一年就不得不頻繁地來回。次數多了,也就煩了。柏昀生介紹過去的一概不接,問起來就說:“我覺得像以前在蘇州隨便給小孩做好的。這些生意上的合作局限太多,不喜歡。”

“不喜歡?云錦,沒人不喜歡錢。”

的語氣格外疏離:“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錢。”

柏昀生愣了愣,沒太懂話里的意思:“你要是覺得跑得累,我把你接過來吧。”

“蘇州蠻好的。”

“不是,”柏昀生了語氣,“我想你了。”

顧云錦沉默了很久,總算說:“那好吧。”

他一個人住的時候什麼都湊合,新租的房子卻不敢怠慢。他換了雙人床,以前的被套和床單就都不能用了。柏昀生拉著鄭素年去宜家,把鄭素年硌得夠嗆。

“你有病吧,”鄭素年不耐煩地看著柏昀生一臉花癡地挑床上三件套,“邵雪把我扔下守活寡也就算了,你這還當著我的面刺激我?”

“你說這海藍的和這橘黃的哪套好看?”

鄭素年皺著眉看了看,指了指比較丑的那套橘黃。柏昀生點點頭,拎起海藍的去結賬了。

小區是某個已經搬遷的工廠的職工宿舍。林林總總六十幾幢樓房,也能看出當時那個廠子的規模。顧云錦下了車抬頭一看,只覺得從天到地都和蘇州是不一樣的風格。

還沒進去就已經想回去了。

“上來吧,”柏昀生在前面搬著的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打掃得倒也算干凈,只是無論如何都是老式裝修。燃氣熱水點起來是“砰砰”的炸聲,電路拉得也匪夷所思。房東的空調制冷效果不怎麼樣,響起來倒是震耳聾。

顧云錦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窗簾:“這窗簾我過兩天去買厚點的,它這也太……你干什麼?”

柏昀生一只手扣住的后背,另一只手摟住的腰,幾乎有些暴地把頂在了柜上。顧云錦張皇失措地息了一聲,卻好像把他撥得一刻也不能等,脖頸一揚就被生生吻出一大片紅痕。

出一只手想把他推開,卻被柏昀生單手攥住手腕。

“你不想?”他在的耳邊廝磨。

顧云錦閉了閉眼,語氣忽地變得格外抑。

“柏昀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他愣了半晌,往后退了兩步,頹唐地倒進沙發里。

新家是剛換的飲水機。顧云錦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的另一頭。

“你當時答應我,宣傳的時候不會提褚師傅的名字。”

“這是商業品牌,”他把手指進頭發里,“褚師傅的名氣大,親傳弟子出馬才是該有的噱頭。我說不提,做企宣的也不同意。”

這品牌的廣告做得聲勢浩大,產品才上市就占據了無數的頭條。中外風格雜糅在一起,其中也有許多元素要求是品牌商提出來的。顧云錦的名字被無數定語修飾,褚師傅自然也了個噱頭。

師父不見。老一輩人,名譽看得比命還重。一輩子打磨,老來指導弟子做這些東西,在同行面前丟盡了面子。

顧云錦說:“我真是瘋了,才會蹚這渾水。”

“你又不虧,”柏昀生嘆氣,“錢也給了名也給了,你現在不比在蘇州做個小裁好?”

“我做個小裁又怎麼了?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褚師傅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現在做的那些什麼東西?”

“你們做裁的不就是別人穿什麼你們做什麼嗎?你看不起的那些東西顧客喜歡,外國人愿意掏錢,你照做就好了,哪里來的這麼多原則和底線?”

顧云錦氣得聲音都在抖:“柏昀生,你我來就是為了這些事?”

他煩躁地站起,把丟在沙發上的外套一把拿走。新房的門摔得“哐當”

一聲響,把他掛在墻上迎接顧云錦來的一幅畫都給震掉了。

顧云錦把畫撿起來重新往墻上,一邊一邊哭。

柏昀生現在做的東西很雜,珠寶設計其實已經是他工作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老板肖易以前是柏昀生的一個客戶,覺得這小伙子年輕又機靈,便帶著他一起做事。肖易不懂藝,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和柏昀生合作以前專做金飾。

所謂生意人,就是只看利益。肖易看上了翡翠白玉珠寶的利潤,單槍匹馬打不出天下,便要柏昀生和他一起發財。柏昀生畢業一年多,跟著他也算打進了京城珠寶圈,認識了不有用的人脈。

年輕人重,發自肺腑地他一聲易哥,可他心里卻著實沒把柏昀生當回事。這些做設計起家的人單純得讓他發笑,肖易覺得要不是有自己帶著,柏昀生不知道還要爬滾打多久才能達到現在的位置。

那天,柏昀生給肖易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ktv陪客戶唱歌。

左耳是震耳聾的音響,右耳是柏昀生吞吞吐吐的話語。肖易有點不耐煩,拿著手機走出包間,揚起嗓門問:“到底怎麼回事?”

“易哥,我想請假。”

“請假?”他有點不滿,“這段時間這麼忙——你請多久?”

“一周。”

“你瘋了吧?”肖易冷笑道,“今天這半天假我已經夠給你臉了,你還要請一周?”

“我去年一年的年假也沒用,”卻沒想到柏昀生這次格外堅持,“還有很多法定假日我也都主加班了,還湊不齊一個一周的假嗎……”

肖易的眼角:“好,今晚還有個應酬,你來談完了就能走。”

柏昀生出門就后悔了。

在樓底下轉悠了一個多小時,他了半盒煙。他想了半天自己怎麼會跟顧云錦變現在這樣,最終把原因歸結到太久沒好好相過上。

異地了五年,他們肯定跟當初的未年小孩不一樣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自己加班攢下來的假期,他終于鼓起勇氣給肖易打了個電話。

二十四歲的柏昀生尚把肖易當他一出校門就認識的貴人,一通電話據理力爭下來,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鉆進自己的車里,開去肖易說的那家ktv。

顧云錦倒也是個明白人。

柏昀生走了,這通哭就是圖個發泄,并沒有什麼實質的用。換句話說,要是能作,這幾年異地早就作得分手了。冷靜下來看看房子,整理癖上,對著家和床就是一通收拾。

把衛生間也刷干凈以后,天就暗了下來。顧云錦給自己下了一鍋面,惡狠狠地吃,心想著絕對不給柏昀生留下一口。

誰知聽到樓底下有人喊的名字。

“顧云錦!顧云錦!顧云錦!”

一聲高過一聲,偶爾夾雜著一句“我你”,好像個愣頭青在底下發瘋。

打開窗戶的時候別的樓也有人開了窗,對著鬼哭狼嚎的柏昀生大罵:“風啊!神經病!”

顧云錦卷起袖子就跑下樓。

柏昀生一酒氣,靠著車傻笑。鄭素年從駕駛室一臉煩躁地走出來,看見顧云錦打了個招呼,從后面把柏昀生推得趴在顧云錦的肩膀上。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倒過來,把顧云錦得往后倒退幾步。

“你可算來了,”鄭素年嘆氣,“一談生意就這行,我都送他送煩了。”

顧云錦訕笑兩聲,有點擔心:“他經常這樣?”

“一個月大概也能有四五天……不這樣。”

幫著顧云錦把柏昀生送上樓,鄭素年把車鑰匙放到桌上顯眼的地方。那邊柏昀生路地進了衛生間,留下顧云錦和他相顧無言。

“裝得不錯,”鄭素年看了一眼家裝,“你這趟來他也費心思的。”

“費什麼呀,下午剛跟我吵一架跑出去。”

“吵什麼呀,別吵了。”鄭素年笑笑,“我想吵都沒人跟我吵。走了啊。”

把鄭素年送出門,顧云錦急忙回去了衛生間。柏昀生抱著馬桶往后仰,就好像那頭剛從馬桶里拔出來似的。

“你怎麼回事啊?”顧云錦上手拉他,反倒被他拉得往地上一跪,“柏昀生,你站起來!”

“你為什麼我柏昀生?”卻沒想到對面的男人就地把得靠在瓷磚上,“你以前都我……昀生的。”

酒氣把熏得大腦一片混沌。顧云錦手探探他的脖頸,只覺得熱氣沿著皮生起來。

“你到底喝了多呀……”嘆了口氣,出來,然后把柏昀生扶到了床上。他的酒品還行,喝多了頂多大聲嚷嚷,一沾床就困。那麼大的人擺弄起來談何容易,好不容易把他弄臟的襯和西下來,顧云錦在沙發上歇了歇才有神去給他找睡

柜里的服剛放進去沒多久,翻了半晌卻一無所獲。柏昀生從被子里冒出頭,哼哼了一聲:“。”

然后,他就自己索著要起來找水。

“坐著別。”顧云錦回頭輕聲斥道,從飲水機給他接了一大杯溫水。

窸窸窣窣地走過去,柏昀生像小狗聽見主人過來似的把頭往上拱。

他喝完了還得哼哼:“有媳婦就是好。”

“閉,誰是你媳婦?”顧云錦出一手指他的腦門,“我還生著氣呢。”

“別生氣嘛,”他翻了個,橫躺在顧云錦的上,“我正忙著掙錢呢,掙了錢給你買大房子。”

“誰要你的破房子,”顧云錦失笑,“你喝點酒點煙,我比什麼都高興。”

“又不是我想喝的。你過來點嘛……”

子往后拱了拱,把顧云錦拉進被子里,上冒著熱氣就往懷里鉆。

顧云錦拍開他的手:“還沒給你換睡呢。”

“不換了,反正也是個,”他把下塞進云錦的肩窩,“還是你的。”

“柏昀生,你別耍流氓啊。”顧云錦這才意識到羊虎口,“你這什麼質,酒后……”

“我還就了。”

他把腦袋抬起來,俯視著顧云錦,眼底忽地格外清明。

“你到底醉沒醉?”顧云錦氣道,一只手去推他的口,卻忽地渾一震。

柏昀生的燙得像塊著了的炭。

“你點的火,你來滅。”他空出一只手,索上顧云錦整整齊齊的扣子,“中午那事還沒完呢。”

這房子租的時候比隔壁要貴了三百,是貴在臥室朝上了。

窗簾,顧云錦被刺得眼睛疼。睜開的時候,只覺得半個臥室都灑滿了

“幾點了?”呢喃了一句。

床那邊的人,看了一眼手機又丟開。顧云錦手過去掐了一下他的腰,把他掐得狠狠一彈。

“你又不上班,你管他幾點呢。”他嘟囔了一句,手把顧云錦摟過去。

手臂著還不夠,他的子又往上蹭。

“我不上班你上班啊。”清醒了點,子上使了點力氣掙柏昀生,“你遲到了怎麼辦?”

“我有假。”

“胡說,今天又不是周末,什麼假?”

“你別了,”柏昀生有點煩了,手臂一使勁,把往自己懷里一,“我一年沒休息,請一周假陪你怎麼了?”

顧云錦這才老實了。

出一手指描描柏昀生的眉,又點點柏昀生的鼻子,最后在他的上一掠而過。看他沒反應,又掐了掐他的

“嘶!”對方的眼睛睜開一條,“你又不老實了?”

“你瘦了,”理直氣壯,“上帝之手,出你的圍比以前減了不。”

“是啊,所以你得好好喂我。”柏昀生騰出一只手來塞進脖子和枕頭間的隙里,在腦后一彎,便了回鉤的姿勢,“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好久沒睡得這麼踏實了。”

一句話把顧云錦說得心里難胳膊拍拍他的后背,語氣放了問:“工作這麼忙呀?”

“嗯,”困意抵擋不住,柏昀生頭靠著口,喃喃地說,“休息好了我就帶你出去。”

03.

顧云錦是被做推銷的喧嘩聲給吵醒的。

列車員也不大,梳兩條辮子,賣力地講自己手里的世界拼圖有多益智。

有小孩吵著父母給自己買,被父母呵斥:“買了又不玩,看見什麼要什麼。”

柏昀生偏過頭看看低聲音:“醒了?也快到了。”

剛睡醒,大腦尚還混沌著,只能看著列車員發呆。柏昀生看興趣,順著就聊下去:“這麼多年還在賣。小時候吵著鬧著讓我媽給我買,不答應。

現在再看見,也不想要了。”

顧云錦點點頭。等那列車員走過來,手把人家住。

“多錢?”

“八十。”

拿了個包裝盒完整的,遞了一百過去。

“你干什麼?”柏昀生被突然的舉弄愣了,零錢找回來才反應過來,“我們不要……”

“要。”顧云錦把找零收進包里,催促地看著那個列車員,“要。”

小姑娘好不容易才賣出去一套,推著車趕忙走了。

柏昀生抱著一大盒拼圖走出青島火車站的時候還有些蒙。濱海城市,海風咸,他定的酒店在沿海一線,顧云錦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很貴吧?”

他就知道會這麼問。把的行李放好,柏昀生有點氣惱自己在顧云錦心里的沒用:“你男朋友現在也掙不錢了,不然也沒那個膽子把你接過來。

就我那輛車——哎哎,你干什麼去?”

他把拼圖往床上一丟,跟著顧云錦走出門。

“看海呀,”顧云錦難得穿了條漂亮子,“我從來沒見過海。”

他這次請假也就是為了和顧云錦去青島。認識這麼多年,打從小時候他就知道云錦想看海。上單生意掙了點閑錢,他厚著臉皮請了這個假,心里總有點想補償這麼多年異地的愧疚。

這是青島的好時節。

海平線一無際,八大關綠樹紅墻。顧云錦拎著鞋下了海,腳趾埋進的沙子里。柏昀生坐在遠蹦蹦跳跳的樣子,手不自覺地了支煙出來。

到一半他又放了回去,站起來走了兩步,一把攥住在沙灘上翻滾的一張紙。

一個年輕人氣吁吁地跑過來,看見他手里的紙時松了口氣。

“謝謝,謝謝,”他把那紙折好了放進兜里,“嚇我一跳,以為要被吹到海里了。”

“風大,”柏昀生應下他的話,“拿好點,看著是張收據。”

“是,拍照的收據。”他朝后一指,“我是助理,攝影師在那兒拍婚紗照呢。”

海灘離海水浴場較遠,來往的只有幾個探索新地圖的年輕人。小助理指的地方有突出的礁石,新娘子站在礁石上,婚紗在太底下閃閃發亮。

顧云錦拎著鞋回來了。

“干什麼呢?”

“沒事,那邊拍婚紗照呢,”柏昀生按住的肩膀,“去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顧云錦被他挾持著往前走,邊走邊埋怨,“不就結婚嗎?

誰還沒見過似的……”

話逐漸在靠近拍攝地的時候收住。

新娘子長得很好看,四肢修長,腰肢。婚紗設計得很簡潔,肩部線條流暢又溫婉。

真是件神奇的服,能讓一個胎換骨,為一生中最的模樣。

是碧海藍天,眼前是良人相伴。海風把他們的頭發都吹得飛揚起來。

柏昀生說:“我要是能娶你就好了。”

“你這是什麼話,”顧云錦捶了一下他的肩,“我又不會跑。”

從青島回來之后,顧云錦和柏昀生的關系就緩和很多了。

生意越做越順,柏昀生這輩子還從來沒覺得這麼快活過。顧云錦把客廳改了工作室,間歇地接些做旗袍的生意。不做商業設計的時候,就會答應接些低價的小單。有時候有些小孩來找,給看的照片讓柏昀生嘆為觀止——

們說這cos服。”顧云錦做的時候和他說,“現在的小孩還能折騰。”

他心里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其實也不老。二十四歲,事業還在上升期。白天忙完了回樓底下一看,家里有,心里就覺得踏實。趕上放假,他會帶顧云錦去和鄭素年約飯,三個人聊著聊著就了。

其實他心里知道是不夠的。

柏家那弦繃在心里,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走得還太慢。他要做的不是一輩子跟在肖易后做“千易珠寶”,而是他家祖傳了幾百年的“柏記”牌子。

當年他爸爸是怎麼讓柏記一家家倒下的,他就得讓鋪子怎麼重新立起來。

遇見薛寧的父親,是個絕對的意外。

那是個蘇商的小聚會。在北京的蘇商本就不多,能有這樣一個聚會便顯得格外難得。蘇商和浙商不同,多是做傳統產業,年齡再大的,就更是追求一個穩字。

珠寶行業,傳統又穩妥。

柏昀生年輕,在人群里格外打眼。談笑了一圈回來,被一個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柏昀生?”他點點頭,“我兒的眼不差。”

柏昀生一僵,脊椎得轉不

對面的人抬起手:“這邊說話吧。”

柏昀生當年拿下合同后,就和薛寧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話說得委婉又,卻仍舊傷了千金大小姐的自尊心。

“你別以為我非你不可,”薛寧冷著臉說,“談下合同再來找我,你這是翻臉不認賬。”

“你條件那麼好,一定能找到不用這樣威脅也喜歡你的人。”

“我威脅你?”明知自己之前就是在威脅,薛寧還是不爽極了,“這次這個機會就當是我賞你的。我不像你,柏昀生,我有的東西多了,賞條狗也是賞,就當我還你借我外套的人好了。”

柏昀生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又松開,面上仍舊笑著:“是呀,你有那麼多,何必跟一無所有的我過不去呢。”

站起來甩了他一掌,扭頭就走了。回寢室的時候,裴書還問他:“你這臉是怎麼了?”

柏昀生猶豫了一下,看了看仰面倒在柜里的貓:“被二黑撓的。”

自此,兩個人就再也沒了聯系。

這事柏昀生做得不地道,他認。他對不起薛寧,他也認。只是這次當面見著人家爸爸,還被夸了句“我兒眼好”又是什麼來龍去脈?

薛寧的爸爸薛江畔,上有那個年代下海經商的人特有的氣質。

薛江畔開口:“我買過你家的珠寶。”

柏昀生一愣。

“那時候還是你爺爺當家。”他緩緩說,“我小時候得過大病,老家人迷信,算命的說我得要一塊玉護,我媽就當了自己的銀鐲子給我買了塊玉觀音。

“你爺爺是個好人。我媽當時錢不夠,他做主給降了小一半的錢。”

柏昀生猶豫半晌,總算接上了話:“我爺爺總想著善有善報。”

善有善報,善有善報。

都是假的。

薛江畔接著說:“寧寧一說你姓柏,蘇州人,家里又是做珠寶的,我就差不多猜出你是什麼人了。你家商運不好,后來沒落,我也是知道的。

“你看不上我兒,我不記仇。”

柏昀生有些尷尬:“薛寧條件很好的,是我配不上。”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薛江畔開門見山,“我是商人,做的是錢的買賣,布料產業快陷死局,新型東西我跟不上,思來想去還是做傳統產業穩妥。

今年剛接這個珠寶行當,我想找個有基的人幫我做。”

“您那布料行業是被天下,老牌企業,哪有不好做的道理。”

“你倒是對哪行都得清楚。”薛江畔笑了笑,“可時代不一樣了,常產業故步自封又不懂創造品牌效應,我也該換換口味了。”

“品牌效應?”

“創業的時候都窮,誰顧得上管服什麼牌子,能穿就好。可是現在,那地方出來的服都快制濫造的代名詞,拿得出手的品牌寥寥無幾。

我們現在的果,是前三十年種下的因啊。”

柏昀生信服地點頭。

“我歲數大了,不求有什麼開拓,希能退居幕后。互聯網這東西,我現在搞已經晚了,不如繼續做本地傳統產業。”

他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柏昀生一眼:“你這麼拼,是想重振柏記吧?”

到底是老商人,一眼就看出柏昀生到底想要什麼。

“我挑你,不因為你姓柏,更因為你現在的績讓我看到你的前途。”

低聲音,“有品牌,有底蘊,都是我現在缺的東西。名字還是你柏記的名字,只不過我是那個出錢的人。

“否則你單槍匹馬,什麼時候才能折騰出名堂來。”

柏昀生略有遲疑:“那我現在的東家……”

“呵,”薛江畔有點輕蔑地笑了一下,“你還是學生氣太重。你拿他當貴人,也不看看他拿你當什麼。”

柏昀生:“您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這件事過去了大概一周多,柏昀生都是心不在焉的。

飯不好好吃,睡覺也翻來覆去的。顧云錦問他他也不說,自己在車里煙一就是半包。

要不是褚師傅的家里人給顧云錦打電話,他這勁還緩不過來。

“病危?”他有些驚訝,“怎麼一點前兆都沒有?”

顧云錦收拾行李的手一頓。

“他……他自從我做了那單不中不洋的旗袍以后,就說要和我斷絕師徒關系。”

“你怎麼沒和我說?”

“和你說什麼,做都做了,難道給你徒增煩惱?”顧云錦搖搖頭,“我下午的車。也不管他見不見我,我哪怕就在門前跪著呢。”

柏昀生掐了煙,狠狠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的這次請假肖易沒同意,兩個人在電話里幾乎吵起來。柏昀生被抑得久了也有些怒意:“易哥,我國慶那七天假可是一天都沒歇著。現在朋友家里的長輩重病,我于于理也該去看一眼。”

肖易:“你翅膀了是吧,還跟我……”

“啪!”

電話被掛斷。

肖易狠狠地踹了一腳沙發:“這條狗!”

鄉愁化作隔夜的火車。

車窗外的山川如同流淌的河水,星空是點燃了的篝火。柏昀生循著星河的流向回到故鄉,回到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

太久沒回過長江以南,柏昀生竟然失眠了。星照得地面發亮,不知道哪個包間在放歌,低沉的,抑的,深的。

這歌他會唱。當年大學畢業,幾個男生在ktv里鬼哭狼嚎——“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明天我就要離開/悉的地方和你/要分離/我眼淚就掉下去……”

他閉上眼,輕輕地跟著旋律哼起來:“不回頭,不回頭地走下去。”

他們還是見到了褚師傅最后一面。

顧云錦從小就不在父母邊,是被褚師傅帶大的。一日為師,終為父。

老人要走了,把顧云錦過去巍巍地說話。

顧云錦聽得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回程的火車上再沒和柏昀生說一個字。

柏昀生直覺不好,一個勁地問急了,云錦的眼淚“唰”的一下流了滿臉,抓著柏昀生的襟說:“師父說我和你不合適,說咱們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人都要死了也不說些善話。柏昀生跟褚師傅沒有基礎,那時候心里不罵,是不太可能的。

他還是把顧云錦摟進懷里。

“我會做給你師父看的,”他勸道,“讓他看著我好好對你的。”

柏昀生真唾棄這樣心口不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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