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馬蹄聲漸漸靠近，沈蕁轉過頭來，見是崔宴。

崔宴朝行了一禮，策馬上前往坡下瞧。

“這是第一批營的士兵，明日陸陸續續會再來幾批，大概明天晚上能到齊，”他道，“撥給熾軍的軍帳和資，都是營里最下等的，我也吩咐過鄧司使，熾軍用的每一筆糧草都要做好記錄，回頭等他們搶了糧草回來，即刻便還上。”

沈蕁點點頭，“熾軍必須要在這種四面楚歌的形下，才能保持住他們上的兇和戾氣，要想得到更好的東西，就必須像虎撲食一般，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去搶——崔軍師很明白。”

崔宴嘆一聲，“畢竟是我掌了兩年的隊伍，哪會不明白……熾軍也需要黑龍堡這樣的戰役來染紅他們的第一柄出鞘之劍，宋都尉他們不明白將軍苦心，還請將軍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沈蕁笑道：“軍師多慮了，我哪會放在心上，對了，之前請軍師做的事，不知進展如何？”

崔宴略有些意外，斟酌了片刻才道：“之前本已著手在做，暗軍事發后就停了，沈將軍如果要我繼續，那我在兩日之，定把剩下的事完。”

沈蕁心下了然，轉頭看了他一會兒，正道：“崔軍師還是繼續吧，我說過，我不會讓任何一名將士為了所謂的忠義做無畏的犧牲，這一點從未變過，即使我現在是北境軍統帥，我的態度也是一樣——上陣殺敵我會拼盡全力，也會盡我所能把樊軍攔在關墻之外，但若事態發生不可逆轉的急況，我也會盡量保住北境軍的將士，朝廷若因撤離之事怪罪下來，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便是。”

崔宴有些容，半晌五味陳雜道：“是。”

他停了一停，躊躇道：“之前我——”

沈蕁打斷他，“我有話要跟謝瑾說，軍師和我一起麼？”

崔宴往后退了兩步，“我就不去了。”

沈蕁在高，凝視著低的那一人，略了韁繩，正要策馬下行，山坡另一邊的一叢枯草中，突然竄出一個影，遠遠朝馬上的沈蕁狠狠瞪了一眼，疾疾往營地里奔去。

沈蕁一眼便認出那人是謝思，自回到龍關大營后，還未見過這小鬼，知道謝思來了龍關后被安在李覆的叱風營，平日就睡在百人的大帳里，和最底層的士兵混在一塊兒，但直到此時，還未有時間和謝思好好聊一聊。

正要調轉馬頭往謝思的方向去，后的崔宴止住，“我去。”

沈蕁猶豫片刻，道：“也好。”

轉過頭來，看見謝瑾的邊已多了兩人，是宋珩和凌芷，這兩名將領沈蕁知道，在北境軍中是追隨謝瑾已久，亦很尊崇他的人，這時空過來關心一下熾軍的形也不足為怪。

沈蕁打馬下了坡地，緩緩往那邊走，宋珩凌芷立刻朝過來，凌芷下馬朝行了一禮，宋珩也不不愿地招呼了一聲，“沈將軍。”

沈蕁“嗯”了一聲，看向謝瑾：“謝統領，借一步說話。”

謝瑾微微一笑，“沈將軍有什麼話，就在這里說吧。”

宋珩也道：“對，沈將軍對熾軍又有何吩咐，我們也一起聽一聽。”

凌芷將宋珩袖一拉，翻上馬使了個眼，又朝沈蕁行了一禮，扯著宋珩的馬韁走了。

沈蕁馭馬前行幾步，調轉馬頭與謝瑾并肩而立，兩人一同瞧著前方火堆邊漸漸稀落下來的人影，兩名工匠已經收了工，在整理籮筐中還未用到的面。

火憧憧中沈蕁的側臉被映得通紅，謝瑾瞄了一眼，隨即收回眼。

“人到齊再整頓一日后，我會率軍出發去黑龍堡。”他低聲道。

“需要馬麼？”沈蕁問。

謝瑾搖頭，“不用。”

沈蕁沒再問，謝瑾再瞧一眼，微微虛著眼睛，睫撲扇著，還手扇了扇飄散過來的煙塵灰燼。

他忍不住改了主意道：“這邊煙大，要不還是去一邊說吧。”

沈蕁沒做聲，下了馬跟在他后頭往邊上走，兩人一前一后行至坡下一棵枯樹邊，了眼，朝他過來。

謝瑾看了看周圍，背過將籠在影里，抬起的下頜，俯輕輕吹去眼睫上沾的灰塵。

沈蕁仰著臉一不，黑暗中被沙迷過的眼角微微泛著紅，眸中閃爍著約的波。

那盈盈碎一點一滴漾在他心湖上，謝瑾腔鼓，里頭得一塌糊涂，強撐著退開兩步。

這是個錯誤，他想，或許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好一些，他不該帶來這里。

沈蕁垂下眼，“你出發后先往西繞五里，孫金和馮真已經率領榮策營從西境往這邊趕，我讓他們在蟠龍嶺附近暫時扎營，他們會在那兒等著你們，榮策營有五千將士，也就有五千盔甲，你挑五千人換了以后再去黑龍堡。”

謝瑾心房悄，注視片刻，輕輕笑了，“不需要。”

沈蕁眼中現出一堅持，“換甲的事不會有別人知道。”

“真不需要。”謝瑾溫聲道，那青銅面上的刻紋在夜之下猙獰而兇惡，冷酷地合著高的鼻梁，面下的一雙眼睛卻如星下輕波滌的大海，一波波的溫浪涌過來，覺得有點招架不住了。

看了看周圍，這株枯樹生在坡下的低矮，前方不遠是一片已經搭好的營帳，正正好將這一卡在一個角落里。

雖然蔽，但兩個人一同消失的時間太長，終歸是不好。

凄冷的月從枯樹枝丫間鉆下來，有一線正正投在謝瑾面上，沈蕁沒能控制住自己，手上那泛著幽冷芒的面，謝瑾即刻站前一步，再度將擋在樹干與自己的軀之間。

他低著頭，由得的指尖在那面上細細勾畫，畫出一腔繚的心思牽念。他亦手，將自己落在頸間的幾發挑開。

他抑的呼吸落下來，到了臉上，只剩下涼涼的一線輕風，沈蕁恍然回神，收了手子往后一。

他忍不住靠過來，冰冷的金屬挨到臉上，不覺輕抖了一下，覺頸后的汗一下全都豎了起來。

他俯著，幾乎到上，玄袍下的膛微微起伏著，領之上的結不斷，但他終是沒更進一步，只是著間呼出的氣息。

沈蕁定定神，目從他頸脖間撇開，“一切小心，不管你需不需要，榮策營都會在蟠龍嶺暫駐，孫金會帶人在黑龍堡東面的高地上看著，若有需要，以煙彈發出的信號——”

謝瑾打斷，“你會去嗎？”

“我……”猶豫著，思緒有點空，因為覺到他一只手臂攬了過來，手掌上自己后腰。隔著鎧甲，他掌心的溫度應該并未傳過來，但仍是覺得后腰似乎有一片熱意傳開，那只手掌穩穩地托著的腰，他堅持著，像是在催促下定決心。

“你會去麼？”謝瑾重復道，掌心用力，把往自己懷里按了按，沈蕁的一側肩膀上他鼓的膛，他的下頜抵在一側耳窩，輕輕挲著那冰冷的耳廓，呼吸不再是溫涼的，而是一點點變得灼熱，將那的耳廓煨得暖暖的，紅紅的。

沈蕁從他肩上出去，前方營帳的拐角外現出飄忽的火，遠人來人往，像是另一個世界。

偏頭躲開他親昵的作，揪住他前的襟，咬了咬，道：“好吧，我會去，好好打一場漂亮的仗給我看。”

謝瑾角上揚，眸中也漾著笑意，“遵命，沈將軍。”

沈蕁放了他的領，又替他把襟平，“現在放開我，再把你的手拿開。”

“這個就不能遵命了，”謝瑾沒收手，眸子里笑意淡去，只倒映著清冷的月，像是有一孤注一擲的脆弱，“再一會兒就好。“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腰后，雙手扣在一起一用力，幾乎把的雙腳都從地面上抱離，他把頭埋在頸間，低聲道：“這是熾軍的第一場仗，兇刀出鞘長戟相斬，封一戰飲盡鮮，我一定會勝——而我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