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林在家老老實實待了五天，宮里的旨意終于到了。

“茲仰承太后慈諭，刑部侍郎陳彥之之，靈敏淑德，儀莊態媛，出挑蘭芝，溫和周全，德行嫻靜，謹慎不虧，……”

陳福林一聽這個開頭，就知道封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了，心里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覺。

因只是東宮良娣的一個冊封，故而是太后那里出的懿旨，一般除非是貴妃、皇后、太子妃這樣正兒八經的重要冊封，輕易都是沒有圣旨的。

不過像是東宮納良娣，一把都是皇后下旨的，皇后不管事，才會是太后或者掌管印的妃嬪代為降旨。

陳福林一邊跟爹娘一起跪在地上津津有味地重溫一遍傳旨太監念著的懿旨上一大串的溢之詞，一邊甚至還有空思索著太后和皇后果然是真的關系不好。

這兩個人，用恩怨已久來形容毫不為過了。

太后出自隴西李氏，世代居于隴西，手握大靖三分之一的兵權，要強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當著皇后把持著后宮，后來先帝爺走了，皇帝還未及冠登的基，還監過國，里外一把抓。

后來皇帝及冠了，太后也在慢慢放權，但到底嘗夠了權勢的滋味，又哪里能夠全然放下？

再說了，就算是本人礙于母子分想放下，隴西李家又怎麼甘心？

后來皇后生下太子，自覺站穩了腳跟，在王氏的幫助下勢力漸大，就妄圖讓太后安心在慈寧宮養老了，這就更激起了太后不服輸的意氣，婆媳倆在后宮斗得是熱火朝天，竟也詭異地保持了某種平衡。

這不，給太子納個妾的懿旨，看到的現在已經是結果，誰知道為了這道懿旨后宮又爭了多久？

“……淑慎，勤勉順，雍和粹純，行溫良，克嫻則，淑德含章，福緣深厚，特封為東宮良娣！”

等陳福林回過神，傳旨太監也終于把懿旨上極其夸張，且與事實不太相符的溢之詞念完了，末了，那太監笑著道：

“咱家說什麼來著？陳大人，令千金果然是個有福的，恭喜了！”

卻原來這太監還是個人！

上回送陳福林回來的時候就是這個太監。

那會兒覺著這是皇宮里的太監，是要去東宮的，所以沒跟人套近乎。

可這都見了兩回了，不是緣分是什麼？

陳彥之正好旬休在家，趕領著妻謝恩，“臣（小）叩謝太后隆恩，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讓老三親自將太后懿旨請去祠堂供著，陳彥之忙招待這位來自侍省的鄭中監，

“有勞鄭公公，上回您貴人事忙，沒來得及請您坐坐喝口茶，這回您可不能推辭了！”

鄭中監面上笑得和善，心下也對陳家的態度十分熨帖。

想到自己那個在欽天監當值的干兒子傳出來的消息，鄭中監的態度更加親和了，

“陳大人哪里的話，要不是手里差事丟不得，咱家不得上門討一杯水喝呢！”

有監正大人鐵口直斷，這位負福緣的陳良娣，指不定還有什麼大造化呢！

陳彥之父子對此自然是一無所知，只引著人進了堂屋，吩咐人上好茶招待著。

陳福林和陳母則是回了后院，外頭的事自有他們男人應酬著。

“寶兒啊，這怎麼還是太子良娣啊？”

打聽到太后懿旨最后說的那個位份，陳母的心肝到現在還在著呢！

良娣啊！

正三品！

比孩子爹還高了整整四個品階！

陳福林本人倒是沒什麼膽戰心驚的覺，但看娘這麼張，笑著問：

“娘，太子良娣不好嗎？”

陳母拉著坐了下來，“我兒，你可知什麼齊大非偶？”

“咱們陳家寒門出，就算是在汝南，那也是比不過那些世家大族，更何況在這臥虎藏龍的上京城？”

“太子良娣聽著風，可你爹不過是個五品侍郎，你我怎麼能安心？”

陳福林心下，這也就是他們陳家了。

若是換了別家，此刻應該在高高興興慶祝家中兒馬上要飛上枝頭，帶領家族走向無上榮了。

何其有幸生于陳家，有疼自己的祖母和父母，四個為著想的哥哥。

“娘，您說的我都明白，可已經到了這一步，咱們現在要想的是怎麼才能把日子過好。”

“咱們這樣的家族，矜矜業業本本分分，日積月累，數代人后或許能夠躋末流世家，但中間哪一代人出了岔子，就會連寒門都不如！”

“我東宮，是很危險，卻也是我們陳家的機遇，先輩們耕讀傳家，十幾代人的努力才出了一個我爹，他們每一代人都在為后代，為陳家變得更好而努力，我何嘗不可？”

更何況，與那皇城里的人，還有著隔了一輩子的海深仇。

陳母聽得眼眶微紅，拉著兒的手抖得厲害，豆大的淚珠潸然而下，

“我素來……素來知道你是個有志向的孩子，雖是個兒，你比你哥哥們也半點不差，我有心想說陳家的風和未來自有你哥哥們自己去拼，卻也不愿意墮了你的志。”

“你去，你父親，你四個哥哥，都是你的后盾！”

母倆抱在一起很是哭了一場，好不容易穩定了陳母的緒，陳母邊的婆子進來說前院來人了。

“說是前院的客人走了，老爺讓五小姐和爺們都去前院書房。”

陳母趕掖了掖眼角，回道：

“曉得了，你先人去請幾位爺，小姐即刻就去。”

婆子出去打發下人去找爺們，陳母也收起緒，正了正神，跟兒道：

“你收拾一下去書房看看，這麼大的事兒，你爹肯定要同你們兄妹商議商議的。”

陳福林點點頭，讓碧蘿進來給整理了一下，簡單敷了敷眼睛，再看不出明顯哭過的痕跡。

“那兒去了，娘不要擔心。”

——

陳福林到的時候，陳彥之和陳琢林幾個都已經在書房里了。

“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五個人面上都有些凝重，陳彥之對兒點了點頭，“來了，坐吧。”

人都在了，陳彥之轉而看向自己的長子，“琢林，你妹妹將東宮，你怎麼看？”

這是他的長子，得他教導時日最長，比心思深沉的老二更為敞亮，又比沖易怒的三子沉穩。

陳琢林坐在那，挲著座椅把手，聽到他爹的問話，沉良久才道：

“這要看福林的意思了。”

“咱們陳家又不是什麼賣求榮的家族，只要妹妹過得好，我們兄弟才能安心。”

陳琢林是長子，比小妹大了整整十歲，是看著長大的，自然希能夠過得順遂。

可東宮……到底不是什麼好地方。

想要過得順遂，得需要耗費一番心力才行。

而他說這話卻也很有意思，要看陳福林自己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會據陳福林的選擇，來確定自己甚至是陳家要走的路。

陳福林的子他們都了解，和一般閨閣孩兒不同，自小就是個有主見的。

若是愿意走一條如祖母所說的“安穩之路”，那他們也會積蓄力量，待來日為最堅強的后盾。

若要走一條不尋常的路……他們也會好好思考自己乃至陳家未來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