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第11章 得到人心只能靠贏取,而非饋贈 (1)

第二天早上顧遠坐在房間里,用勺子攪了攪面前的綠豆百合醒酒湯,半晌才毫無興致地喝了一口。

果然不是方謹的手藝。

昨天晚上顧總經理差點就完了第二次把方助理氣哭的就,之所以是差點而不是真正,是因為瀏覽在最后一秒強退功,搔首弄姿的CG終于從屏幕上消失了。但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之后方謹再也沒力去煲醒酒湯,只能洗了個熱水澡匆匆睡下,后半夜時終于不負眾地發起了燒。

方助理這緒一激就發燒的質也是沒誰了。吃完早飯后顧遠去方謹的房間探了一下,結果赫然發現那個小姚沒走,正端著一杯熱水坐在床頭,滿臉關切的神

……為什麼這個被灌了藥又沖了半小時冷水的人反而好好的,難道傻子真不會冒?

顧遠走進臥室,小姚立刻像了電一樣從床上跳開,唯唯諾諾道:“顧……顧大好!”

顧遠毫無波瀾的目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年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方謹掙扎起,雪白的臉被燒得通紅,聲音也完全嘶啞了:“不好意思顧總,今天的談判和會議沒法出席了,您……”

顧遠打開床頭柜屜,出一支溫度計,啪地丟上床。

“……”這一幕是如此悉,方謹默默把溫度計含進里,房間里一片安靜。

顧遠雙手抱,居高臨下在床邊等著看溫度。宿醉幾乎沒給他造任何影響,手工襯定制西裝一貫筆,黑暗花領帶上扣著一枚真金白銀的紅寶石領帶夾,蔽而醇厚的男士香水氣味從領、袖口上傳來,襯著他毫無表的臉和銳利的目得人一個字都不敢吭。

幾分鐘后方謹從出水銀溫度計,顧遠手拿過,瞇起眼睛對著看了一會兒。

三十八度五,還好不到要送醫院的程度。

“……既然發燒了就好好休息。”顧遠放下溫度計,說:“玩游戲,分心。”

方謹面紅得幾乎要燒起來:“我——”

顧遠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轉頭對小姚的方向揚了揚下,似乎威脅又像是警告,接著打斷了方謹:“我去公司了,你趕養好了來上班。”

小姚下意識退后了半步,方謹連忙稱是。

顧總經理如同巡視完領土的君王,這才起駕走了。

·

“……顧大怎麼能這麼刻薄!”房門咔噠一關,小姚立刻忍不住發作了:“你都燒這樣了,他還等著要看溫度!是懷疑你懶裝病嗎?!”

“他只是想知道溫度罷了。”

“而且你差不多就趕回去上班!”小姚怒道:“有錢人怎麼了,有錢人了不起嗎?看你脾氣好就可著勁欺負嗎?”

方謹心說顧遠就是這麼個脾氣啊又不能怪他,倒是你這說話不過腦子的病不該掉可怎麼混娛樂圈,真的憑臉嗎……

他嘆了口氣,看著小姚真意切打抱不平的神,這話又實在是說不出口,最終只能道:“你以后……說話真的當心一點吧。”

小姚瞅瞅他,不知為何臉頰有點發紅:“我只是擔心你嘛!”

他趴在床邊上愣了一會兒,方謹正琢磨著想個辦法他經紀人過來把這孩子接走的時候,突然只見小姚眼前一亮,想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對了,方助理我跟你說,最近我們團做了第一張專輯呢,我拿給你聽!”

他蹬蹬蹬跑去玄關那里拿了昨晚帶過來的一個背包,真掏出一張CD的捧了過來。方謹不由好奇,探頭一看只見封面上印著“新晉當紅偶像團”“超人氣年”云云溢之詞,下面是幾個韓范年寫真照,小姚在最中間——這孩子當真是臉能唬人,頁上還專門給了個側面高清大圖,睫長得纖毫畢現。

“經紀人說現在還不到發的時候,我們再等等。”小姚充滿期待道:“那誰跟那誰誰都是第一張唱片大的,雖然后期數據也摻水了,但開頭就能打響知名度多好呀。等正式發行以后還要打榜、宣傳、各地巡回,經紀人說如果反響好的話就讓我們去參加那個真人歌手選秀活……”

方謹笑道:“那敢好,你出名后別忘記給我簽個名。”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小姚卻面紅耳赤,囁嚅道:“那個……你累不累?我給你找個耳機來聽聽?”

方謹正要說要不你先聯系下經紀人來接你吧,突然他放在床頭上的手機響了——那是個未知號碼。

方謹微微變,倏而起,抓起手機翻下床。

“哎……”小姚愕然道,但還沒追上去兩步,就只見方謹大步走進了封閉式酒店臺,一邊反關上落地玻璃門,同時豎起一手指在邊,對他做了個噤聲的作。

小姚不敢真追上前,只見方謹轉過只留下一個背影,同時接通了電話。

方謹腳站在酒店臺的地面上,謹慎道:“喂,顧總。”

這聲“顧總”和他面對顧遠時的語氣截然不同——如果說顧遠是一頭剛剛的年輕雄狼,猙獰的獠牙和利爪令人心生畏懼不敢靠近的話,顧名宗就是早已將整座叢林納疆土的霸主,表面上看起來慵懶沉穩,但只有他站起時,人們才能看見他后滿地帶的累累白骨。

手機那邊傳來呼吸聲,在電流聲中輕微而悉。

多年影中一點一滴沉淀下來的畏懼和心悸再一次迎面襲來,方謹不自覺地握了手機,指甲泛出青白。

同一時間,空曠寬敞的大廈頂層辦公室,顧名宗站在落地窗前,將手機遞給后的安保部門主管,示意他接過去說話。

“喂,方助理。”

仿佛懸空的心臟重重落回腔,方謹瞬間幾乎吁出一口氣:“……喂你好。”

“顧總我跟您說一聲,”那邊安保主管的聲音倒平穩而恭敬,沒有任何異樣:“昨晚那個金瑞酒店的房客是XX投資公司的老板,并沒有被打出問題,今早顧總已經我們把事理好了。我就跟您說一聲,不用擔心。”

“……謝謝,”方謹盡量語調平靜自然地道,“多謝顧總。”

對面掛了電話。

方謹站在臺上,全氣勁驟然松懈,抓了扶手才站穩

顧名宗已經解決好了。

怎麼解決的?他并沒有問。

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學會了不過問任何事——他親眼看到的那些已經足夠顧名宗殺他滅口一百次,實在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沒有人能比他知道的幕更清晰,更真實,也更殘忍。甚至連顧家兩個親生兒子,都沒有像他那樣零距離見證那些腥歷史的機會。

方謹剛被賣進去的時候,顧家還在由黑洗白最最危險的階段,而顧名宗只把他當個閑來可以解悶的小寵養,誰用得著對小貓小狗瞞什麼?有些事被撞見就被撞見了。后來方謹漸漸長大,顧名宗覺得他有當助理和副手的潛質,有些手段不僅不瞞,還會半強制的去教。

十幾歲時方謹不懂,只覺得畏恐懼,但本沒有能力離開如龐然巨一般的顧家。后來他被送到德國上學,有一次假期獨自騎車去鄉下旅游,看著廣袤的天空和空曠的田野,突然再次興起了逃跑的念頭——雖然之前也想過,但那是平生第一次實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里鼓起的勇氣。

他匆匆收拾了錢和證件,扔掉手機卡,連換洗都沒帶,就乘火車離開了海德堡。漫無目的地換乘數趟火車后他來到一個蔽的鄉下小鎮,用來的證件和現金租了房子,開始在快餐店打拿現金酬勞的黑工,試圖等風頭過去后再潛回國。

最開始的幾個晚上他把沙發搬到房門口堵著,夜里就睡在沙發上,幾乎都是睜眼渡過的。他太知道顧名宗的各種手段了,哪怕一陣風吹過窗臺、一只貓躍過房頂都能讓他瞬間驚跳起來,然后枕戈待旦直到天明。

然而接下來的半個月都風平浪靜,他每天都查閱報紙和警方的網站,沒有看到任何尋找失蹤留學生的消息。

當他終于覺得顧家一時半刻注意不到自己這條小魚溜走了的時候,某天晚上,他終于抵抗不住連日來擔驚怕的疲憊,蜷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回到了海德堡,躺在平時那套公寓的床上,上換了睡,房間里的陳設和半個月前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回頭看鐘,瞬間覺得全上下都冷了。

——只見房間的角落里,座鐘已經停了。

停在半個月前他離開這棟房子的那一刻。

顧名宗無聲的警告并沒有威懾方謹太久,或者說,這個從小就膽怯容易驚的孩子,終于在嘗到叛逆的滋味之后,突然生出了無窮的對抗的勇氣。

他很快策劃了第二次逃跑,這次更周妥善,從一開始就使用事先做好的假證件,提前半個月起就利用一定手法偽造了公寓門卡的進出記錄。他是在學校課堂上離開的,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去上個洗手間,幾個小時后他已經出現在德國另一端靠近捷克的一座邊陲小鎮,摘下墨鏡走出了月臺。

這次他甚至沒打工,只用現金住不用登記的便宜小旅館,睡在八個床位一間房的大通鋪,每天不上網、不出門,只坐在窗前觀察路邊的車輛和行人。這次他堅持了快一個月,原本以為在一天24小時周圍都有人的況下,任何風險都已經被降到了最小,然而很快某天清晨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海德堡的公寓里。

神不知鬼不覺,出走的那二十多天仿佛一場黃粱大夢,屋角那座鐘再次停在了他離開的那一瞬間。

之后方謹又連續出走了數次,無一不是相同的結局。

到最后他的力已經非常大了,他知道顧名宗的耐心總有用完的那一天,然而他不能也不甘心停;他就像是輸紅了眼的賭徒,不知何時自己押上的籌碼就變了最后一個,此后再輸便全線崩盤,下一步便是碎骨的深淵。

這麼多年來那些反對顧名宗的,默默消失尸骨無存、或至今還在世界某個暗角落里生不如死的人,每一個都有可能為他明天的結局。

不過方謹如困般的掙扎并沒有持續太久。最后一次逃跑是在深夜,他在捷克鄉下的一輛公車上睡著了,醒來時只見窗外一片漆黑,車廂里亮著靜寂蒼白的,顧名宗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書。

方謹知道自己輸掉了最后一個籌碼。他坐起,一言不發地靠在冰涼的椅背上。

“為什麼?”顧名宗問。

方謹沉默良久,才說:“我不想死。”

讓外人聽到可能會覺得很可笑:顧名宗一手養大又送出來上學,這麼多年來從未苛待,連長子生命垂危時都沒他替死——時至今日,他還用得著擔心這個?

然而方謹知道,懸在自己頭頂上的那把刀并未被撤走。

他還是顧家買回來的小替死鬼,一次逃過兩次逃過,不代表以后每次都能逃過;來德國前遲婉如針對顧遠的行已經差點讓他替送了一次命,再有下次,老天知道顧名宗的選擇會傾向于誰?

這麼文明的社會,這麼奢華的上層階級,他的人命卻不過是被上位者拿在手里的貨罷了。

出乎意料的是顧名宗并未惱怒,他甚至連一點意外的神都沒有:“你說得也有道理,沒人是想死的。”

他合上書,深邃的眼睛盯著方謹,說:“——我們來做個易吧。”

方謹警惕地回視著他。

“你當我的人,我確保你安全活下去,沒人能你一頭發;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繼承我的一部分私產然后立刻離開顧家,我會提前給你安排好蔽的去。”

“在此期間你完全自由,活范圍不任何限制,想一直居住在德國也無所謂;顧遠發生任何危險都由他自己承擔后果,你不愿意的話,甚至一滴都不必獻。”

“如何?”顧名宗問,“你考慮一下?”

方謹耳朵嗡嗡作響,整整幾分鐘的時間他大腦一片空白,心臟仿佛一下一下跳嚨口。

“如果……如果我不答應呢?”

顧名宗看著他,指了指窗外。

方謹轉向車窗,過深沉的夜幕,終于看清公車邊上竟然圍著很多人,全都穿清一,站姿拔沉默無聲——他認出那是顧名宗的私人安保團隊,顧家黑洗白時并沒有洗掉這幫人,很多都曾經是從雇傭兵里招來的亡命之徒。

“方謹,”顧名宗說,“如果我現在把你從這個地方帶走,帶回顧家,讓你從此一輩子不見天日,讓你到臨死的那一刻都再也看不到是什麼樣,我是完全能做到的;但我今晚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自己選擇以后的人生,盡管否定的答案可能導致你以后剩下的時間都不能用‘人生’這個詞來指代。”

他對方謹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說:“你有一分鐘時間慎重考慮,然后再告訴我答案。”

方謹一地坐在那里,整個似乎完全浸在了冰水中,黑暗冰冷的恐懼從骨中無聲無息滲了五臟六腑。

然而顧名宗坐在他對面,神沒有迫的意思,眼神甚至十分平和。

車廂里一片安靜,燈映照著布滿灰塵的地面和陳舊的座椅,在一排排金屬扶手上反出蒼白的。車窗外黑暗濃厚無邊無垠,更遠的平原上,夜中閃爍著幾點微渺的探照燈。

“但是……”方謹沙啞道:“但是如果以后,我后悔了……”

其實這個時候的方謹說不出他為什麼要后悔。他從小就生活在隨時喪命的恐懼中,如何活下去是每天一睜眼就真切擺在眼前的問題,那些春花秋月、竇初開的甜傷都跟他絕緣,簡直是不可理解的東西。

但他又確實是個青春艾的孩子,在這個年齡段里,要說對未來沒有任何一丁點好的期待那也是假的。

選擇順從確實能解決目前命攸關的困境,但他又約知道,如果真一口答應的話,也許將來有一天會非常的悔恨。

“也是,你畢竟還小。”

顧名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聲音里似乎有一點微微的憾:“那麼這樣,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后悔了,我們可以坐下來重新把這個易協商一次……但只有一次機會,方謹,好好把握,到你真正后悔的那天再拿出來用。”

方謹久久地沉默著,慘白燈下他的面孔沒有任何,眼睫垂落在鼻翼邊留下了深深的影。

“……我答應你,”他最終道。

那聲音仿佛剛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氣中,又仿佛化作了一道道無形的鎖鏈,從虛空中將一切都匝匝捆縛在了最深的夜幕里。

顧名宗站起,繼而低頭在方謹眉心印下一個吻,順手把剛才那本書丟給他:“送你了。”

那竟然是一本葉芝的詩集。

顧名宗一手袋里,大步從車上走了下去。頃一個保鏢走上車,在方謹側欠了欠,禮貌道:“該走了——請。”

方謹指甲深深陷指腹的里,片刻后沉默起,隨保鏢走下了這輛深夜公路上孤零零停靠在站臺邊的公車。

那天在回海德堡的路上他翻開那本詩集,可能是經常翻閱的緣故,直接就打開了磨損最甚的那一頁,是葉芝著名的《A Prayer for My Daughter》。

他漠然的目一行行往下,裝銅版紙頁面平整,直到中間一行字下有輕微的指印,應該是閱讀時指甲劃出來的痕跡:In courtesy I’d have her chiefly learned;Hearts are not had as a gift but hearts are earned……

得到人心只能靠贏取,而非饋贈。

方謹閉上眼睛,合上書輕輕扔在了一邊。

在他側慘淡的路燈飛速逝去,車隊沿著公路向德國邊陲德累斯頓行駛,很快融進了與之同的深夜里。

第12章 只看到年輕人靠在扶手椅里,面容如白玉雕刻般平靜生冷,看不出一

顧遠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新來的助理殷勤端來咖啡,輕輕放在他手邊上。

顧遠盯著電腦屏幕,連眼角都沒斜一下,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了張紙巾,把那小口咖啡完全吐在了上面,然后若無其事地把紙巾團一團扔進了咖啡杯里。

助理:“……”

小姑娘幾乎嚇僵,呆立半晌后,才端著咖啡同手同腳地走了。

新來的助理是名校碩士畢業,應聘最底助理職位的時候其實有點委屈,職后便憋足了勁要令人刮目相看。誰知上班半個月,老板一個好臉都沒得過,輒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連倒杯咖啡都能倒出問題來。

豪門、英俊多金的老板在眼里已從偶像劇男主化為穿阿瑪尼的男惡魔,要不是看在這年頭工作難找的份上,真想沖進辦公室去用辭職書糊顧遠一臉。

助理一籌莫展地站在茶水間里,盯著眼前那杯漂浮著餐巾紙團的咖啡,難堪得幾乎要哭了。正當想一不做二不休跑去人事請病假的時候,突然后傳來一聲:“你怎麼了?”

小姑娘回頭一看:“方助理!”

方謹穿著白襯、黑西裝,領口微微松著并沒有打領帶,面容帶著大病初愈后微微的蒼白,視線移向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是的呀!”

“四分之一糖?”

“是呀!”

“50%咖啡因加濃?”

“沒錯啊!”

方謹嘆了口氣道:“你再做一遍給我看。”

助理鼻子,練地打開茶水間里那臺進口咖啡機,加熱打,不一會做了杯香醇濃厚的加濃拿鐵。方謹靠在茶水間門口看完了全過程,擺手拒絕了小姑娘請他品嘗的作,說:“泡薄了,不夠稠,要再厚五毫米。”

助理目瞪口呆。

方謹無奈道:“算了,給我吧。”

他走去辦公室,了外套放下公文包,左手夾著一疊文件,右手端著咖啡杯,又轉去了隔壁的總經理辦公室。顧遠還保持著那個坐在電腦前的姿勢,見他進來只抬了下頭:“——你這兩天不是請病假了嗎?”

“今天覺好一些了。”

方謹說著放下咖啡,顧遠拿起來喝了一口,又接過他遞來的文件翻了一會兒,一邊翻一邊習慣自然地把那杯咖啡喝了大半,才贊許道:“幸虧你來了,不然我連口熱乎東西都喝不上。”

方謹:“……”

躲在外面窺的助理:“……”

方謹角微微搐,心說老板你真是雙標,也不怕人家告你職場歧視。

然而在顧遠眼里重點不是咖啡,而是端著咖啡敲門走進來的人。昨天方謹發燒請病假沒來,顧遠早上靈突發卻沒人能心領神會,上午開會需要金融專業德語翻譯,中午想吃方助理私房油大蝦和金華火豆腐湯,下午上談判桌需要副手在邊上有膽有謀有配合的遞話柄、敲邊鼓、協助他爭那輒幾百上千萬金的利潤,晚上加班想有個人在邊上陪著兼配合工作……隔壁辦公室里方助理卻沒來上班。

下班后顧總遭氣極低,雖然他走出公司時還是一貫喜怒不形于、平靜冷漠又風度翩翩的模樣,但所有人都覺得他周圍的空氣隨時能躥出萬頃雷霆,將后的整座大廈化為灰燼。

所以跟昨天相比較,今天的咖啡泡薄了五毫米算得了什麼?

顧遠放下文件,真皮扶手椅轉了四十五度,不的看向方謹:“對了,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關于前天酒店里你英雄救,然后差點被救出來的強上了的事……”

方謹臉上一紅,剛想解釋,便被顧遠揶揄地打斷了:“那個被你揍了一頓的嫖客,是本市一家上市投資公司老總,事后找酒店強要求看錄像找出揍他的人是誰。”

方謹面微變。

他突然想起這件事是顧名宗解決的,很可能是他手下的安保主管出了面,但既然有作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那家酒店跟顧遠的生意來往更切一些,關系也更近,如果顧遠事后跟酒店打聽的話,會不會從中發現顧名宗手的蛛馬跡?!

“酒店負責人事先看過錄像,認出英雄救的是方助理你,就一邊派人去通知顧家,一邊回復那老總說酒店總統套房安保錄像不能隨便展示給某個客人,必須用過正規途徑請警方介。那老總怕自己招嫖的事隨之曝,扯皮一番后和酒店訂立了保協議,之后便偃旗息鼓了。”

顧遠靠在寬大的椅背里,蹺著兩條長,漫不經心道:“我也完全沒想到,竟然遇上這麼個識趣的酒店負責人,自己就把事給解決了——運氣不錯呢方助理?”

方謹了解他,雖然他在笑著,但眼神里卻沒有毫笑意。

那是一種能穿過你皮和骨骼,視到你腦子里去的鋒利目

“……”方謹遲疑道:“顧總,關于這個……”

“只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顧遠打斷他,尾音帶著悠悠的意味深長:“你說,發現是你之后,為什麼酒店不來通知你的老板我,而是跳過我直接去通知顧家了呢?”

方謹脊背微微滲出了汗意。

他迎著顧遠的目,有一瞬間覺自己幾乎被開了,那些一直被小心藏起來的齷齪和難堪全都攤開在天化日之下,暴在了這個從高俯視自己的男人面前。

他甚至瞬間冒出一個連自己都荒謬的念頭:難道他查出來了?

不,不可能,僅僅一天而已——

“對不起顧總,”方謹強迫自己正面迎著顧遠的目,聲音聽起來平時一樣穩定:“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所以當天晚上,為了不給您惹麻煩,就先聯系了我以前在顧家積累的人脈關系……”

他頓了頓,雖然說話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出口前都在大腦中飛快轉了無數圈。

“集團總公司的安保主管王宇,以前跟我因公事打過道,我來這里就任您的助理后,仍然和以前的同事保持著一定聯系。所以前天晚上出事后就立刻請他幫忙查了那個房客的份,之后第二天他應該去跟酒店打過招呼……”

顧遠深邃的眼睛微微瞇起,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

“……我知道在為您工作的況下還跟那邊的人過從甚是犯忌的,所以一直沒敢跟您說。但前天晚上確實是我一時沖的錯,后來怕連累到您上,才拜托了以前的同事幫忙。”方謹吸了口氣,平靜道:“對不起顧總,我下次一定注意,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他們兩人一站一坐,相距不過一米之距。辦公室里靜得雀無聲,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清晰聽見。

顧遠把玩著一支鋼筆,神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差不多跟我想的一樣,”許久后他終于道。

方謹繃的肩膀微微一松。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顧遠懶洋洋道:“你是我的助理,且不說以后會不會回總公司,至現在你名義上是我的人;貿然出手的時候頂了我的名頭,善后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去求別人。”

他有點嘲弄地搖了搖頭:“雖然你救那小孩的舉就毫無意義且非常可笑,但人總會犯錯,偶爾一次是可以諒解的——只是犯錯以后瞞著我去找別人,那就非常荒唐了。我是你的老板,遇到事來求我才是理所應當的,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明白嗎?”

方謹怔怔盯著顧遠,良久后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顧……顧總……”

顧遠終于把視線從鋼筆挪到他臉上,不耐煩道:“我就這麼說說!主要是這點小事你都去求別人的話我作為老板很丟臉,知不知道?”

方謹的所有卻被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淹沒了,那覺甚至比顧遠在墓地里對他說“我不想看到你傷”時還要驚訝和強烈。

——遇到事了來找我。

不要去求別人。

這個許諾對方謹來說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就像從天而降的皇冠,于千萬人中偏偏就掉在了他的頭上——雖然他只是個注定戴不了這頂皇冠的小丑,但那一刻猝不及防的驚喜,以及能夠短暫擁有的幸福,還是重重擊中了他心最的地方。

“我明白……”他輕聲道,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謝謝您顧總,我……我明白了,下次一定不會再……”

“你可別又哭了!”顧遠立刻提前警告:“我知道你一哭就要發燒,方助理!你今年的病假已經休完了!”

方謹眨眨眼睛,顧遠一邊盯著他因為這個作而顯得格外纖長的眼睫,一邊厭煩地揮了揮手:“行了,差不多回去工作吧,昨天積了二十多件事等著你去理,待會再過來找我!”

·

方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窗,只見對面顧遠已經把座椅轉回電腦,全副注意力貌似都已經回到了工作上。

方謹打開面前的筆記本,但眼角余卻怔怔地向他。

為什麼給我這種許諾,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我并沒有任何可以回報你的啊。

方謹收回目向面前黑的電腦屏幕,從反出看見自己茫然的面容。他試圖回憶這輩子曾經對自己施以善意的人,但記憶中只浮現出顧家訓練有素的傭人,冰冷沉默的保鏢,神態各異的公司管理層……以及顧名宗總是很難看出什麼緒的,喜怒難測的臉。

再往前回憶,便只有大火中轟然坍塌的房屋,那里面有他的父母。

如果跟顧家沒關系的話,方謹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如果跟顧名宗沒有任何關系的話,也許自己一輩子都能安安心心當顧遠最信任和倚重的手下,而顧遠的善意和承諾也將持續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到永遠。

哪怕以后顧遠結婚家,子孫滿堂,至手下這個位置上永遠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想象一下二十年后自己還坐在顧遠辦公室隔壁,只要抬頭便能看見他英俊又悉的臉,每天都能和他一同呼吸這方寸之間的空氣,以及有“遇到事直接來找我”的權利……方謹的心臟就像充滿了氣一樣發輕。

如果能和顧家徹底離關系……

如果和顧名宗的易永遠被掩埋于水面之下……

方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世上沒有不風的墻,這個難堪的只要存續下去就總有暴的一天。他必須鎮靜下來耐心等待時機,在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暴天化日之下前,將它徹底從靈魂中割裂出去。

你總有辦法的,方謹——他這麼想著。

你在這世間一手一腳地掙扎到現在,你從那麼多刀劍影的困境中走來,你一定能想到辦法繼續走下去。

總會有辦法的。

方謹睜開眼,將那口氣徐徐地、徹底地從肺部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他桌面上的手機亮了,方謹拿起來一看,只見屏幕上出現一條最新短信,赫然是總公司安保部門主管王宇的號碼:“方助理,顧總讓我通知您晚上七點來XX酒店。”

“我們找到了當年刺殺您的人。”

·

七點整,方謹站在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里,前臺小姐打了個電話后禮貌地欠了欠:“沒問題了方先生,請您稍候。”

這家號稱各項設施達到六星級標準的酒店是顧名宗投資并擔任董事的產業之一,當年投資它的目的就是為了洗錢,因此酒店不可理喻的高標價令它豪華顯貴,門可羅雀。不過正因為如此,近幾年來酒店漸漸了當地上流社會際中心之一,顧名宗看出了它巨大的社潛力,不僅沒有撤回反而更追加了投資,繼續讓它留在自己的商業帝國版圖之

方謹站在大堂里,蜂大理石地磚和氣勢磅礴的落地玻璃旋轉門之外,是巨大的草坪噴泉、花園泳池,和通向遠市中心的車行高橋。更遠的地方,大街上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無數行人來來去去,仿佛是另外一個遙遠而繁忙的塵世。

方謹微微有些出神。

那些人看到這座宏偉的酒店建筑,會不會羨慕里面瀟灑來去、揮金如土的住客?

然而他現在站在這里,只羨慕這世上的人在暮四合時都有個家可以回——不管是高堂廣廈,還是茅屋草廬,那至都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方助理,”安全部門主管王宇親自下了樓,穿過大廳走到方謹后:“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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