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眼神微變，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再次轉向柯老的時候他已經面如常，連說話聲音都從容不迫：“原來是柯老，久仰久仰。免貴姓方，是顧總的助理，經常聽顧總和我們說起您，果然百聞盛名不如一見。”

當久了助理和副手的人說起話來確實滴水不，柯老一聽頓時笑開了：“哪有？老朽有什麼值得這小子掛在邊提的？快別哄我這個老人家開心了！”說著一邊擺手一邊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只是上謙虛，實則非常高興。

他后隨從紛紛恭維，顧遠也跟著湊趣了幾句。不過他心思明顯不在外公上，轉頭就向方謹看了一眼，目雖然蔽卻帶著難以藏的關切。

“我下午再來找您吧，顧總。”方謹在周圍一片人聲中自然地向顧遠欠了欠：“您待的事我記住了。”

顧遠別無他法，只得擺擺手示意他先行離開。

方謹大步穿過酒店走廊，墻壁兩邊的畫框鏡面映出他冰冷秀麗沒有一表的側面。

顧遠生母出大家，然而這麼多年來他本人一直在英國，柯家和顧家又幾乎沒有任何來往，久而久之人們都忘了他還有個強大的母族——香港柯家，當地碼頭航運領頭財團，投資涉及酒店、地產、博彩等眾多行業，當家人是目前已年逾八十的柯文龍，繼承人是其獨子，也就是顧遠的親舅舅柯榮。

這樣強有力的母族，顧名宗卻不喜歡顧遠太過接近，為什麼呢？

方謹回到顧遠下榻的總統套房，穿過巨大的圓形會客廳，卻沒進自己那間客臥，直接去了顧遠的房間。

柯家和顧家一樣，早年都有黑道家族背景，但顧家從顧遠出生后就開始陸陸續續洗白上岸，柯家由黑轉白卻只是最近幾年的事。方謹一向對這些暗下的消息有著極高的關注度，他知道至今仍然有傳言說柯家洗白是假的，當地黑幫每次換屆選舉都有姓柯的影出沒，只是暗下的傳言放不到臺面上而已。

如果是說法屬實的話，顧名宗對柯家晦的不滿倒是有據可依，這麼多年完全不來往也可以理解——甚至，如果顧遠真不是顧名宗親生子，他這條命能被留到現在也能夠解釋了：因為礙于柯家。

柯文龍的獨子柯榮至今尚無所出。

顧遠雖是外孫，卻是柯文龍唯一的第三代親！

方謹從文件柜中出顧遠的電腦，輸碼打開。

顧遠的電腦系統采用碼換制設置，很早以前他就掌握了里面的關竅。這倒不是伺機要害顧遠，而是方謹作為弱勢方獲得信息資源的心理特征深固，很早以前他就使用各種手段破譯過顧名宗的系統碼，而顧遠的安保系統設置和顧名宗一脈相傳，拿來直接照著用就行。

他從沒這樣直接登錄顧遠的電腦，為防被發現，作十分謹慎小心，上來就立刻登了顧遠的各個私人銀行賬戶，同時打開郵箱以各種關鍵詞，極有目的的搜索他希得到的信息。

如果柯文龍對顧遠的態度這麼稔，他們就絕不是顧家表面上互不往來的關系。

果然很快方謹搜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顧遠和柯家相關信托機構、基金會的大筆資金往來，以及明達航運事件后顧遠一時周轉不暢，從柯家一筆拿走的幾百萬金！

方謹久久不知該如何作，他的唯一反應是：顧名宗肯定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他才越來越忌憚顧遠，更別說顧遠有可能本不是他親生的！

·

方謹快速拭鍵盤，將電腦外殼上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也都去，收起電腦將一切還原。

他腦子里快速掠過一系列線索——照片上神的顧名達，二十多年前他年輕的父母，把他買下來送給顧家的柯文龍，以及當年莫名其妙就死了的顧遠生母……林林總總的線索和細節匯聚形，突然喚起了記憶中另外一個早已沉睡的疑。

那是方謹年時代曾經想過的問題，但隨著年代久遠而已漸漸不可考，就是——他到底怎麼被賣進顧家的？

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不怕顧名宗，就非常天真的跑去問過。顧名宗當時給出的回答是：你父母做生意借高利貸還不上，自殺后債主把你接走，私下買賣小孩的黑市易中像你這樣的珍稀型非常貴，因此就被賣進顧家了。

當時年的方謹并沒有多想，因為家里還不起債他是記得的，父母好多次連夜帶著他出去躲藏，最終不堪重負雙雙自盡的畫面也印象尤新，黑市買賣小孩則是親經歷的事。

然而這番說辭在方謹年后再拿出來琢磨，就有了很多經不起推敲之。

為什麼人販子賣他的時候還驗？

為什麼偏偏就被賣給了柯文龍？

在他的印象中，父母自殺和自己進顧家的時間非常接近，他都不記得中間有過什麼波折發生，也就是說家破人亡后柯文龍是在第一時間就把他買下來了的。那麼，柯文龍怎麼就能知道那麼多黑市拐賣兒中偏偏自己是珍稀型？他時時刻刻盯著黑市易不？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柯文龍如此行事，可能代表了他以前有經驗——

他知道熊貓有多珍貴，他買過這樣的人形庫。

方謹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張老照片，因為這幾天沒事就拿出來琢磨，那畫面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已經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里。

即將臨盆的顧遠生母，婦產科醫院，他自己的父母。

方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這幾天他的懷疑方向一直是自己父母年輕時和顧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淵源，然而柯文龍的介把他的思維導向了一個新的方向——一個非常可怕的，令他骨悚然的方向。

只有攜帶Rh基因的父母，才會生出Rh的孩子。

他的型和顧遠一樣，說明他的父母，有可能和顧遠父母的型一樣。

也就是說，他父母也許不是自愿去那所醫院等待顧遠生母臨盆，甚至不是自愿出現在那張照片上的！

·

那天下午顧遠一直沒找到方謹，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接。他怕方謹不舒服或心里難想不開，吩咐手下到去找人，卻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直到晚上會議主辦方舉行歡迎酒會，一黑的方謹才出現在會場。

顧遠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拉過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看他臉是不是不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然而轉念間他又生生克制住了，只冷冷地看著他問：“你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方謹目低垂，并沒有看他：“今天心不太好，去酒店花園坐了一下午。”、他晚上一黑西裝黑襯，質地良剪裁合，顯得人異常清瘦拔；全黑的搭配又反襯，在酒會璀璨的水晶吊燈下泛出一種耀眼的白皙。

顧遠視線仔細從他漆黑修長的眉宇、低落的眼睫和直的鼻梁上劃過，最終落在沒什麼的雙上，似乎難以移開。

半晌他才咳了一聲，“我馬上要去發言，才沒空管你。你白天沒好好吃飯吧？待會別跟我應酬了，自己找個角落好好吃點東西。”

方謹答了個是字。

這時候到顧遠上前臺去的時間了，方謹欠了欠，便要退走。誰知剛轉顧遠就把他攔了下來，繼而上前一步，幾乎著他，手仔仔細細扣上他襯的第二個紐扣。

那一瞬間他們氣息纏繞，呼吸疊，顧遠英俊專注的面容充斥了方謹整個視線。

“——這樣就可以了。”

顧遠抬起頭，兩人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彼此的倒影，如同整個世界都化作遙遠的靜寂，此時此刻只剩下他們兩人相對而立。

顧遠湊近，在方謹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其實只是個一即分的吻，輕淺以至于只能覺到對方的。然而接的一瞬間仿佛有細小的電流蔓延整個，那麼微麻，甚至令心臟都跳了數拍。

“我去了。”顧遠輕輕說，終于轉走向前臺。

在他后，方謹息著按住了墻壁，連冰涼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

金燕庭本來就是柯家產業中最豪華的酒店，為迎接這場名流云集的歡迎式，更是傾盡了全部人力力，將酒會辦得奢華尊貴、花團錦簇。各位特別嘉賓邀發言后是自由時間，穿著燕尾服的侍應生端著各酒盤，在人群中穿梭來去，場面一片風流和諧。

柯文龍與生意伙伴笑呵呵結束一番寒暄，轉向后隨從，吩咐道：“我去一趟洗手間。”

他穿過整個酒會，進到后臺酒店工作人員專用區域，里面有專門給他設立的休息室和洗手間。柯文龍畢竟年紀大了，慢吞吞方便完又去洗手，好半天收拾好一切，正打算要走的時候，突然抬眼只見鏡子里映出他后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人，一黑，形清瘦，面容毫無瑕疵俊秀絕倫，燈下如同冰雪雕刻出來的藝品。

沒有人能輕易忘記這張臉，何況他們上午才剛剛見過。

那是顧遠的助理。

“柯老出來了，”年輕人靠在琥珀大理石墻壁上，對手機冷漠道：“我這就去和他談。”

洗手間很安靜，手機那邊傳來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去。要是他有疑問，就讓他來跟我說。”

柯文龍因為皺紋而耷拉的眼皮猛然一睜。

他聽出了那聲音，那是顧名宗！

年輕人對手機答了聲是，掛上電話，淡淡道：“柯老。”

柯文龍轉過，因為上了年紀而非常渾濁的眼睛卻出鋒利的：“方助理——你是怎麼進來這里的？”

兩人在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間對峙，一個是在港島黑道上舉足輕重數十年的大佬，資產無數富可敵國，跺一跺腳能讓半座島都震上一震；另一個卻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勢單力薄氣勢沉定，約竟然還了前者一頭。

“顧名宗總裁讓我來轉達您一句話。”方謹平靜道，“他想問你，他費心安排好明達航運的事來歷練顧大，柯家卻貿然手，不分青紅皂白就去幫忙。如此干涉顧家的教育，是對總裁如何待兒子的方式有什麼不滿嗎？”

——如果說柯文龍剛才還疑心，那電話里顧名宗的聲音可能是被人做手腳剪輯出來的，或者是用技手段做了變音的話，眼下他最后的一點疑慮都差不多被打消了。

明達航運背后有顧名宗策劃的事，連顧遠都只是懷疑而已，眼前這個助理卻能一口說出這樣的幕，還清清楚楚知道柯家對顧遠提供了幫助——如果不是顧名宗告訴他的，那世上怎可能還有第四個人知道這麼的事？

柯文龍一貫掛在臉上笑呵呵的表消失了，看著竟然非常沉：“方助理，我還以為你是顧遠的人。怎麼，你抱的是顧名宗的大嗎？”

“您這話太重了柯老，我從開始就是顧名宗總裁派去輔佐大的，自然本來就是總裁的人。”

柯文龍冷冷問：“顧名宗邊沒人了？你這麼個臭未干的小孩來跟我說話？”

方謹卻沉靜地看著他，說：“我免貴姓方，單名一個謹，謹慎的謹。十五年前我進顧家還是柯老您親手送過去的，如此有淵源，您不記得我了嗎？”

柯文龍愕然一愣。

“原來……原來是你……”他終于發出聲音來：“果然你沒死，竟然是你！”

那一瞬間柯文龍的臉很古怪，似乎有嫌惡、痛恨、輕蔑等復雜的緒混合起來，雖然只是一掠而過，那神卻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方謹眼底。

“不過今天我來，”方謹仿佛沒看到一樣，從從容容道：“也不是僅僅奉顧名宗總裁之命，更多是為了我現在效忠的顧大。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如果上不了位，像我這樣的前朝臣子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今天如果話說得重了點，就請柯老您擔待了。”

方謹頓了頓，直視著柯文龍冷的目：“——也許外人不清楚，但您和我一定都知道顧家二是紈绔子弟，只會就花天酒地揮金如土，總裁一手打造出的商業帝國給他是注定要完蛋的。如今總裁差不多已經認命，決定了只有大才能當繼承人；但在這懸而未決的當口，柯家卻迫不及待向大攀扯關系、暗通款曲，難道柯老您是不想讓唯一的外孫順順利利當上繼承人了嗎？”

柯文龍登時呆住了。

柯家和顧遠的往來非常，只有數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也沒人能看出這其中的風險；而他自己雖然約能看出，面對投機背后巨大的利益卻很難收手。

只有方謹這番話，是第一次徹徹底底的，毫不保留的把問題攤到了臺面上。

顧名宗厭惡柯家，有柯家在，顧遠就很難當上太子；柯家的勢力越大幫助越多，就會把顧遠從權力的中心推得更遠！

柯文龍急收斂心神，他在風浪中走過了幾十年，不能輕易被一個頭小子拿住了。

“——你不過是個人形袋，哪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東西。”他居高臨下盯著方謹，倨傲的神態一覽無：“顧名宗你傳話也就罷了，你自己又憑什麼，敢對顧家的繼承問題說三道四？”

方謹卻微微勾起角，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柯文龍那惱怒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這老頭現在說的話，他的心理活，以至于那渾濁老眼的每一緒變化，都在他整整一個下午的思考和推算范圍之。

——到目前為止對話沒有一句白費，完全在向著他引導的方向前進。

“因為總裁信任我，”方謹輕松道：“他愿意為了我作為手下和心腹的價值而放棄作為人形袋的價值，為此不惜花費重金和多年時間，另外找了兩個人來預備為大供。您現在明白為什麼我有底氣來說這些了嗎？”

柯文龍喝道：“你撒謊！顧名宗花費重金多年時間來找人備？他絕不可能對顧遠的命這麼上心！”

“總裁他只能選這一個繼承人，上心是肯定的。您知道幾年前顧遠車禍意外需要大輸的事麼？”

柯文龍直覺要打斷，卻只聽方謹沉聲道：“除了急調和了我的一部分之外，剩余1000CC是顧名宗總裁的。如果他不是對顧遠的命上心，又如何會這麼做呢？”

柯文龍登時愕然，等回過神來便想要反駁，但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你不用再說了。”半晌他嘶啞道：“總之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隨便你回去怎麼跟顧名宗代吧。”

他轉想推門離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只聽方謹在他后冷冷道：“——柯老，您這麼不信任顧總看重大這個繼承人的命，是因為當年在相同的況下他沒救您兒，而是把我父母放走了，對嗎？”

柯文龍的背影驟然一僵。

洗手間里一片靜寂，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方謹微微閉住呼吸，他能覺到冷汗正從手心上一點一滴的滲出來。

整場對話最終的導向就是在這里，然而這是一場勝算小到了極致的豪賭，所有定論都基于他毫無依據的推測——假設他的父母中有一個和顧遠生母型一致，那麼臨盆前去醫院就有個非常合理的解釋：預防難產，需要輸。

顧遠生母出豪富，醫療水平肯定是最頂尖的，之所以在最好的產育條件下還能難產而亡，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大出，而且是因為珍稀型而無法挽回的大出。

但方謹父母后來顯然還是活下去了的，放他們走的人只可能是顧名宗。這一點是因為，無論不滿柯家也好，不滿這個人和同胞兄弟給自己戴綠帽子也好，顧名宗是最不希顧遠生母活下去的人；用大出來借刀殺人，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放走方謹的父母，這完全是顧名宗能做出來的事。

方謹需要確認這一點。

然而他這些都只是推測，萬一他想錯了，柯文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在詐他，這個混了幾十年黑道的老人能做出什麼來是不堪設想的。

方謹盯著柯文龍的背影，這樣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見老人蹣跚著轉過，牙關咬得是那麼，以至于布滿皺紋的臉看上去都有些怪異：“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當時不在醫院里。”

“如果我在的話，你以為你媽還活得下去，你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跟我耀武揚威？！”

方謹心驟然涌上一失重。

原來如此。

原來真的是這麼回事。

他就像踩在虛空中，神智飄忽，大腦空白，全神經都仿佛被空虛籠罩了；他知道自己明明應該傷心難過，或者憤怒不平，但實際卻一點緒都沒有，一點痛苦都覺不到。

“……那柯家怎樣怎樣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表面仿佛很平靜鎮定，實際卻是下意識麻木的應付，他要把這出戲演完：“柯家盡管繼續抓著大不放手，等把顧總到底線上，您自然將知道會發生什麼。”

本來這話很失水平，柯文龍本不需要回答，或隨便哼一聲掉頭就走也行；然而老人畢竟執拗慣了，又被方謹步步制了整場，早就一腔火憋在了嚨里，當即重重冷哼一聲：“告訴顧名宗，他知道我知道他當年干的那些事！除非他想爭個魚死網破，否則就給我忍著，別反過來我們柯家才是！”

方謹心中重重一跳，這話是什麼意思？柯文龍手上握著顧名宗的把柄？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柯文龍重重摔門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好多同學說看不懂，簡單梳理一下：劇很簡單，就是方謹猜測自己的父母有一方（事后證明是母親）和顧遠生母熊貓型一致，因此顧遠生母臨產時，方謹父母一起去醫院是為了當人形袋方謹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利用顧名宗的剪輯音偽裝打電話，以及通過一系列巧言令，使柯文龍深信不疑，最終間接承認了方謹的猜測最終柯文龍說他有顧名宗的把柄，是什麼把柄呢？本章over，預知后事請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