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階想，他和謝筠意哪還有以后，生下這個孩子不過是他私心，妄想給自己留下一份念想罷了。

孩子五歲之前，他只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孩子滿歲，他在外出使任務歸來，借口天已晚，借住在金陵郊外的一農莊家。這家的男人是個啞，有個老實的妻子，家里還有個白的孩子。

那晚，啞給幾位爺做了飯端上來，人抱著孩子在一旁怯生生的看著。沈云階解了披風，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眼人懷里的孩子，道：“來，給我抱抱。”

人唯唯諾諾地上前，把孩子遞給眼前這位看起來很溫和的爺。

沈云階小心接過孩子，指尖都在打，面上分毫不顯，從容道：“倒是乖巧可，這孩子什麼？”

啞男人擺著手比劃，人這才趕低頭道：“孩子還小，沒個名字。”

沈云階出指尖，點了點孩子的眉心，輕笑道：“沅有芷兮澧有蘭……不如，就取一‘沅’字，可好？”

人趕應下：“爺取的，自然是好的。”

“小沅……”沈云階了孩子生生的小臉，掩住眼底的疼惜。

兩年后，沈云階再次見到了他的小沅。小沅長大了，已經能穿著開拿小鏟子在院子里拍螞蟻了。他沒敢進那農莊，就遠遠看了一眼。

小沅五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沈云階接到消息的時候，連夜出城去，幸好當時天南星來金陵看他。有天南星在，小沅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沈云階雙眼通紅的在小沅床前坐了一宿，天亮時匆匆離去。千萬般小心，到底還是沒能藏住。

小沅不見了，啞奴跌跌撞撞地去通知沈云階，急得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比劃。

寒意從腳底直竄心頭，沈云階沉默良久，皺眉道：“啞奴，你趕走，小沅的事你不要再管了。離開金陵，走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了。”他把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兩塞進啞奴的手里，轉去了天府。

天府，翎齋里江嶺心正在喂小沅吃點心，小沅坐在他膝頭，十分乖巧。

沈云階推門進來時，江嶺心正溫地把小沅角的點心屑抹去，聽見靜不慌不忙地抬起頭，輕笑道：“小沅，看，你爹爹回來了。”

沈云階直直跪**去，苦聲道：“師尊……”

江嶺心開門喚婢來將小沅抱下去睡覺，待小沅離開后，方招手道：“觀兒，過來。”沈云階膝行幾步到江嶺心面前，被江嶺心抬手住下，抬起臉來。

“糊涂。”江嶺心嘆息道：“何等糊涂啊！”

“師尊，弟子知錯，可小沅無辜……”

江嶺心冷笑一聲：“無辜？你珠胎暗結，生下個叛黨余孽，是何居心？”

沈云階眼尾泛紅，忍著淚道：“弟子對朝廷、對師尊從不敢有二心，小沅可以當個普通的農家子，只求師尊網開一面，留小沅一命，弟子可以發誓這輩子不再見他……”

江嶺心指尖挲著沈云階臉頰，道：“為師一生孤寂，只有你這麼一個徒兒，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你對謝家那個小世子了，年人難自持， 為師不怪你。可你不能一步錯步步錯，聽師尊的話，你就權當沒有過這個孩子。”

“師尊！”沈云階心如刀絞，痛得發，“不要……求您不要……”

“我的觀兒，聰慧過人，進退有度，一直都是為師的驕傲。將來為師死后，天府就是你的。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以后你想要什麼沒有？”

沈云階一頭重重磕在江嶺心面前，求道：“師尊，您放了小沅吧！”

江嶺心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沈云階，良久長嘆一聲：“你知道背叛天府的下場。”

沈云階抬起頭，額上滿是：“只要師尊放小沅一條生路……”

江嶺心拿起旁的一只九曲鴛鴦壺，倒了杯酒：“為師給過你機會。”

沈云階手從桌上端起酒杯：“弟子此生有負師尊重，不敢求師尊原諒，只是弟子走后，小沅他……”

“依你之言，找個天高皇帝遠的小村子，讓他一生平安庸碌。”

沈云階笑了，角微微抿起，滿是溫之。只要他的小沅平平安安，他便也心滿意足了。鴆酒送到泛白的邊，辛辣之氣縈繞鼻端，江嶺心忽然手扣住沈云階的手腕，沉聲道：“觀兒，飲下此酒，你我的師徒分便盡了。”

“來世再報師尊養育之恩。”沈云階看著江嶺心的手一點點從他腕上松開，鴆酒，竟也回味綿長。不過片刻，一劇痛從腹中炸開，沈云階覺中一熱，一口吐了江嶺心滿膝，雪白華貴的料浸了烏黑的，意識一點點離。

江嶺心垂眸看著他最心的徒弟，一口接一口的吐在他擺之上，最后倒在他膝頭，再無聲息。

“心都走了，我還留你干什麼。”江嶺心嘆息，掌心輕輕過沈云階頭頂，就像沈云階小時候那樣，無奈又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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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