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者，不拘于小節，不耽于私，不意氣行事，最重要的是當斷則斷。江嶺心教了沈觀文才武略，謀謀，卻獨獨未教出一顆冷心腸。了心的沈觀，連刀都握不穩。

武靖王落馬，意圖謀逆之罪證據確鑿，沈觀親自押解武靖王一干人等了詔獄，可偏偏掩人耳目私自放走了武靖王家的小世子。

后來江嶺心眼睜睜看著他唯一的徒兒為了私欺上瞞下，叛離天府，甚至三番五次命也不顧。那孤注一擲的勁頭，當真像極了一個人。

括州永嘉郡，江嶺心最后一次見沈觀。他遠遠看著江南小巷青石階，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已到而立之年，青衫素，眉眼溫，眼底水流轉像極了江南連綿的細雨。謝家那小子仍是擺著一副冷冰冰的臭臉，把寒的外披在沈觀肩頭時皺著眉頭訓斥了一句什麼，手上卻練地將襟給他裹得不風。沈觀彎眸一笑，抱起了地上踉踉蹌蹌學走路的小丫頭。

夕落時，屋頂升起裊裊炊煙，天邊暮也跟著溫。

江嶺心把玄的披風重系肩頭，翻策馬離去，小鎮渡口，周焰倚著一株垂柳喝著酒。

兩人肩而過，誰都沒有說話。

輕舟悠悠，江嶺心回頭，渡口人影已經模糊，卻始終未走。

第二年開春，羈押在詔獄的邪教頭目竄逃，一路向西北而去。當年邪教白蓮道由此人所創，打著佛子的旗號廣收信徒在各地挑起戰，倘若此人重見天日，難保不會卷土重來。

江嶺心奉命追查此人下落，見則格殺。那人狡猾多端，這一路幾次險些抓到又被他逃。最后玉門關外，江嶺心一行人將那頭目圍困住，三日圍剿，斬其在劍下。料那人何等狡猾，又極悉地形，將他們一地下城窟，臨死前擺了一道。

江嶺心損失了三十多名影衛，最后一支求援的明箭發出，支援的侍衛不知何時才能到。這座城窟里機關重重，不過短短幾個時辰，邊的人遠來越，玄染，出更深重的黑。走到最后，只剩下江嶺心自己了。

黑暗的石徑里，遠有一抹。

江嶺心嗅到一詭異的奇香，閉氣已然來不及，香肺腑，上層層傷口竟漸漸不痛了。接著他開始看到很多人……

很多早就死了的人，這些人多數是死在他手上，有些記得起名字，有些連臉都很陌生。是幻覺，江嶺心頓時明白方才的奇香是什麼路數。

不足為懼。江嶺心緩緩劍，閉上眼睛，聽著四周聲音揮出劍鋒。

當年我能殺你們一次，如今我就能殺你們第二次，第三次……刀鋒砍下去，發出骨的悶響，甚至有濺一臉的。

“小師弟。”戲謔的低喚。江嶺心睜開眼，二師兄帶著似笑非笑的模樣。

江嶺心挑眉。

二師兄笑得邪氣：“有沒有想師兄。”

江嶺心點了點頭，一劍刺穿了二師兄的心口，劍時帶出一串珠。接下來他又毫不遲疑地殺了大師兄，還有他的師父。

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遠那抹卻依舊在，江嶺心腳步開始有些踉蹌，耳邊出現無數鬼哭，嗚咽聲灌耳中，頭疼裂。

江嶺心后背似乎又被黑暗中的鬼爪劃了一記，緩緩暈開，他悶哼一聲抵住額角，忍著頭疼輕聲道：“閉，吵死了。”

鬼哭嗚咽不停，囂著要索命。

“索命？”江嶺心直了清瘦如竹的脊背，忽然笑了笑道：“邪魅魍魎，殃及國本者，該殺。利熏心，為禍民生者，該殺。千方百計，阻我事者，更該殺。我江嶺心執掌天府三十二年，但凡殺過的，從未有悔。”

冷刃劃出，空無一，耳邊鬼魅聲響，漸漸遠去。

從指間一滴滴落下，江嶺心一步步朝那一抹走去，待走到盡頭，看到一人背對他而立。

江嶺心腳步一頓。那人聞聲回頭，眉眼清雋風流。是周焰。

江嶺心臉煞白，指尖微，提起長劍。

周焰一笑，燦然如星：“夫人。”

江嶺心愣了一瞬，提劍的手緩緩放下，許久搖頭嗤笑一聲。周焰走上前，手把江嶺心一把按在懷里，道：“心兒。”

江嶺心眉梢浮現倦意，輕輕闔眸將下擱在周焰肩頭，喃喃道：“一把年紀了，別這樣，膩得惡心。”

周焰笑得肩頭，在江嶺心耳邊道：“聽你的，這麼多年了，自己一個人累不累？”

江嶺心眼角微酸，緩緩低下頭去。

“累了就別走了，好嗎？”周焰輕輕笑著握住江嶺心持劍的手，劍鋒緩緩上江嶺心的脖頸。

江嶺心到頸上一片冰涼，他知道這抹幻覺在他自盡，只要他稍稍用力，將劍反挽，就能讓眼前一切煙消云散。

只是，又何必呢？一如周焰所說，既然累了倒不如就此停下。

“你會陪著我嗎？”江嶺心問道。

周焰吻著他的眼角，溫有加：“我一直陪著你，哪也不去。”

江嶺心笑了笑，閉上雙眼，道：“周焰，我并非被你殺，是我心甘愿。”

落石階，星星點點的螢火于黑暗里漸漸散去。

三天后，卯四帶著人一路找到城窟，于出口不遠的石階之上，看到了江嶺心。軀冰冷，浸玄，眉眼平靜。卯四跌跌撞撞撲到石階上，小心翼翼抱起江嶺心，似哭非哭，癲狂而去。

半年后，天府易主，世上再無江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