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現代人的失聯是從關機開始的。

車禍現場的路障早已經清除，天亮雨停，甚至出了太。

忙了整夜的薛選青站在街邊焦躁不安，已經撥了十幾遍宗瑛號碼，起先還有嘟聲，後面全變對方已關機。

前所未有。

於是放棄撥宗瑛手機，往宿舍打電話——沒人接；最後又撥向699號公寓，手機裡「嘟……嘟……嘟……」地響，就在要掛時，電話那邊的嘟聲戛然而止，替而代之的是拎起電話的靜——

太突突跳，張口即罵：「冊那！熱昏頭了是伐？你存心關機的是伐？！」

可電話那邊卻是年輕男聲，溫和應對的暴怒：「你好，需要找哪一位？我可以替你記錄。」

陌生、異常。

反覆盯看了屏幕上的顯示容——分明是699號公寓的固話。

那邊又和和氣氣問了一遍：「請問找哪一位？」

薛選青心頭一撮火苗好似立刻被淋了桶油，字正腔圓地回了過去：「你是哪個？！宗瑛接電話！」

正是淩晨五點五十八分，那邊「哢嗒」掛斷了。

急促的「嘟嘟嘟」聲響起，薛選青直接愣住，再撥，只提示佔線——對方空置了電話聽筒。

淩晨五點五十八分，也是宗瑛回到699號公寓，出鑰匙開門的剎那。

被莫名其妙掛了電話，薛選青在原地懵了好一陣，回過神掀開漆黑雨帽，將額前髮往後捋，出滿臉的焦躁。

在旁邊等了許久的小鄭講：「薛老師，我們先去吃早飯吧。」見不答，又主建議：「吃生煎好不好？」

薛選青哪裡有心吃早飯，出車鑰匙丟給小鄭：「你自己先回局裡，我去找宗瑛。」

雨過天晴的早晨，車流往來不歇，人聲鼎沸。

六點十分，薛選青上了去699號的地鐵，宗瑛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屏息聽了會，屋子裡除老式座鐘的聲音外，沒有其他靜，於是低頭打開茶幾櫃，拖出鋁合金勘查箱，哢噠解鎖，套上膠手套，取一隻證瓶，把馬克杯的溫水裝進去，同時打開證袋，放馬克杯，封口。

宗瑛接著又起走向廚房，半開放式的空間裡整潔乾淨，流理臺上擺著一隻電熱水壺。

指腹上水壺表面，溫度在四十五到五十攝氏度之間，按照經驗判斷，燒水這一行為發生在二十分鐘，意味著淩晨五點多的時候，這個人還在家裡。

廚房其他地方幾乎沒有被過，宗瑛打開垃圾桶，在裡面發現一隻牛盒，已經空了。撿出來，封口的生產日期標註2015-07-21，是前天灌裝的牛。

檢查完廚房，宗瑛又進臥室尋找蛛馬跡，但一無所獲。

轉上樓，樓上只有一個小間，平日作為客房使用，但幾乎不招待外人，久不清掃，門把上就有了一層薄灰，但眼前的這門把，卻被得十分亮。

戴著膠手套的手小心握上門把，打算開啟這一扇門，卻本不了——

門被鎖了。

宗瑛從來沒有給房門上鎖的習慣。

耐心提取了把手上的指紋，又下樓逐一檢查了門窗——沒有任何被撬的痕跡，對方很可能有家的鑰匙。

對，鑰匙。

宗瑛按亮玄關的廊燈，拉開五斗櫃最上面一層，裡面一串備用鑰匙果然不翼而飛，還丟了一些錢——平常用來付外賣的零錢。

然而在匣子旁邊放了一隻信封，信封旁則是已經晾乾疊好的黑雨傘。

還沒來得及拿出來，門就被拍得震震響，薛選青著氣大聲道：「快點開門，再不開我就人來砸了！」

宗瑛上前一步打開門，迎面連挨兩個栗：「在家還關機！在家還關機！」

「忘了充電。」宗瑛一臉坦然。

「你就是存心！」薛選青見到，原先的擔心與怒氣已消了大半，但一瞥的手套就又皺眉：「幹什麼？」

「強化業務技能。」宗瑛答得一本正經。

「瞎扯個鬼，你家是不是進賊了？」上前一把揮開宗瑛，進屋就看見敞開著的勘查箱：「你不會報警啊，這樣提取的證能證明什麼？」

宗瑛答不上來，直覺告訴這件事必定不是簡單的室行竊，但目前並不想對任何人進行說明。

「有什麼損失嗎？」

宗瑛閉口不答，薛選青轉過來盯住看。

兩人差不多的個子，都熬了一整夜，眼裡佈滿，半斤八兩的狀態。

「算了。」對峙片刻，薛選青放棄：「你本不願意告訴我，我不打聽。」

說著出煙盒，取了兩支煙，遞一支給宗瑛：「你幾點到的家？」

「將近六點。」宗瑛接過煙答道。

記得很清楚，在沙發上躺下的時候，家裡的座鐘鐺鐺鐺地響了六下。

「那麼我有必要告訴你——」薛選青打開手機將通話記錄示向宗瑛：「五點五十七分，我打了這裡的座機，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五點五十八分，他突然掛斷。」

「他講了什麼？」

經疲勞過度的大腦努力回憶一番，薛選青答道：「你好，需要找哪一位？我可以替你記錄。」

宗瑛斂起眼瞼，卻說：「語氣奇怪，不太像賊，可能打串線了。」

薛選青搖搖頭：「反正不對勁，不過你自己的事，自己理。」

說完終於出打火機試圖點煙，卻始終打不著火。焦躁在加劇，轉頭直奔廚房，「啪嗒」擰開燃氣灶借了個火，深深吸了一口，才終於切正題。

薛選青挨著流理臺講：「你半夜推給我的那個現場，猜猜肇事者是誰？」

宗瑛掉膠手套，坐回沙發，重新拿起那支並沒有點燃的捲煙：「你不如直接告訴我。」

「邢學義。」

宗瑛緩慢轉捲煙的手稍頓了頓。

「宗瑜舅舅是吧？」薛選青吐出煙圈，又嘆了口氣：「宗瑜就同他在一個車裡，重傷院需要用，他們家就喊你去。」完自己的推斷，邊揚起一冷峭：「需要時才想到你，原諒我看不出半點的真心與在意。」

宗瑛放下捲煙，握起雙手：「不談這個。」

「那給你講講別的。」薛選青往水池裡彈煙灰，「想聽什麼？」

「現場況。」

薛選青又吸一口煙，皺起眉回：「車輛失控，與遂道另外三輛車發生連環撞，最終又撞上水泥牆，車頭幾乎撞毀，邢學義當場死亡，宗瑜人在車後，僥倖撿回一條命。」

「就這些？」

「另有兩個人死亡，兩個輕傷。」薛選青聲音裡不帶任何，卻在煙霧中瞇起了眼：「邢學義的死符合車禍死亡特徵，不過有一點別的發現。」突然轉過拉開厚實窗簾，夏季晨紛湧而，宗瑛下意識偏頭一避。

「自己看新聞。」

薛選青說著調出頭條，將手機扔過去。

宗瑛低頭瀏覽，一些關鍵字眼跳出來——

「連環車禍、新希藥研究院負責人邢某、新希製藥高層公子宗某、車疑似發現毒品、封鎖消息、拒絕接採訪、一孕婦、一男子當場死亡。」

往下拉，一連串的配圖，有事故現場，有急救現場，有家屬照片……還有擋住側臉的自己。

宗瑛拇指在圖片上嘩啦了一下，抬起頭，正好對上薛選青的視線。

「你會不會擋啊，只擋臉有什麼用？」薛選青擰開水龍頭，在水池裡摁滅了煙頭：「就那一串警號，分分鐘你就會被人得底都不剩，現在這種世道，多一事不如一事你懂伐？」

宗瑛點開評論區，一連串的質疑與揣測，皆是捋袖子上陣推理的架勢。

問：「肇事車失控原因是什麼？」

「機械故障可能很小，十有八九是人為因素。」

又問：「『發現毒品』是真是假？」

「在邢學義包裡發現可疑，已經送檢。至於他是不是吸毒駕駛，還要等進一步的化驗報告。」薛選青頓了頓又說：「聽說新希最近有新藥要上市，這個節點，藥研究院出吸毒這種醜聞，估計接下來不會有好日子過。」

宗瑛關掉了新聞頁面，薛選青則因為嚨乾直接拿過了電熱水壺。

隨手取了一隻杯子倒滿溫水，宗瑛突然抬頭，語氣驟變得激：「那個不要喝！」

薛選青卻無視仰頭喝水。

宗瑛勸阻失敗，霍地起，上前奪過手裡的杯子，又拿過水壺，將裡面的水全倒進池子裡。

「儂發瘋啊！」薛選青吼。

宗瑛不解釋也不多言，拉開冰箱門拿了一罐包裝完好的茶飲給，甚至替啟開了拉環。

因為用力重新崩開的傷口又開始滲，薛選青這才留意到佈滿創口的手心。

宗瑛收回手，看一眼時間講：「不早了，你還要回局裡接。這個案子我必須迴避，有勞你了。」

薛選青沒話可說了，從口袋裡出錢夾來遞給宗瑛，只說：「別再丟了。」

宗瑛應了一聲，將手機還，送出門。

都已經出了門要進電梯，薛選青突然轉頭講：「宗瑛啊——」可想想還是算了，最後也只叮囑了一句：「好好休息。」

宗瑛站在門口認真點了點頭。

目送離開，宗瑛關上門，重新拉開鬥櫃，從木匣旁取出信封，從裡面倒出一本薄冊，一張信紙。

展信，上面寫道——

「宗小姐：

十分冒昧給你留信。想必你也為一些事所困擾，如你有餘暇並同意，請在公寓暫留，我們晚十點會再見面，屆時詳談。

願你勿驚，祝健康喜悅，萬事順遂。

盛清讓，二十三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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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趕時間先生：對於私闖公寓一事，我深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