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第9章

第九章

有沒有讀過?

盛清讓大半張臉陷在影中,唯有一隻眼睛迎著照進車的落日餘暉,細蒙上一層亮。

「那不重要。讀沒讀過,都是我避不開的明天。」

他聲音一貫的不急不忙,但今天這穩妥裡,卻又藏了零星的無可奈何。

避不開、逃不掉,這才是事實,是屬於他的命運,這與宗瑛今晚離開後就可以徹底撤離是完全不一樣的。哪怕他已經接到了另一個世界,可天一亮,他還是會被拽回這裡,他有他的軌道。

夏季天再長,終歸也要迎來黑夜。

禮查飯店餐廳裡幾乎坐滿了客人,窗外是沒於黑暗的外白渡橋,百老匯大廈在西面沉默地矗立,對面是片的各國領事館。

如果沒有記錯,十幾天之後,這裡就不再是樂土。日本人佔用百老匯大廈,洋人們紛紛避租界,禮查飯店也會因客源驟減難以經營。

快十點,約可以聽到舞廳裡傳來的樂聲。

盛清讓低頭看錶,同宗瑛說:「我們該準備走了。」

「去哪裡等?」宗瑛問。

「人的地方。」免得嚇到無關路人。

「這裡就很好。」宗瑛起將椅子推,「禮查飯店這幢樓在我的時代仍在使用,只是改了名字,浦江飯店。」抬眸講:「你跟我來。」

宗瑛白天逛得很仔細,一樓有條並不算寬敞的弧形過道,在現代作為歷史展品長廊使用,非常冷清,遇到人的概率很低。

大約還剩五分鐘,他們站在相對封閉的過道裡,耳畔是若若現的歌聲。

宗瑛背挨著牆面,盛清讓就站在對面,兩個人不知談什麼好,時間過得很慢。

外面一首歌終於唱完,宗瑛將手給他。

的手瘦長,有力;他的手寬厚,溫暖。

握的雙手,像開啟另一扇門的鑰匙。

十點整,有著裝現代的飯店工作人員從他們邊走過去,牆面上多出了數面展框——黑白照片,麻麻的文字,講的都是過去。

回來了,宗瑛挨著牆面的肩膀似乎鬆了一下。

沒有鬆手,反握住盛清讓的手帶他走出長廊,一路帶到飯店前臺。

「還有房間嗎?」、「有。」、「給我開一間房。」、「只剩名人房了可以嗎?」、「可以。」

盛清讓立在一旁,看到的是的側臉。

不說話的時候始終閉,側臉線條有一種俐落明晰的

突然同前臺說:「請儘量安排無煙樓層。」前臺答:「好的。」

盛清讓不落痕跡斂了下眸。

「請出示份證。」

宗瑛出錢夾,遞去份證。前臺又抬頭看向盛清讓:「這位先生呢?」

宗瑛說:「我一個人住。」

前臺快速做好信息錄:「一千五百八,押金八百,請問現金刷卡?」

宗瑛翻出幾張現金,又拿出銀行卡給刷,輸完碼,POS機快速地吐出單子,前臺撕了一張讓簽字。

宗瑛挨著檯子迅速簽完,前臺遞了張房卡和押金單給

接過房卡卻不著急住,徑直轉往外走。出了門,迎面就是俄羅斯領事館,外白渡橋通發亮,東方明珠和環球金融中心在黑夜裡燈火通明——

真正不夜城。

步子很快,盛清讓就走在側後方,也不問要去哪裡。

終於停下來,摁開一個玻璃門。裡面擺著幾臺機在其中一臺ATM機前駐足,置卡片,機提示輸碼。

盛清讓看按了六個數字,914914,想起他曾經借用過的那把黑傘。

傘面印莫比烏斯環,底下一組數字,也是914。

單純執著的人,他想。

ATM機吐出兩千五百塊,宗瑛留了五百,其餘全給了盛清讓。

講:「以防萬一。」又補充一句:「省著用。」說完將錢夾揣進口袋,推開玻璃門。

不早了,北外灘行人寥寥,下過雷陣雨,南風涼爽。

兩個人折回浦江飯店,上樓進門,宗瑛到取電盒,將房卡進去,屋裡雖然亮起來,卻是一種復古的昏暗。

轉頭同盛清讓講:「明天早上退房,你將房卡和押金單一併給前臺。」說完提著紙袋進洗手間,迅速換好服出來,將紙袋還給盛清讓:「盛先生,你今晚就請歇在這裡,不要去公寓了。」

公寓那邊況未知,他今天確實不便出現。宗瑛的安排,合合理。

盛清讓接了。他說:「是我麻煩了你。」

「計較這個沒有意義。」宗瑛又抿起,大概在思索怎樣告別。屋裡安靜得發慌,古董家散發著說還休的迷離味道,對面的這位先生與它們彷彿是一的。

時間嗒嗒嗒地推,將人的心率越推越急促。

盛清讓突然出手,打破沉默很鄭重地道別:「那麼……宗小姐,再見。」

宗瑛瓣微啟,最終出手快速地握了一下,說:「時局盪,請你保重。」

說完彷彿鬆了口氣,轉過就往外走,連送出門的機會也不給對方。

盛清讓打開門,看拔背影在半明半昧的走廊裡愈走愈遠,最後拐個彎,不見了。

他回到房間打開紙袋,裡面疊放著荼白襯與黑長,還有兩拆下來的別針。

取出別針,盛清讓對著昏昧線用指腹開它,尖利針頭就出來,但再往裡一,針尖收進去,卻是蓄積著力量的平和,很像他看到的宗瑛。

他起打開臺門,看到宗瑛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沿蘇州河畔駛出去,最終消失在申城茫茫的夜中。

薛選青在699號等著宗瑛。

七八天前就察覺到了宗瑛的異常,因為宗瑛心思看起來更重、神狀態也非常不好。作為有特殊的朋友,薛選青不可能同家人一樣放任著不管。

就在等得幾乎要冒出放棄念頭時,宗瑛進屋了。

宗瑛說:「你怎麼來了?」

薛選青聽到聲音幾乎要跳起來,但克制緒,坐在沙發裡一聲不吭。

宗瑛按開客廳裡最亮的燈,才看清楚沙發旁邊擺了一隻勘查箱,另有一隻紙箱,裡面放滿各種證。

問:「怎麼進來的?」

「撬鎖進來的。」薛選青終於站起來,雙手.進長口袋,風平浪靜地據實回答,又以同樣的語氣問:「你到哪裡去了?」

好言好語的詢問,著關切。

宗瑛答:「去崇明過了個週末。」

「去崇明。」薛選青重複了一遍,「很好啊,那備勤時間為什麼關機呢?」

「手機壞了。」

「那為什麼不打電話給隊裡報備?」

宗瑛略略仰起頭,瞥一眼頂燈又低頭斂起下頜,自顧自嘆息一樣說道:「不想打,我很累。」

「好。」薛選青暫放過,指了那個已經被撬開的鎖說:「它為什麼從裡面反鎖了?你家住了鬼嗎?」

宗瑛回頭看它一眼,說:「我跟這件事無關,我不知道。」

「好。」薛選青又說了一遍,「那麼沒關係,我自己查。」撿出一個證袋,裡面裝的是上次宗瑛收進證袋的馬克杯:「我有九分的把握能夠確定,這件事同上次你家裡進人有關聯,我只需要核對一下——」

指了門鎖接著講:「那個反鎖扣上的指紋,同這隻杯子上的是不是一致。」

宗瑛深深嘆了口氣:「你說過不過問我不願意講的事。」

「可你還當我是朋友嗎?遇到問題一聲不吭,自己一個人扛著很像英雄是伐?」

宗瑛抿得更,過了好半天,講:「這跟逞強無關。」

有些事註定只能自己吞嚥承,別人能分擔的只有擔心與憂慮,可那無濟於事。

這個樣子,薛選青的緒快要不住了,這時候手機乍響。

接起來,那邊語氣急促又激:「青哥,有靜了!剛剛查到宗老師的份證在浦江飯店開了一間房,是不是要馬上去找?!」

薛選青膛裡著的一氣再也制不住了,掛掉電話看向宗瑛:「你既然已經回了公寓,那麼一小時前你為什麼要去浦江飯店開一間房?」

宗瑛後牙槽得更,咬繃起來。

講:「我份證丟了。」

「丟了?那麼是別人拿你份證去開房?」薛選青語氣咄咄起來,放下證袋上前兩步就抓住宗瑛手臂:「那麼我們馬上去浦江!去看看誰拿了你的份證,問他要回來!」

「薛選青!」

「宗瑛!一個謊話需無數謊話去圓!」眼睛裡佈滿,「我是在你,但我——」

薛選青突然說不下去,但了宗瑛便不罷手,彷彿今晚一定要得個結果。費盡了力氣將宗瑛揪進電梯,按到一樓,電梯下行過程中,宗瑛無聲地閉上了眼,講:「薛選青你抓錯了重點,你在意的那件事,與這件事毫無關係。」

宗瑛眼裡,薛選青關心的是神狀態,可薛選青現在揪住不放的,卻是盛清讓這個陌生人。

並不想將盛清讓捲進爛泥一樣的生活。

薛選青將揪出電梯,打開大樓門的剎那,卻看到一輛悉的車停在公寓路上,下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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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POS機吐單子和看著ATM機吐錢的盛先生:目瞪口呆ING。

我決定以後出一個「盛先生來到現代的各種第一次」當番外。

幾個說明:

1.禮查和浦江的關係可以百度。

2.這次告別如此鄭重當然是有理由的。

3.薛選青是個好人,別恨的咄咄人。

4.東方明珠夏令制關燈時間是晚上十點半,冬令制是十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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