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第16章

第十六章

宗瑛想努力聽清楚對方的話,外面鬧聲卻愈囂;信號不佳,聲音也斷斷續續。

皺起眉,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黎明前的街道冷冷清清,空氣異樣的新鮮潤,終於能聽清楚盛清讓的講話聲。

他說:「宗小姐,很冒昧打擾你,但我——」語聲仍然帶了很重的鼻音,聽起來有些疲勞:「很需要你的幫忙。」

「你講。」

「我現在的位置距公共租界很遠,但我亟需在六點前趕回租界。」

「這個號碼是誰的?」宗瑛一貫的冷靜,「如果是借的手機,請你他接電話。」

一個生接起電話,小心地「喂」了聲。

宗瑛說:「請將所在地址用短信發給我,同時轉告你邊的先生,讓他在原地等。」又講:「謝你的幫忙,有勞。」

對方忙說:「不要的,馬上發給你。」隨即掛掉了電話。

十秒鐘後,一條短訊推進宗瑛的手機。宗瑛看了一眼屏幕,拉開門快步折回包間,喊醒薛選青。

薛選青懶懶地睜開眼,一副醉態。

「有急事,車借我用一會兒,我人送你們回去。」

薛選青半闔眼皮,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去。

宗瑛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到前臺結清費用,又額外加了些錢請服務生替薛選青和小鄭出租。

出門時淩晨4點33分,天邊是暗沉沉的藍,城市還未醒來。

時間促,宗瑛車速很快,開了四十分鐘後,瞥嚮導航屏,顯示抵達目的地。抬首,前面一個人也沒有,從後視鏡看出去,終於發現了站在路燈下的悉人影。

宗瑛按響喇叭,同時打開車窗:「盛先生,這裡。」

盛清讓這時也終於認出,提著公文包疾步走到車旁,拉開車門坐進副駕。

「繫好安全帶。」宗瑛說著拉了一下旁邊的安全帶,示意他自己想辦法扣上,隨即調轉車頭,說道:「我不是特別清楚租界的界限,這裡離哪個口最近?」

盛清讓立即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地圖,指了外白渡橋說:「這裡,公園橋。」

宗瑛調出導航,掐算了一下時間,幾乎是剛剛夠。

沉住氣開往外白渡橋,盛清讓收起地圖,說:「宗小姐,謝謝你。」

宗瑛不喜歡分心,便索不開啟話題,連一句簡單應答也沒有。

來的路上想過他為何會在這個時間以這樣的方式求助——或許是用完了之前給的現金,因此無法搭乘通工,只能從郊區徒步到此地,無奈時間實在迫,最後還是只能想辦法打電話給

縱然他獲取信息的本事超群,但在這個龐雜的現代都市中,沒有錢、沒有人脈,仍然步步艱難。

不過眼下這些統統不需要在意,該關注的重點他們是必須在六點前通過外白渡橋。

作為上海地標建築,此橋位於蘇州河和黃浦江的,是蘇州河北岸通往南邊的重要通道,在戰時,它顯得更為重要。

橋這邊,很快淪為戰區;橋那邊,是暫時安全的租界——

截然不同的命運。

今天是8月14,中日開戰第二天,原本那些懷揣僥倖不願逃離的民眾,在經歷了前一天的炮火之後,會幡然醒悟般開始潰逃。

租界外大概一片混,有無數人想要租界獲取暫時的安全。

這座橋,也將迎來擁的高峰。

地亮起來,時間極有原則地流逝,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翻

宗瑛瞥了一眼屏幕,0555,幾乎在瞬間,又跳到0500,逐漸近六點。

的氣氛張起來,導航不急不忙地發出指示路況的語音,宗瑛握著方向盤抿,呼吸聲在閉空間裡逐漸加重。

很近了,近得彷彿在咫尺。

還剩一分十秒,紅彤彤一盞通燈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對面橫行的汽車川流不息。

宗瑛從D檔推到N檔,拉了手剎。外白渡橋幾乎在眼前,拐個彎就能到,預計用時半分鐘都不到。

信號燈右側的計時數字在緩慢遞減,還剩三十秒。

盛清讓的目從手錶盤上移開,抬頭看向宗瑛繃著的側臉,提出請求:「宗小姐,請你讓我下車。」

宗瑛抿得更,驟然鬆開牙關短促篤定地說了一句:「還有二十秒,請你相信我。」

他講:「二十秒不到,大概來不及了,宗小姐。」

宗瑛宗瑛顯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制著焦慮,目盯著信號燈:「來不及又怎樣?大不了——」

話還沒說完,宗瑛突然聽到安全帶解開的聲音,偏頭,見盛清讓正打算開車門下車。

幾乎是眨眼間,前傾,越過副駕抓住了他的手:「盛先生,這很危險!」

一輛車越過他們開往另一側道路,後面催人行的喇叭聲急促響起,宗瑛打算鬆手的剎那,突然察覺到後背一陣鈍痛——墜地了,集的人群中,正遭著鋪天蓋地的推

場面到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們的突兀出現。

一隻手分外努力地過來,又數次被人群推開,宗瑛認出那隻手,吃力且及時地握了它。

「宗小姐——」

在經推撞甚至踩的痛苦之後,因為人群中轉瞬即逝的一點空間能站起來,還能重逢,是了不起的運氣。

至此,宗瑛的才慢慢恢復。

哭喊聲嘶嚎聲拚命湧,擁得彷彿要撐裂耳室;汗臭味腥味盤繞在鼻尖,幾乎阻塞了新鮮空氣的進……宗瑛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被到了一起,又好像沒有了腳,無意識地被前行著,如無之萍。

這時,盛清讓反握住了的手,接著越過人群站到邊,臂用力地攬住了的肩——

是比牽手更實堅固的聯盟,也更不容易被人群沖散。

宗瑛下意識地握住了他另一隻手。

這時才有了一瞬息的機會朝前看,視線中只有麻麻一顆顆的人頭,本辨不清誰是誰。所有人都被無地裹挾著前進,捲人海中,就再無後退的可能。

他們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公共租界。

踩踏還在發生,在前面,在後面,也在腳下——並不是每一步都能踩在堅實的土地上,的、硌腳的,或者骨頭,隨時都因爭奪空間起無辜死傷,缺的空氣中裡凝結著無和冷漠。

宗瑛轉過頭,後面是更集的漆黑頭顱,漫開來,幾乎佔領橋北岸所有的街道。可前方卻不過只有一座十幾米寬的橋樑,所有人都想要活著通過它,抵達彼岸。

這種歇斯底里的求生氣勢,衝垮了把持口的日軍哨崗,千上萬的人湧了公共租界。

宗瑛記得從橋上下來的時間,7點02分。

大批的人重獲新生般直奔南京路,抑或趕赴西南方向的法租界,搶佔難民救濟所的一席之地。

與2015年這一天的早晨不同,這裡的天際線一片灰白,颱風不合時宜地席捲了整座城市,這將是極其糟糕的一天,蘇州河裡溢著臭味。

宗瑛疲力盡,想要坐下來口氣,但街道上異常混的人群,卻不容許有片刻鬆懈。

盛清讓鬆開的肩,又握住的手,也不再講多餘的歉言,只平抑沉重呼吸,穩住聲音說:「宗小姐,請儘量跟上。」

他走得異常快,手握得非常用力,宗瑛能察覺到那力量中的張和不安。

只答了一聲「好」,便低著頭跟他一路行至南京路上的華懋飯店(和平飯店)。

盛清讓去辦手續,宗瑛就站在裝飾柱旁等著。

飯店大廳裡聚集了許多外國面孔,他們早一步從蘇州河北岸的禮查飯店撤離,轉而住這裡,仍然冠楚楚,毫無狼狽,談話中雖然約表出對局勢的擔心,但有說有笑,似乎並不認為這危險與自己息息相關。

因為擁和疾走,宗瑛幾乎全突然有些站不了,於是找到沙發坐下來。

沙發另一端的客人瞥向一狼藉的宗瑛,顯然將當作了北岸逃來的難民,目中便不由浮起些不屑,並同端來咖啡的服務生講:「華懋飯店怎麼什麼人都接待的呀?那鞋子那服,嘖嘖——」

宗瑛聞言扭頭看了一眼,突然又將視線移回了自己腳面——

鞋幾乎被跡斑駁,而這些,沒有一滴是的。

服漸漸冷下去,臟裡漫出被過的不適,八月天裡,一陣寒意從背後緩緩地竄起來。

不遠的黃浦江裡,日軍指揮艦「出雲」號穩穩當當停著,數架戰機在颱風天裡起飛,轟鳴聲忽遠忽近,飯店裡的人幾乎都暫停了手頭的事,凝神去聽那聲音。

空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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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選青:我的車啊!居然給我停在那裡!要被拖走了啊!得罰多錢啊!?回來跪指板。@宗瑛 你那個盛先生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在路中央下車?民國無知boy。

幾個說明:

1.外白渡橋因其毗鄰外灘公園,當年的英國人它「花/公園橋」(Garden Bridge)。

2.「我的雙腳在中打。我知道有很多次我都踩踏著兒和老人的前行,他們被無數的腳不斷地踐踏直至踩平。」——《字林西報》羅茲・法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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