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門打開的剎那，一個強作鎮定，一個抬眸審視。

薛選青挑眉問：「找誰？」

盛清讓從聲音辨出就是先前撬鎖的那位士，於是立刻尋了個藉口：「抱歉，我可能走錯了樓。」

他說完轉就要走，薛選青瞥一眼他手裡的鑰匙，講：「不對吧，這把鑰匙就是這裡的。」接著繼續揭穿他：「大概不是走錯門，而是不曉得鎖換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盛清讓避無可避，索不打算避了。

他收起鑰匙看向薛選青：「那麼請問，宗小姐是否在家？」

薛選青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理直氣壯，但還是如實回：「不在。」

盛清讓問得委婉：「我記得這是宗小姐的房子，是邀請你來的嗎？」實際卻是同樣在揭穿薛選青「不問擅闖」的事實。

薛選青冷不丁被將了一軍，顯然不爽，冷眼反問：「邀不邀請我同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鑰匙？」

「朋友。」盛清讓如是答道。

「朋友？」薛選青藉著門口廊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個人從頭到腳著一老派作風，連公文包都是復古風格。問：「哪種類型的朋友？」

「比較特別的朋友。」

說法敷衍但值得深究，薛選青下意識覺得他同宗瑛最近的異常表現有直接關係，因此側讓開，請他進屋：「既然都是朋友那就進來坐坐，說不定宗瑛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你說是伐？」

「是。」盛清讓在這個時代除了這間公寓外本就無可去，當然贊同這個提議。

他從薛選青邊走過時，薛選青敏銳捕捉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味——火藥味、腥味，甚至消毒水的味道。

薛選青察覺到其中怪異，低頭瞥了一眼他，約可見跡。

默不作聲關上門，進廚房取了一隻明玻璃杯洗淨乾，往託盤上一擱，拎起水壺將杯子注滿。

薛選青將盛著水杯的託盤往茶幾上一放：「不要客氣，喝水。」

盛清讓道了聲謝。

薛選青出煙盒點了一支煙，抬眼看向茶幾對面的盛清讓：「貴姓？」

盛清讓不落痕跡地抿了下：「免貴姓盛。」

「名字呢？」

「這不重要。」

「那麼盛先生是伐？」薛選青著煙，開門見山地問： 「大晚上來找宗瑛有什麼事？」

「這屬於私範疇，我是否能不回答？」

「那你早上是不是和宗瑛在一起？」

「你是在審問我嗎？」

薛選青的確一副審問架勢，但這審問沒有任何強制效力，對方完全可以拒不作答。

看他拿起水杯，原本繃著脊背突然稍稍鬆弛，放任自己陷進的沙發裡，問話態度亦委婉了一些：「盛先生，我也是宗瑛的朋友，今天既然遇見你也是難得，不妨認識一下，留個電話？」

說著已經掏出手機，盛清讓卻擱下水杯，答：「抱歉，我沒有電話。」

沒有電話怎麼可能？薛選青掐了煙說：「你在開玩笑嗎？」

盛清讓穩穩坐著，有理有據答道：「我從法國回來不久，因此沒有國的號碼。」

「那法國的號碼呢？」

「房子退租了，不方便房東的電話。」

「法國的手機號？」

「停用了。」盛清讓說完從公文包裡取出手記本和筆，翻開一頁空白朝向薛選青：「不如你留個號碼？」

反客為主。薛選青垂眸盯了片刻，最後拿起筆，唰唰唰在空白頁上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

寫完擱下筆，薛選青端起託盤起，徑直走向廚房。

廚房燈沒有開，一片暗沉沉。薛選青從櫥櫃裡出一隻保鮮袋，背對著盛清讓，面無表地將託盤上的空玻璃杯放進去，封好口。

又隨便找了個紙袋裝好，轉過說：「盛先生，既然宗瑛還沒有回來，這裡也不方便久留，我們還是走吧。」

盛清讓卻坐著不，他講：「我想再等一等。」

「這不好吧。」薛選青看出他留意強烈，可偏偏不想讓他如願：「你能進來是因為我開了門，那麼如果我要離開，你又怎麼能留在這？我既然開了這裡的門，得保證走的時候裡面和我來之前一致。你說是伐？」

盛清讓見識過薛選青的執著。只要想，最後無論如何都會讓他離開。

他不想同薛選青有太多糾纏，也不想給宗瑛添不必要的麻煩，因此起，同意了薛選青的提議。

薛選青目的達到，提著紙袋走到門口，當著盛清讓的面重重將門一撞，頗為故意地鎖了兩道，將嶄新鑰匙收進包裡。

盛清讓站在後一言不發。

兩人一道坐電梯下樓，薛選青去取車，盛清讓就在699號公寓門口的梧桐樹下站著。

他無分文，一整天沒有進食，在這個時代，無落腳。

薛選青坐進車裡，打開手機，翻出剛才拍的照片，抬頭窗外，就能看到樹底下的盛清讓。他原地站了很久，看起來居然有一種無助的茫然。

斂回視線，瞥一眼副駕上的紙袋，發汽車駛離了街道。

比起盛清讓，留在盛公館的宗瑛要安逸得多。

睡了一覺，醒來時淩晨四點多，小妹就睡在旁邊，手裡還抓了本書。

宗瑛坐起來，驚了對方。盛清蕙抬手眼，啞著聲音講：「宗小姐你醒了啊。」大概是沒有預料到自己竟然就這樣睡著了，清蕙解釋道：「我坐著看書來著，後來好像太睏就睡了……」

宗瑛仍頭痛，但並不礙事，看清蕙下床，又聽其絮叨完，才開口問：「盛先生呢？」

「三哥哥嗎？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盛清蕙坐到梳粧檯前整理頭髮，「二姐昨天還因為這個事在走廊裡罵了好一陣呢。」

看來自己又被留在這個時代了，宗瑛想著，了太。

低著頭問：「二姐似乎對盛先生有不滿？」

盛清蕙撇了撇，扭過頭低聲音講：「那麼當然了，畢竟二姐和三哥哥有過節的。」

宗瑛「嗯？」了一聲，清蕙遂接著說：「二姐夫同二姐快訂婚的時候，二姐夫家的工廠攤上個司，三哥哥恰好是那些工人的辯護律師，二姐夫家因此敗訴，然後就得罪了二姐夫，順帶得罪了二姐。這個樑子一結，關係就更差。二姐覺得三哥哥就是翅膀了回來報復——」清蕙似乎並不喜歡二姐夫一家：「可二姐夫家做得是不對，換我是三哥哥，也一定循法幫理不幫親的。」

「是麼。」宗瑛以為他會無原則無條件幫家裡人的。

清蕙聽出語氣中的懷疑，馬上問：「宗小姐，你是不是覺得三哥哥看起來很和氣很好欺負？」

宗瑛不答，只換了詞語評價：「他很周到，也會忍讓。」

「你也這麼覺得呀？」清蕙別好頭髮，「我聽媽講，以前給三哥哥起名字的時候，爸爸隨口講了個『讓』字就定了下來，好像天生就該『讓』一樣。他後來果真了一個為別人考慮的人，好像不太計較一時的得失，什麼事都斂著，貿一看就是很容易吃虧的樣子，但他畢竟有底線的。」一字一頓總結道：「底線之，一切好談；突破底線，一切免談。」

宗瑛從眉飛舞的臉上看出對盛清讓的喜歡，因此問道：「你覺得你三哥哥好嗎？」

「那麼當然了，三哥哥是家裡最講道理最聰明的人，而且一點也沒有依靠家裡，他是我的榜樣。」講完站起來，迅速地岔開話題：「宗小姐你是要再睡一會兒，還是吃點什麼？」

「不睡了。」宗瑛答。

「那麼我去廚房找點吃的來。」盛清蕙說著走向門口，迎面撞到一臉焦急的傭人。問：「怎麼了？」

傭人講：「大爺燒得可厲害了！剛才量出來的溫度簡直要駭死人！二小姐宗醫生快去看看。」

盛清蕙扭頭，還沒來得及講話，宗瑛已經走到後：「走吧。」

兩人進房間，宗瑛無視了二姐的抱怨，重新給大哥量了溫，又檢查了創口況——染非常嚴重。

手條件差，後護理環境也不理想，最關鍵的是藥作用太有限了。

二姐在旁邊追究責任：「不是吃了藥嗎？為什麼還會這樣子？是不是手出了差池？！」

盛清蕙在一旁聽著，覺得十分尷尬，餘悄悄留意宗瑛的臉，但宗瑛並沒有生氣，只抿著，像在思索。

突然，宗瑛發表意見：「需要換藥。」

二姐聲音愈高：「那麼快點換！」

「藥不在這裡。」宗瑛看一眼二姐，沉著應答：「應該在盛先生的公寓。」

「馬上去取！」二姐已經無法冷靜，都未細想這其中緣由，就直接吩咐：「快小陳開車，去法租界取藥！」

盛清蕙說：「小陳昨天開車送大哥去華懋飯店，被炸死了。」

二姐滿臉焦躁：「那麼別的司機啊！」

盛清蕙暗中抓了一下宗瑛的手，示意一道下樓。

兩個人出了門，盛清蕙傭人去準備汽車，又問：「三哥哥那裡怎麼會有藥的？」

宗瑛之前給盛清讓準備過一個醫藥包，解釋道：「有一些我帶回來的藥，效果很好。」

盛清蕙沒有懷疑，宗瑛說要去洗個臉，獨自去了一樓的洗手間。

擰開水龍頭，洗了個冷水臉，抬頭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覺得有些陌生。沉默著乾臉，推開門，盛清蕙就在外面等，講：「好了，走吧。」

只有宗瑛和司機上了車，清蕙留在了家裡。

車子在暗昧晨中駛出去，颱風還未撤離，天氣依然糟糕，到睡著難民，巡警看起來力不從心。

好在時間早，道路還算順暢，一路開到盛清讓在法租界的家，六點鐘還不到。

宗瑛走到服務，葉先生看到就講：「宗小姐呀，今天的牛送來了！」

宗瑛沒有時間煮喝，只問他：「葉先生，服務有公寓的備用鑰匙吧？」

「有是有的。」葉先生蹙眉問，「盛先生不在家嗎？」

「他不在。但我有急用品在他公寓，必須現在取。」宗瑛語氣懇切，「葉先生，人命關天，請務必幫忙。」

葉先生猶豫半晌，取出備用鑰匙，親自帶上了樓。

打開門，宗瑛進屋，他就一直在門口待著，聽裡面悉悉索索的靜。

宗瑛最終在臥室找到醫藥包，翻出一些藥品裝進紙袋，臨出門又打開玄關櫃，裡面只剩兩塊錢，全部拿起來塞進口袋。

葉先生瞥一眼袋子裡裝的東西，說：「藥片啊？宗小姐你是醫生呀？」

「算是吧。」宗瑛沒時間多做解釋，關上門道了謝，快步下了樓。

坐上車時，天已從暗藍轉為灰白，風很急，路上行人也多起來。

車子越開越慢，到後來乾脆停了。司機是個新手，他看著前面集的逃難人群，毫無把握地講：「好像開不過去了……」

「還有別的路可走嗎？」宗瑛問。

「那麼可能需要繞個遠路了。」司機皺著眉答道，「快一點大概一個小時能到吧。」

這裡的路宗瑛不，只能將決定權給司機。

司機調轉車頭，打算避開集人群，從別的地方進公共租界。他往東開，宗瑛留意著一路掠過的街景，幾乎沒有一是悉的，過了大半個小時，又遭遇逃難人群，宗瑛問：「現在到哪裡了？」

「現在、現在是……」司機支支吾吾，張得額頭冒出集汗珠來，沒能給出答案。

宗瑛意識到他可能迷路了，深吸一口氣問道：「這裡是不是華界（非租界區）？」

司機不答，宗瑛說：「趕想辦法繞回去，還記得原來的路嗎？」

司機抬手汗：「只能試試了。」

外面風更烈，將街邊懸著的各外國國旗刮得烈烈響，華界的居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進行一種自我安式的保護。

車開了半個小時，約可見租界口，這時車子卻突然熄火，司機轉過頭，小心翼翼同宗瑛講：「沒油了。」

宗瑛下了車，疾風幾乎要將人吹走，只看到鐵門外更擁絕的人群——

租界的口被關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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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先生無分文，被青哥狠之後，又被關門外，無人救濟，了一整天hold不住了，於是只能去620號通宵小商店去討要人家報廢的關東煮吃：「別、別扔啊。」

給盛先生下套功的青哥：宗瑛你快回來，我已經get到了民國無知boy的指紋。